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

    失神地站在医院嘈杂的大厅里,夕颜觉得自己好像被世界隔离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茫然地找不到该去的地方。

    肩膀被一个佝偻的身体护住,外公沙哑的声音一点点传来,“丫头,跟外公回家吧,外公啊,只剩你了。”

    “外公……”

    她缩在老爷子的怀里哭的抽搐。

    她又何尝不是只剩外公了呢?

    原来,她只是一个恶劣到不自知的大骗子。

    医院二楼,颜景追上前边的陆宗砚,“师弟,文森特教授后天来?他公开课的票我没抢到!你能不能帮我搞一张!!”

    陆宗砚点点头,“刚好我还有两张。”

    “那你明天晚上要去给他接风咯?能带上我吗?!”

    作为临床界著名神手,文森特是所有临床人都崇拜的对象,能一起吃饭的话更是荣幸之至。

    “抱歉师兄,我同老师说的是会带茜茜过去见他。”

    因为一些特殊情况,教授的行程今天才确认,他还没告诉茜茜,打算晚上回去说。

    “别给我羡慕死!”

    路过连廊,看到楼下熟悉的身影,颜景顿下脚步,“师弟,我好像看到我二爷爷跟茜茜了?”

    陆宗砚闻声望去,看到夕颜肩身颤抖,无助地被一个老人护在怀里安抚。

    怎么哭的那么难过?

    陆宗砚下意识要朝夕颜跑去,却被孟老拉住。

    “小陆,”孟老苦笑着叹了口气,“我最得力的小助手可能要回外公家了,你得帮我再找一个呢。”

    陆宗砚面容一滞,“回……外公家?”

    “我二爷爷?外公?夕颜是我表妹??”

    孟赟隐藏了今早收到夕颜检查报告的事情,叹了口气,“嗯,这丫头在陵市的时候被颜总认出来了,再也不用一个人了。”

    “我去!我就说我第一眼觉得夕颜眼熟!!原来!!哎呦我这脑子,又要被爷爷骂了!”

    不再是一个人了吗?

    陆宗砚遥遥望着少女,既替她高兴,又不由得失落。

    所以昨晚她情绪异常,是已经决定好要离开了吗?

    放在口袋里的手不由得收紧,陆宗砚垂眸沉默地看着少女被老人带走,心底一瞬间变得好空好空。

    晚上归家,出了电梯站在大门前,陆宗砚没有像往常那样迫不及待地打开大门去见思念已久的人。

    手握在门把手上犹豫了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无声地打开大门。

    站在博古架前的少女闻声回头,手中的红色折纸猫猫被她慌乱间撞歪了。

    她没有去像往常那样一本正经地扶起来,然后对着菩萨拜三拜,而是安静地看向陆宗砚。

    明明脸上在笑,眼睛却红肿的有些雾蒙蒙。

    “我回来了。”陆宗砚像往常那样对她笑着,安静换鞋,声音也控制的异常平静,“我的导师文森特教授明天要来国内交流,我想带你去见见他,可以吗?”

    “明天吗?”

    “嗯。”

    少女抱着大橘,把脸埋进猫猫柔软的毛发里蹭着,轻软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陆宗砚,我找到我外公了。”

    “嗯。”

    男人站到她身旁,苦涩地笑了下,半晌才问到,“要走吗?”

    “嗯。”

    “什么时候?”

    “今天。”

    今天啊。

    “还回来吗?我和老师说了会带你去的,他也很期待,我也很期待……”

    “陆宗砚对不起,”少女一点点蹲下身,鼻音浓厚,“我不回来了,外公身体不好,离不开我。”

    闻言,男人面容一滞,好像没明白少女话里的意思。

    “是要回陵市?”

    “没关系,我可以去找你。”

    “你不用来了,我有外公了。”

    我不需要你了,这样伤人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但在这段悠长的沉默里,夕颜知道,他听出来了。

    “那我呢?”

    看着少女逃避的姿态,陆宗砚的理智一点点崩裂,嗓音颤抖“不是说,不要离开我吗?”

    少女缓了好久,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漂亮又破碎,“我有了外公后好像没有那么依赖你了,你不是说要我们都冷静一下吗?现在我想明白了,我还是太年轻了,把一些感情弄混淆了。”

    听完少女的话,陆宗砚闭上眼睛,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向她。

    素来漂亮的长眸里仍旧满是温柔,看不出一丝讨厌痛恨之类的情绪。

    他勉强地弯弯唇,只有声色哑到不成样子,其余都展现的无比体面,“嗯,那整理好东西我送你。”

    “不用啦。”

    夕颜挠了挠大橘下巴,猫猫瞬间变成鼓风机,“我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只有这只小猫,走的时候,也没什么想带的,然后我外公有哮喘,养不了毛茸茸,你可以收留它吗?”

    陆宗砚定定地望着少女,点头。

    得到许可,夕颜把大橘放下,猫猫一落地就亲昵地去蹭陆宗砚的脚踝。

    她站在落地窗前,身后是一片橙红的盛大晚霞。

    “我爸给我起名叫夕颜,我以前以为就是爸妈的姓氏凑在一起,最近我明白了,”夕颜蹭了蹭酸涩的鼻尖,指着窗外的晚霞,猫儿眼不再发亮,变得一片灰蒙,“就像这破败的晚霞,只有短暂的漂亮假象,背后是寂静幽深的黑夜,会带给人不幸。”

    “所以,祝贺你陆宗砚,摆脱了一片黑夜。”

    在昨天之前,她会幻想自己和陆宗砚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会在本子里计划下一次重新告白的时间。

    她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变好,却没想到现实是一把带刃的回旋镖。

    她是胆小鬼,不敢面对知道真相后的陆宗砚,也不敢瞒着他去赌一个不被看好的未来。

    那就这样吧。

    离开她后,陆宗砚也可以一直闪耀。

    就像她来时那么突然一样,她的告别也如此猝不及防。

    脚边的大橘还一无所知地敞着肚皮朝陆宗砚撒娇,全然不知自己的小主人已经把它抛弃了。

    回想昨天小姑娘还会抱着他撒娇,一转眼就面无表情地抛下了他。

    他突然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猫,起码不会难过到,胸口的地方一抽一抽的疼。

    也不会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一次又一次地质疑往日种种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一点点攥紧颤抖的掌心,指骨被捏到发白。

    他再一次被丢下了。

    明明自小经历了那么多次,该习惯这种不被选择的感觉,但是这次好像比以往都要难挨。

    窗外的景色自晚霞交替成夜色又到天色将白,他才从吵闹的闹钟声中回过神。

    关掉闹钟,喂猫,去露台游泳,下楼做简易早餐。

    等到两份早餐一起被放到餐桌上,下意识望着那间黑漆漆的卧室叫人,男人苦笑了一下,将另外一份早餐打包,出门。

    好像什么都没变,只不过像是失眠了一整夜那样,憔悴到经常看着工作证上少女给他贴的猫猫头贴纸发呆。

    本以为小姑娘只是单纯的回到外公家住,后来听颜景说她在暑假申请了转专业,调到了陵市分校的临床营养学就读。

    当真是,走的一干二净。

    好久不见陆宗砚跟夕颜一起出现,就连文森特教授的讲座也是陆宗砚一个人去的。

    威廉他们多少发现了点端倪,给陆宗砚组了个局。

    得知夕颜真的走了,威廉大为震惊,“从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女生。”

    那可是陆宗砚,圈子里多少女生想倒贴的对象啊……怎么说放手就放手了呢?

    不是没有心,那就是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吗?

    烈酒氤氲,尼古丁在呼吸间横冲直撞。

    “不关她的事。”

    陆宗砚抬手捻灭那支没抽一口一口的雪茄,黑曜石领针衬得他眉目更深。

    喜欢这种事本来就是他一厢情愿的。

    只是多少有点落寞,本以为,就算她回了外公家,念及旧情多少也会跟他象征性地联系一下。

    结果,杳无音讯。

    “哇,你还真的是活菩萨!被人玩弄了还这么好脾气?!”

    “我就疑惑了,那么多漂亮小姑娘,你这个铁块怎么就喜欢上夕颜了?”

    傅星松无语地搭话,“你前阵子不还说,铁打的陆宗砚,吸铁石做的夕颜。喜欢哪能说得明白!栽了就是栽了呗。”

    “不聊她了!roey呢?她的机会又来了,她人呢?”

    “最近忙着给阿砚他侄子治疗呢,今天好想去复安跟监护人汇报进度了。”

    话落,周芮怡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威廉笑笑,“说曹操曹操到。喂?”

    “Yann呢?打他电话打不通!我有急事!!”

    从没见过她这么急,威廉赶紧把电话递给陆宗砚,“找你,急事。”

    陆宗砚接过电话,听了两句后皱眉来到阳台,“你没弄错?”

    “你在质疑我的专业性?!”

    “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

    “陆宗祁办公室,他这会儿正跟妻子在会议室吵架,我看宋女士还带了律师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你过来吧。”

    赶到陆宗祁办公室的时候,会议室内仍旧气氛焦灼。

    周芮怡朝陆宗砚招招手,“喏,一份真的,一份假的,还有一份小姑娘的日记。我估计那孩子突然出走,也是被这个假的吓到了。”

    刚刚陆宗祁给她拿资料的时候,宋女士刚好打来电话,他正在气头上,没仔细看就把档案袋递给了她。

    周芮怡打开后,认认真真研究了一遍,这才给陆宗砚打了电话。

    仔仔细细看着两份截然相反的诊断,陆宗砚面上不显,实则捏着资料的手上青筋崩起,“你怎么看?”

    “你自己都是辅修心理学的,专业知识不比我差,再说哪怕真正的结果是这个严重的诊断,你就会放弃了嘛?!”

    陆宗砚没有一丝犹豫,“如果我想放弃,就不会站在这里。”

    周芮怡拍了拍陆宗砚的肩膀,指着诊断书无语极了,“太过分了这个!!调换了脑电和影像报告,硬往人小姑娘头上扣帽子,你看这个咨询对话的实录,这种咄咄逼人的谈话方式,真是给我们专业丢脸!!”

    “真实的报告硬要说连轻度都算不上,只能说有倾向,但是没到需要干预的地步!混淆心理创伤和心理疾病的边界,真的是偷梁换柱一把好手!”

    “谢了。”

    “看起来陆总要迎来混合双打了,愿上帝不要怜悯他这个混蛋!我先溜啦!”临走前,周芮怡站在门口回头,“我算是明白阿植那小子为什么病情反反复复了,这种原生家庭简直是臭水沟,预祝宋女士离婚顺利!”

    小会议室里的夫妻还在不断的争吵。

    陆宗砚坐在沙发上翻开了夕颜的笔记本。

    笔记做的非常认真,用三色的笔把授课内容、自己的实践反思以及电影摘录都分开标记,后边的内容更像是日记一样,记录了少女的失落、疑惑和心动。

    每一处都没有明说自己的感情,但是跟陆宗砚相关的每一笔,都细致而又还原,思念与欢喜透过纸面无比明细,是真挚懵懂又干净的心动讯号。

    里边写了很多很多怎么做才能让陆宗砚喜欢上自己,可她从没想过,即便没有这些,他也会爱她。

    越往后看,陆宗砚越觉得心口好像被堵住了一般,拿着笔记本的掌心颤抖不已,心疼与怒火把他来回炙烤。

    忆及大哥最近反复跟自己提到的文森特教授和六年之约,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陆宗祁是如何逼走她的。

    夕颜可以离开。

    但应该是自由的,有选择的。

    不应该由一个外人来否定她全部的感情,否定她真挚的心意……

    甚至,擅自否定夕颜在他心底的分量。

    此刻,陆宗砚只能庆幸,还好她当时还有外公可以依靠。

    不然,以他目前的身份,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安抚这只敏感应激的小猫了。

    会议室的门被大力甩开,剧烈回弹着发出噪音。

    宋女士踩着高跟鞋气势逼人地走出来,看到陆宗砚跟自己差不多的表情,她忽然不急着离开了,靠在门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陆宗祁被妻子气的头昏脑胀,瞥到陆宗砚手中拿着的本子,他面色一白,冲过去抢,“你在干什么?”

    “陆总,我都看完了。”

    陆宗砚捏起两份检验报告轻巧躲开陆宗祁的动作,陆宗祁一个趔趄摔进沙发。

    陆宗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握资料,面容冷峻,“你可以开始找律师了。”

    他没给陆宗祁一点解释的机会,也没有滔天的怒火,却仅凭一个眼神就让陆宗祁浑身发冷,“我们之间是时候好好算一笔了,希望这个代价你承担得起。”

    宋女士满意地拍了拍手,“阿砚,要不要跳来我的公司?”

    陆宗砚冷淡地弯唇,“宋总,我更倾向于复安和陵医合并。这件事下次细聊,我还有急事。”

    宋女士挑眉,“那我等你好消息。”

    闻言,陆宗祁简直要疯了,他一个箭步拉住陆宗砚,“陆宗砚!你在说什么疯话!!你敢把复安拱手出去,你看家族的人会不会放过你!”

    “大哥不是最清楚吗?陆家的人只看利益,不养废物,”陆宗砚一点点掰开陆宗祁的钳制,素来沉静的长眸像是弯成两把冷刀子,煞气逼人,“你可以看着,到底谁是会被放弃的那个。”

    他已经想好了怎么让陆宗祁付出代价,但眼下更要紧的是让小姑娘知道真相。

    赶到中医科找到孟赟,陆宗砚把手中的报告一并拿给他看。

    “你大哥真是个混账东西!!”

    看完整个报告,孟赟从面色沉郁,到松了口气,“我就说,那丫头怎么也不会像那么严重的。”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小姑娘这趟罪毕竟因为我和陆宗祁而起,在我处理好陆宗祁前,就麻烦老师帮个忙,让她了解清楚自己真实病况。”

    听到他连一声大哥都懒得叫了,孟赟才知这素来知礼的孩子平静的语气之下是多深的怒意。

    他点了点头,“颜老爷子也在试着给茜茜找新的医生复检,这点上,你倒是不用太担心。”

    闻言,陆宗砚冷冰冰的气场收敛了不少。

    孟赟捋着胡子赞许地看向陆宗砚,“没想到,你对这“捡”来的丫头这么上心。”

    陆宗砚淡淡笑了,“因为我喜欢她。”

    “那孩子谁能不喜欢呢?”

    “是的。不过……”陆宗砚纠正,“我对她,是想结婚的那种喜欢。”

    孟老一愣,而后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我就说那丫头怎么走的时候那么伤心呢!那你呢,准备什么时候让我喝上喜酒?”

    “我还以为您会反对呢。”

    孟赟拍了拍陆宗砚胳膊,“郎才女貌的,都是好孩子,有什么不行的?不就是你老了点吗哈哈哈”

    “……她还小,先等她大学毕业了才能把结婚提上日程,我先把陆家这边给修剪一遍,省的再有人欺负我们小姑娘。”

    “得嘞,那我就不掺和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了,等着喝喜酒咯!”

    这天,孟赟当了个中间人,让陆宗砚接了颜铖的电话。

    可有颜歆的前车之鉴,老爷子心有余悸,对陆家人的印象极差,不肯陆宗砚和夕颜见面,非要小姑娘再成长两年再谈这事。

    “你小子要是真喜欢我家丫头,不会这两年都等不了吧?”

    颜铖言语之间毫不客气,陆宗砚仍旧客客气气,“那自然是等的了的,只是担心茜茜把我给忘了……”

    “忘了说明没有缘分!你们陆家把我宝贝外孙女吓得差点真自闭了,这口恶气我忍不了!现在就把人给你了,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

    “您说的是,这口恶气我帮您出。”

    “就这样,别被我看到你来!”

    颜铖语气不善的挂断了电话,孟赟哈哈笑着打趣,“他就这臭脾气,说的是别被他看到你去,那你悄悄去不就好了吗?”

    陆宗砚失笑,“谢谢老师,我先把手上的事处理好。”

    陆宗砚是行动派。

    陆宗祁在新的工作日收到了法院的传票,以伪造医学证明,兼并税W问题的起诉理由成为被告人,跟他一起合伙伪造的林医生也一并收到了传票。

    就连陆宗祁的妻子此时也凑热闹一样送来了新的离婚协议书。

    官司缠身,复安的股票暴跌,陆宗祁焦头烂额地开了不少市场部和法务部的员工。

    第二季度股东大会上,陆宗砚提出了一系列有效翻盘举措,取代陆宗祁成为复安新的常务董事。

    在临时看守所里,陆宗祁拉着母亲的胳膊,满脸狼狈与卑微,“妈,您帮我劝劝阿砚,求求二叔三叔,我这辈子都在为了陆家,您不能不管我。在这里关两年我要疯掉的!”

    陆老太太淡漠地看着他,“阿祁,陆家不养废物。你二叔和三叔现在也自身难保。”

    “那我怎么办呢?您去求求阿砚吧,他最听您的话了!”

    “这次我也帮不了你,有些逆鳞是碰不得的。”老太太叹了口气,“你错的太多了,好好反思一下吧。”

    “妈!妈!!”

    陆宗祁不顾形象地抓着铁栏杆嘶喊,然而得到的只有警察的一句,“保持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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