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

    “船菜?”

    林渺渺忽闪着一双杏眼,迟迟都没反应过来。

    宋澄之提醒她道:“那日谢英买了船娘做的小鱼锅贴,还分给我们吃,你不记得了?”

    林渺渺当然是记得的。

    只是,她满眼顾虑问宋澄之:“我……我这手艺,怕是还不能做船娘。再说,那我们的蜜水摊要怎么办?”

    养蜂取蜜一直是宋澄之计划中的事,可这件事需要的时间成本太长。且只要诱蜂完成,花费的精力反而微不足道。

    她没办法像现代专职养蜂人那样,开着大卡车、载着成百箱蜜蜂,一路由南至北,追随花期蜜源。蜂群的扩展,自然比不上现代养蜂人那般规模庞大。

    若是蜂群过多,而蜜源不足以供养它们,那好不容易收来的蜜蜂,也会自然分蜂离开,寻找远处的蜜源。

    蜜水摊也好办,雀南渡口逢五、逢十,才有集市,平时不必操劳。

    所以养蜂、蜜水摊、做船菜,甚至种地,这些事情,应是可以同步进行的,不过是累一些而已。

    宋澄之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完,林渺渺听得蹙了眉,在旁细细思索着,还没个决断。

    这对林渺渺来说,无疑是个艰难的决定。

    先前的林家算是小有家业,她虽受了祖母不少气,吃穿用度上却是从没受过苦,怎么都算得上是小家碧玉。

    她这几日跟着宋澄之于蜜水摊、谢家铁铺来回奔波,多是躲在宋澄之身后,由着宋澄之主导。

    她最多说一两句,也并不能帮多大的忙。

    真做起船菜,那才是真的抛头露面。

    甚至,她在心底还寄着希望。

    爹娘在盐场没事,哥哥也会很快出海回来,祖母会被他们救出来。

    她的日子,还会回到从前。

    宋澄之静静看着林渺渺。

    没等到答案,先听到了柴房屋后一阵阵嘹亮的尖叫。

    紧接着宋生姜便在院子里叫喊,“阿澄,你快把帷帽拿来!”

    宋澄之当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颠颠地跑出去,才发现是谢英带着谢鸢溜达,误闯了柴房后放置蜂箱的地方。

    她赶忙把帷帽扔过去,大声问:“蜂子叮哪儿了?”

    谢英紧紧抱着谢鸢,裹着帷帽脚步飞快,待惊魂初定,他才恍然着检查了谢鸢和自己露在外的肌肤。

    谢鸢被保护的严严实实,自是没事。

    她年纪小,压根不怕虫蚁,方才叫喊全是被谢英吓得。她略觉失了面子,气呼呼地道:“小叔,你真胆小!”

    “倒是没、没叮着……”谢英吓得一阵恍惚,许久才回过神,“宋澄之,你的蜜就是这么来的?”

    宋澄之把帷帽重新叠放整齐,请谢英入席坐了上位,最后才有些不情愿地解释道:“蜜蜂是我从山里弄来的,养在了屋檐下。”

    谢英:“那木箱子是你们专门做的巢?”

    宋澄之不太情愿的点点头。

    “你能将蜂子养起来,这蜜难不成可以取之不竭?”

    谢英的脑瓜子转得很快,“难怪你藏着掖着,不愿卖蜜给我,你是害怕采蜜人知晓你的办法,找你的茬是吧?”

    谢英身为铁铺少爷,情不自禁类比了下。

    这不就相当于在家里养了个会源源不断出产铁矿的箱子吗?若是让其他铁铺同行知晓,定是会招来祸事的。

    再想起灵活精巧、便捷省力的曲辕犁,谢英不由得重新打量了一遍宋澄之,十分好奇她那个脑袋瓜子都装了些啥。

    他难得没摆小少爷的谱,弓起腰问:“你教教我呗?”

    宋澄之不想答,要答也是搬出神仙那老一套的糊弄说辞,惫懒到了极致。

    好在谢英一肚子的疑问,都被堵在了林渺渺端上桌的鱼羹上。

    鱼鲜味顺着风漫了满院子。

    两个小的各就各位,爬上了小方餐桌。

    往日对宋澄之黏得不像话的阿澈也瞬间倒戈,一口一个“渺渺阿姐”,眼神里眸光闪烁。谢鸢干脆挣脱开谢英,凑在了林渺渺身侧。

    多了两个跟屁虫,林渺渺受宠若惊。

    鱼羹入口顺滑,鲜美绝然,甚至能尝到鱼肉清浅的回甘。

    阿澈都不必许禾花心思喂,自己呼噜噜地吃完面前的小碗,又巴巴地看向锅里头的。平日里吃野菜汤,要想阿澈整碗进肚,简直难于登天。

    就连吃惯了大鱼大肉的谢英,也不禁双眸放大,惊叹说:“渺渺姑娘做的,竟比我常吃的船菜都要好吃呢!”

    看她的眼神,好似在看着绝世宝藏。

    林渺渺有些害羞地垂下头,宋澄之笑着,暗暗戳了下她的胳膊。

    眼里在说,“看吧,你做船菜肯定没问题的!”

    宋家没什么好茶水招待,还是拿了蜂蜜兑水,当做佐餐饮品。

    谢英满脸寻味地喝着,显然还在琢磨柴房后那个蜂箱。谢鸢这位小朋友,则是十分嗜甜。只要谢英不看着,她就咕噜咕噜喝个不停,末了再咂吧一下嘴角,意犹未尽且委屈巴巴地看着宋澄之。

    一连三碗,宋澄之嘴角抽搐,觉得自己的蜜水摊离失业不远了。

    谢英故作凶巴巴地看了眼谢鸢。后者才有些不情愿地收敛了些。可也没安稳几刻,又拉着阿澈满院子疯玩了。

    谢英目色狡黠:“我就快要出海了,以后阿鸢没人管,她要想来喝蜜水,你那罐子蜂蜜怕是要不保了。不如你将养蜜蜂的法子卖我,阿鸢想喝多少,都不必来烦你啦!”

    宋澄之:“城西街铺林立,尤其你家铁铺附近,草木都没几株。收了蜂子它们也会顺着蜜源跑掉的,你趁早歇了吧。”

    谢英约莫听懂了,总算偃旗息鼓。

    一直沉默着进食的林渺渺却突然抬起头:“谢小哥,你说你要出海?”

    谢英引以为豪:“我在高丽有些生意,每年都得跑两次船。”

    “高丽……”林渺渺神色轻晃,“我哥哥也在海上,可他的船是去扶桑国,不知谢小哥可曾在港口听过林飞霜的名字?”

    谢英惊喜问:“林飞霜是你哥哥?他比我年长几岁,我刚出海时,还受过他几天照顾、指导。渺渺姑娘,你是有要事传信给他?”

    林渺渺点头如啄。

    谢英爽快大方答应:“我虽不去扶桑国,但认识渡口上许多弟兄。打个招呼,就能帮着传信。渺渺姑娘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林渺渺激动万分,哽咽着将祖母入狱,林家败落的事告知谢英,请他代为转达。

    这顿饭毕,谢英也领着谢鸢回了家。

    林渺渺神情一时难以平复,她想帮着洗碗,手抖得险些摔在地上,许禾便没再让她忙碌。

    她和宋澄之围坐在院中的小方桌。

    风平浪静,夕阳西下,两人也沉默了许久。

    宋澄之试探着开口,“你哥哥回来,一切应该就都好了……”

    林渺渺低低应了声,又歉然回应:“船菜的事,就等我哥哥回来再商量,可好?”

    宋澄之笑着,“这倒是不急,你就算今天答应了我,我们也没本钱啊。”

    林渺渺鼻尖酸涩,“阿澄,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我。”

    宋澄之看不得她哭,替她拭了眼泪,只说:“我也受过渺渺很多照顾呀!”

    谢英出海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他要从雀南渡口出发,一路向着东边的海湾前行。

    离开时,宋澄之和林渺渺带了壶蜜水相送。

    林渺渺目送船只,许久都挪不开眼,恳切地盼望着风调雨顺。

    她看着谢英的船,亦是在看着哥哥林飞霜的船,期艾着她未来的日子。

    直到宽阔的河面上再也寻不见船帆的踪迹,宋澄之拉着林渺渺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

    从渡口回来后,宋澄之又在山林里收了两箱蜜蜂,只是花期已经过半,蜜源不丰,没能取出新蜜。

    她把蜂箱照例摆在了后院稍远些的地方,免得叮伤了人。

    春耕仍在继续,宋阿爷断断续续又接到邻村三份打造曲辕犁的订单。

    宋澄之几头忙碌,每天都累得沾枕即睡。

    许禾做完了一家人的针线活,也开始帮着宋澄之打理蜜水摊的生意。

    他们虽比先前过得操劳,但每个人的精神头却很足。

    只有林渺渺在等待着海港的消息,时常出神。

    春耕到达尾声时,广陵郡淋淋漓漓下了三日雨,田间地头水汽充足,耕农们高兴。林渺渺却很忧心海上的风浪。

    等到第九日,林渺渺终于等来个水手模样的男子。

    一听说是找林飞霜的妹妹,她手里的筷子险些滑落,宋澄之搀扶着她,跟着她跌跌撞撞一路跑了出去。

    那水手满身风尘,衣衫褴褛,脸颊的皮肤早就被海风吹得皲裂红肿,让林渺渺想到自己哥哥在海上的日子,许是同样难捱。

    她声音颤抖,忐忑问:“我哥哥就是林飞霜,他有交代何时回来吗?”

    水手却沉重异常,回答:“前些日子海上起了风浪,去扶桑国的船都停在了港口没能出去,已经出发的……听说有好几艘商船偏离了航线,还不知踪迹。”

    林渺渺身形踉跄,只靠宋澄之硬撑着扶稳。

    水手赶忙劝慰:“海上风浪不平,是常有的事。兴许再过个几十天,航船就好端端地回来了。只不过,谢英说你等着林大哥回来救急,怕是不成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谢大哥还托人打听了海边盐场上的消息,的确是有一对林姓的夫妇因勾结贩卖私盐被巡院带走了。听说要流放,倒是暂无性命之忧,还请林姑娘放心。”

    “流放……”

    林渺渺呢喃了一声。

    她越发无神。

    整个人像垮了一样,心也跟着沉入了冰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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