第 44 章

    临河的一处街道,客栈二楼。

    “吱呀”一声响动,方才还跪倒在贺兰梨花屋中的男子此刻猫着腰进来,看到桌后方站着的熟悉的身影,害怕得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男子掏出方才贺兰梨花赏给他的金银,鼓鼓囊囊地堆了桌上好一块地儿。

    屋内霎时金光玉灿,在烛火的掩映之下,更加耀人夺目。

    “大人,都按您的吩咐给郡主说了。这些东西是她让我去贿赂楚家,探听消息用的,都在这儿了。”

    男子推了推这堆珠宝,发出一阵响动。

    这时,背着手的男子终于转过身来——屋内不算明亮的视线之下,只看得见林澈的半张脸。

    见到这堆金银珠宝,他略显诧异地扬眉,不得不感慨,这梨花郡主果真是大手笔。

    很快,林澈将目光落在面前的男子身上。

    他随手丢了一只嵌着十余颗米粒大小的东珠金簪到男子怀中,又将怀里的一封信搁到桌上。

    “别嫌少。这东西可都是些赃物,记得把它们抠下来再花,否则被人追查到了——”

    就是是掉命的买卖。

    “多谢大人赏赐!小人一定守口如瓶!”男子听明白了话中的威胁,千恩万谢收下,看着桌上那封信,又问:“不知大人这次要小的怎么做?”

    林澈撩了袍子,一屁股坐下,“你先拆开看看,然后再把这封信交给贺兰梨花就可。你若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回话的时候,还要说些什么。”

    男子眼珠一转,诺诺应声,“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等男子拿着信离开后,一室之内重新恢复安静,落针可闻。风吹进窗户的缝隙,烛火一摇,金玉珠宝之光在屋内四散。

    林澈嘴角微勾,看着帷帘的方向露出一抹玩味之色,“出来吧。”

    话音未落,一卷书便提起了帘子。

    握书的手骨节分明、青筋遒劲,谢轻舟冷淡的眉眼赫然出现在帘后。

    俊逸非凡的脸上金光摇曳,竟多了些奢靡妖冶之气。

    林澈眼皮半抬,看着他揶揄道:“贺兰梨花那边都按照你说的办了,接下来我是不是该去楚家,帮助咱们的容娘子,给她弟弟准备成亲了呢?”

    谢轻舟嘴角上扬,不咸不淡应了一个“好”字,又送了一句“多谢”。

    林澈郁闷地“哼”了一声,纳闷道:“这有的人外任,几年工夫什么都有了。不像我,冷锅冷灶冷炕头,怎么什么都没有。”

    谢轻舟嗤笑,手里的盘珠刮了刮眉心,好心提醒:“楚容还未成婚,有我保举,你尽可以在外祖父面前一试。”

    此言一出,林澈立即讪讪闭上了嘴。

    他皱眉拒绝:“不必了、不必了。长安城中还有众多佳人呢!她们都在日思夜想,就盼着我回去见她们呢。我才不要做负心汉!”

    提到长安,谢轻舟倏然闭着眼,冷冷一笑,道:“嘴硬。”

    **

    翌日,苏城下起了绵绵的鹅毛雪。

    马车行进在去明光寺的途上,车辙碾过,留下一道浅浅的雪痕。寒气从帘外一浪一浪扑来,好在马车中有精致小巧的炉子,四周又用厚厚的毛皮铺满,倒也不算太冷。

    很快,三辆马车依次停在明光寺前方一块空旷的地上。

    为首的是贺兰梨花的马车。包金的四角上青穗已不似昨日疏落,大约是粘了雪的缘故,彻底粘成了一股,看起来不似后头朴素的马车干净。

    林澈本想骑马跟着来的,但谢轻舟不许他张扬,便老老实实在车里睡了一路。如今终于到了明光寺,林澈第一个跳下来,三两步跑到楚容她们坐的马车前,嚷嚷着要扶她们下车。

    “谁要你扶了?”

    楚容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四处寻着马凳的踪影,看了许久也不见,疑心是这厮藏了起来。

    楚容立即朝林澈瞪眼,林澈忙摆手解释,“你可别误会,这车出发的时候就没配马凳。不想我扶的话,你可以……爬下来。”

    说着,林澈便给楚容让路,眼睛扫视了一眼脚下的一块地面,示意她也可以跳在哪儿。

    楚容恨恨地瞪了一眼林澈,正想跳下来,谢轻舟已走到了近前。

    “怎么还不下来?”说着,谢轻舟又看向了等在一旁、一直注视着这里的贺兰梨花。

    楚容一见救星来了,连忙缩回了马车,从车窗中钻出了脑袋告状:“谢临帆你来得正好!林澈欺负我和韵娘没马凳,让我们跳下去。我体格健壮,又会医术,万一扭到了脚无所谓,韵娘可不行,这娇滴滴的美人……”

    话未说完,孟韵已经实在听不下了。

    撑起身子钻出马车,面上一阵热一阵凉,孟韵双手扶着车壁,作势就要往下跳。

    此时,一只白皙的大掌伸到她眼前,阻拦了她往下跳的举动。

    孟韵抬头,正好撞人一双漆黑的眸。

    “我扶你。”

    山间的风带着冷峭的寒意,不时有雪花落在掌心,谢轻舟话音虽柔和,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味道。

    一旁,贺兰梨花逼视的视线越来越灼人。

    前有狼,后有虎。

    孟韵知道不能再磨蹭,慢慢松开了扒着车壁的手,想要去抓他的手腕——这比将手直接放在他掌心,可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接触。

    比如肌肤相处的滚烫。能从手心烫到脸颊。

    可不料就是这个去抓手腕的举措,谢轻舟好像忽然一下站不稳,向后猛地退了一步。

    “啊、”

    二人本就一高一低地站着,她又是在离地半人高的马车上。谢轻舟这一退,孟韵原本虚掌握腕的手不由得向前一滑,掌心不止擦过了他的皮肤,新修剪过的指甲还在他手腕上刮了三道血痕。

    而她整个人,直直从马车上栽倒谢轻舟怀里。

    香软的一团被两只强有力的臂膀霸道地揽入怀中,孟韵的脸擦过谢轻舟胸膛的刺绣,微微刺疼。

    后背和腿弯都被箍住,她根本不敢睁眼。

    唯一一只没有被夹住的手,徒劳地撑在自己与谢轻舟之间,妄想拉开距离。

    但男子力气之大,其是她能撼动的。

    她被人整个圈在怀里,只用了短短的一瞬,周遭一切的声音都被放大到不真实。

    除了林澈和楚容倒吸的凉气,她分明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谢轻舟的一声轻笑。

    不必多说,这人是故意的。

    孟韵恨不能再在他背上挠一爪。

    “快放我下来。”

    “嗯,这就放。”

    说话间,孟韵的睫毛有些颤抖,声音几若蚊蝇,带了些委屈和命令。

    因为她听到了越来越近,分明带着急切和怒意的脚步声——郡主要过来了。

    尽管他们名义上是“夫妻”,可毕竟是假的,孟韵心中一直感到心虚。

    谢轻舟答应了她,可还是一直抱着,像定在原地一样纹丝不动。

    孟韵安慰自己,这是在做戏呢,千万别怕。

    另一边,贺兰梨花见二人下个马车的功夫就腻歪在了一起,嘴角连连抽搐。又因两人一直抱着不撒手,急急冲到两人面前。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何必抱着?如果身体不适,不如早些去禅房歇息,好过冰天雪地在这里挨冻吹风。”

    谢轻舟转身将人放下,这才面向贺兰梨花,“多谢郡主关心。积雪易湿罗袜,我怕夫人踩到雪里,容易着凉。”

    孟韵心中虽早有准备,但甫一听到这般肉麻的话,心尖还是扭成了一团。

    脚尖动了动,碾了碾地上的雪。

    虽然她稳稳当当的落了地,却还是感觉踩在了棉花上。

    贺兰梨花笑容凝滞,手里的帕子几乎揉碎。

    谢轻舟从前可是风流不羁之人,面对贵女的示好从来不假辞色,今日面对这个来历不明苏杭女子,倒是小意温柔、看护得紧。

    林澈暗暗竖了个拇指,由衷敬佩谢轻舟张嘴编话的本事。

    为了不让场面过于尴尬,林澈将楚容扣着腰肢扯下来,一面打着圆场:“郡主,明光寺上下今日特意闭门谢客,专为迎接郡主一人。想必这个时辰,方丈已经在内等候许久了,到底是苏城一方得道高僧,也不可怠慢。不如咱们先行进去,趁着依依雪景,品茗赏梅如何?”

    贺兰梨花勉强一笑,“就听林大人的。”

    林澈在前引路,“郡主请。”

    贺兰梨花恨恨看了一眼谢轻舟,闷头往寺内走去。

    谢轻舟一时还没歇了心思,看向强装镇定,实则已经把脸窝在披风里,彻底成了鹌鹑的孟韵。

    他的目光温柔极了,但眼尾仍然带着狡黠的精光,“走吧,夫人。”

    “……好、好。”孟韵懵懂地跟上他,实则脸已经红得发烫。

    她不禁感谢今日楚容替她多上了一些胭脂,虽说没有发挥与郡主争艳的作用,但却实在掩饰了尴尬。

    这人实在坏得紧。

    **

    几人一进寺门,方丈便带着小沙弥迎了上来。明光寺从前也曾接待过不少达官贵人、文人骚客,但迎接长安来的郡主,还是头一遭。

    寺内上下都很重视郡主来后山赏梅,众沙弥更是将寺内打扫得一尘不染,布置得仿若世外园林,别有野趣。

    林澈已经提前与方丈打了招呼,郡主为人大方,若是高兴了,随手赏个千儿八百黄金,简直是洒洒水的事情。

    正好后山有一处凉亭要修葺,方丈对接待郡主一事便更为上心。

    于是,林澈不需额外嘱咐,想必贺兰梨花今日定有诸多行程要忙,至于什么红梅雪景,自有别的佳人前去相会。

    方丈面上露出一个慈悲的笑容,“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谢轻舟看了一眼脚下干净如洗的地面,笑着回道:“今日我们一行人叨扰贵寺,实在是明光寺后山红梅之名太盛,梨花郡主颇想一观。多有不便之处,请方丈海涵。”

    监寺摇头,“施主不必如此客气,今日明光寺清净,后山红梅雪景正好,诸位可放心一观。”

    谢轻舟微低着头,“有劳。”

    只见方丈双手合十,监寺朝众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带着一行人参观起来。

    佛门清净地,无人敢高声喧哗。连一向活泼的楚容也变得安静下来,跟在孟韵身边,偶尔对监寺冗长的介绍打了打哈欠。

    孟韵早听闻过明光寺的大名,可她从前甚少来苏城,更从未来过这里。因此,对于监寺引经据典、藏古纳今的介绍,听着很感兴趣。

    贺兰梨花对此倒觉无聊,听在耳里不过云云,偶尔看一眼谢轻舟,每每却发现他的视线落在那个叫韵娘的女子身上。

    她眼中对孟韵身份好奇更甚——除了一张苏杭女子柔媚明艳的脸蛋儿,这个韵娘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抓得住谢轻舟的心。

    就在监寺想继续给众人讲一座塔的故事时,贺兰梨花面露烦躁,出声打断道:“不知何时带我们去赏红梅雪景?”

    她来这里可不是听故事的。

    监寺被打断,却丝毫不恼,笑着道:“眼下后山沙弥正在扫雪,郡主不如先去禅房用些茶点,待道路清理完毕再行前往,赏梅之行更为便捷。”

    “就依监寺所言。”

    贺兰梨花看了看自己身上昂贵的织锦衣裳,不得不敷衍得答应一声,明显觉得扫兴。

    林澈朝监寺歪歪头,对方朝他露出一个慈悲的笑容,林澈这才放心。

    **

    明光寺为表盛情,特意没有给众人安排大的居室,反而是根据谢轻舟一行人来的马车数,一共安排了三间禅房。

    看到楚容她们四人依次进了禅房,贺兰梨花却迟迟未到,心里作疑,立即叫住前面引路的监寺。

    “为何本郡主去的禅房与她们的相距如此远?”

    监寺脸色未变,双手合十道:“郡主身份尊贵,又与佛有缘。方丈特意安排为您准备了一间更大的禅室,郡主一见便知。”

    贺兰梨花从前在别处亦是受到优待,故而未有疑心。等到了安排好的禅室一见,果见熏香袅袅,瓜果盈盘,连茶水都十分和她胃口,是以更放下心来。

    **

    孟韵与谢轻舟所处的禅室毗邻,就在隔壁。

    两位小沙弥双手合十,出去时细心把门带上。

    谢轻舟面上清浅的笑容瞬间消散,又恢复了从容冷淡。

    林澈将手里的橘子在小炉子上烤了烤,剥开塞在嘴里,含糊道:“你还不去找韵娘,万一那个郡主回过味来,将整个明光寺闹得天翻地覆都有可能,兄弟我可撑不了多久。”

    谢轻舟难得伸出手,做了个烤火的动作,目光幽幽看着炉内炭火,若有所思。

    腕上新添了三道伤痕,被火烤得微微发痒。

    他的心似乎也和手一样被炭火烤热,胸腔中平静地翻涌着一股热浪。

    直觉告诉他,贺兰梨花来明光寺赏梅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一些事,他要亲自问一问孟韵娘。

    谢轻舟出门前特意嘱咐:“郡主你且陪着,不许跟来后山。”

    林澈嘿嘿一笑,不等说话,一片黛蓝色的衣角在门边飞快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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