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船菜  创业准备

    流放的消息传回广陵郡巡院衙门，已是三日后的事情。

    林渺渺病了一场，步子都有些虚浮。强撑作没事，甚至还起了念头，想去牢狱里见一面林祖母。

    宋澄之拦不住，又放心不下她这么个病恹恹的模样。遂和宋生姜商量了一番，陪同着去了。

    阴森潮湿的地牢，让人有种深不见底的错觉。

    宋澄之打点了门口的狱头才被放行。

    林祖母在狱中待了有些时日，浑身脏污，恶臭不堪。颓丧着一张脸，呆楞地盯着眼前。

    见到林渺渺的一瞬，她才回神。

    林祖母并未察觉渺渺的病容，更不关心她这些天的日子是怎么过下去的。反倒目光凶狠地骂：“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还知道来看我！”

    骂声劈头盖脸，宋澄之都有些反应不及，咬着牙正当骂回去，一向怯懦退缩的林渺渺竟挣脱开宋澄之的搀扶，诘问道：“倒卖官盐的事我爹娘从未参与，为何他们也会被判流放？难道祖母不曾在狱中为他们辩驳伸冤？”

    林祖母心虚语塞，但气势依旧凶神恶煞，不答反问，“你带钱没有？还不快给狱头，给巡院，让他们放我出去！”

    家宅都被抄没一空了，她哪来的钱？

    林祖母见状：“把宅子田地卖了，你连这都不会吗？”

    宅院是爹娘在盐场辛苦打拼赚来的，拿去救爹娘可以，救她……林渺渺咬牙，狠心道：“想都别想！”

    林祖母还不甘心，隔着铁栅栏飞快地抓住渺渺的领口、衣袖，哑着嗓子大喊：“狱头！我这孙女年轻貌美，卖你做续弦，你放我一条生路！”

    远处，果真有个长须长蚺的刀疤脸凶恶男人回头，踱步转身，朝他们走来，诡笑着盯着林渺渺。

    林祖母接着威吓：“婚姻大事，只有我才做得了你的主！”

    林渺渺被盯得浑身发怵，更多的是心寒，她已经彻底对林祖母没有了任何挂念。

    她发了狠，一口咬上林祖母抓住她的手。后者疼得筋骨寸断，不得已松开了抓住林渺渺的手。

    他们扭头狂奔，刀疤脸狱头没反应过来，也没多大穷追不舍的念头。

    倒是冷笑了声看向林祖母，嗓音低沉：“耍我是吧？”

    狱中情形，他们不得而知。

    只是林渺渺自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回去的路上，船行缓慢。宋生姜惊魂未定，渺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摆在她面前的，是个死局。

    哥哥出海没了消息，爹娘被盐场巡院判了流放。林祖母为了逃出牢狱不择手段，丝毫没有承认罪行的打算。

    她先前的那点希冀已是梦幻泡影。

    “阿澄，我们做船菜吧！”

    静谧的小舟上，林渺渺忽然下了决心。

    不等宋澄之反应，林渺渺已经计划开了，“祖母说得没错，宅子可以卖掉。我要拿这些钱去盐场巡院救我爹娘。剩下的钱，就作为船菜的本钱，置办些食材香料，再把船舱改个小灶出来。”

    宋澄之反倒有些担忧，“宅子卖掉，你住在哪？”

    林渺渺：“睡在小舟上便好，听闻有许多渔民，一辈子都不曾下船。”

    她这般情形，让宋澄之想起穿越前的日子。她是个孤儿，幼年时还能住在福利院。后来上了大学，便不好再总回去。除去年节假日，她会去探望院长妈妈，寒暑假都是赖在宿舍，或是实习的农场里。

    联想到自己曾经的心酸，宋澄之越发心疼林渺渺了。

    她说：“若你不嫌弃，我家那茅草屋修缮一下，兴许还能住人。总比潮湿的小舟好一些。”

    林渺渺看着宋澄之，眼泪唰地滚落一地。

    “阿澄，我无以为报……”

    宋澄之抹去她眼角的泪，“谁说你无以为报，我还指着你多做些好吃的让我尝尝呢！”

    两个小姑娘破涕为笑，挽着小臂，依偎在了一起。

    渺渺当真没再管林祖母，她飞快买掉了宅子，换来的钱分作三份，第一份最多，是给盐场巡院的赎金。一份留作路费和那位水手大哥的报酬，最后一份留给宋澄之，是将来操办船菜的本钱。

    有了谢英相熟的水手引路，林渺渺不愿再麻烦宋澄之，自己孤身去了盐场巡院。

    她这一趟来回十几天，回来后，整个人全变了。

    眼底已经看不到一丝怯懦和惶然，气质沉了许多，像是历经严寒绽放的雪梅。

    盐场巡院得了林渺渺的钱银，改判了罪刑，林家爹娘只需要多做三年苦力。虽暂不能团聚，但已是不错的局面。

    林祖母无人打点，流刑不变。

    刺配岭南那日，林渺渺刚从盐场回到江都县。

    宋澄之探了巡院的消息，小心询问了林渺渺一声。林渺渺缩在小舟上，疲惫地摇了头，并未打算前去相送。

    农忙时节已经完全过去，有曲辕犁相助，耕作的速率和深度比往年快了很多。就连宋家那几分滩土地，也挖出了深处的黏土层。

    宋生姜对今年稻苗的长势很是期待。

    家里的事情忙完，宋澄之就和他们商量起船菜生意。要想办法改造小舟、修砌灶台，宋阿爷当完了木匠，又琢磨起泥水匠的活计，一连捣鼓了好几日。

    宋澄之也不催促，和林渺渺讨论着菜单。

    鱼羹鲜美，老少皆宜。小鱼锅贴取材便宜，方便路人拿在手中吃。广陵郡一带的人都十分痴迷河鲜，这几个是一定要保留的。

    时鲜的菜蔬则是由着季节安排，尽量不重样。

    宋澄之虽说厨艺不怎么好，但毕竟见过现代那么多纷繁复杂的美食，做法视频也看了不少。她可以借着口述，转达给厨艺熟练的林渺渺。

    这样，无论是江都县人人钟爱的老味道，还是宋澄之更偏爱的现代美味，就都能尝到一二了。

    最后则是宋澄之的蜂蜜，也得派上用场。

    宋澄之：“渡口那边的蜜水摊可以交给我阿娘打理了，不过蜜水的生意可以延续到船上，甚至还可以多做一些花样来！”

    她跃跃欲试，什么酸梅汤、蜜桃乌龙、杨枝甘露，无数个念头涌了上来。

    想做，更想吃啊！

    不过那恐怕都是后话了，最要紧的还是抓紧置办船菜要用的物件、材料。

    她们又进了一回江都县城，几番对比价钱，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找了家正在清货的陶瓷店，讨便宜买了三十份碗盘杯碟。

    给客人打包用的油纸、细麻绳，亦是这般细致比价。

    锅具和铲子这些铁器，宋澄之又去找了城西的谢家铁铺。

    因为曲辕犁的事，谢大哥对宋澄之很有青眼。再加上他家谢鸢跑去宋家蹭喝了不少蜜水，也就没收宋澄之多少钱，只算了个铁料的本钱。

    最让宋澄之绞尽脑汁的，还是食材和调味香辛料。

    这上头的钱省不得，省了就会影响菜品的质量口感，做生意最忌失了口碑。

    思来想去，还是挑了家品质中等偏上，价格也不算太高的店家，购入了些胡麻油，香叶、花椒、八角等等必备的香料。

    这些东西单个算着不贵，加起来的价钱却很惊悚。

    整整两百文，都投进了这家店里。

    艰难筹备了三五日，总算到了万众期待的试菜环节。

    按照宋澄之和林渺渺商量好的菜单，除鱼羹、锅贴外，还增添了豆腐酿肉、烂糊肉丝。

    宋澄之一早取回肉铺里定好的猪五花，一半剁成肉泥，另一半切作细丝。

    肉泥添上了葱姜水，搅打上劲至黏稠拉丝的状态，再将内陷包进豆腐块里入油锅煎炸。

    锅底的油滋滋地响着，雪白的豆腐块泛出金黄的边沿，是酥而柔韧的口感。

    包裹着的肉馅则是闷熟的，肉汁紧锁，嫩得弹牙。

    最后烹进大酱。炖得入味，咸香十足，收汁也收得浓稠。

    炖得同时，就已经要开始准备第二道菜。

    甜嫩的小菘菜切成细条，和肉丝一同下锅，撇了浮出的血沫，再加柴火用清水煮开。

    若是有高汤则更鲜甜。

    没有，也并不逊色多少。

    烂糊肉丝卖相不佳，但口味十分鲜美，吃的是食材本味。就着稻米饭，一碗接着一碗，简直欲罢不能。

    最后一道，是宋澄之转述着教林渺渺的糖醋鱼。

    腌制去腥的整条鳙鱼下油锅滑熟。

    要炸得两面鱼皮焦香酥脆又不至于糊锅，就得文火慢工，时刻盯着颜色变化。

    林渺渺煎鱼是老手，并不迟疑。浇汁时，倒是和宋澄之又确认了遍——

    “蜂蜜和香醋，当真能放在一起？”

    宋澄之双眼星光闪烁，“能，你信我！”

    林渺渺盲目道：“好。”

    许禾皱眉看着林渺渺将黑黢黢的蜜醋汁淋进锅边，都有些怕她们糟蹋了那条鱼。

    不过看在蜂蜜、醋，至少吃不坏肚子的份上，也就不过多干扰她的想法了。

    蜜醋汁淋上后，锅里似乎发生了奇怪的化学反应。

    先是浓郁但易挥发的醋酸味冒出来，酸溜溜地，让人不禁口舌生津。蜜糖的甜味厚积薄发，清淡不腻，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像是含羞待放的花骨朵，正待采拮。

    三道菜先后出了锅，宋澄之着手做起了佐餐的饮子。

    她找了家橘园，定了些尚未成熟的小青橘，同蜂蜜煎成了浓稠的酸果酱。再配上野地里随处可见的苋桥薄荷提味。

    酸甜清爽的青橘薄荷饮，盛在竹杯，又添了些竹香。

    喝着口味丰富，层次无穷。

    但最令人意外的，还是那条酸甜的糖醋鱼。

    阿澈尤其爱吃，狼吞虎咽的，许禾生怕她吃进鱼刺，一直守着她慢慢进食。

    就连一向不喜甜味的宋阿爷也深感折服，一连吃了许多。

    糖醋味是有些怪，但胜在味型复杂，满足味蕾的各种体验。譬如从基础的糖醋味型演变而出的鱼香味、荔枝味，都十分精妙美味。

    一旦吃了，那就难忘了。

    试菜的成果不错，大家吃饱喝足仍感意犹未尽，不禁遥想起以后船菜开张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