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蓦地蹦出来那天在篮球场看到的画面。
是那个少年人吗？
乱成一片的心突然安静下来。
陆宗砚按灭手机屏，抬手挡住晦涩的长眸。
如果只是和男朋友吵架……
那他是不是不应该多嘴？
想到刚刚发出去的两篇论文，他倏地拿起手机打算撤回，可时间已经超过三分钟了。
有些误会无法撤回，就像那个不明不白的带着醉意的吻。
无声叹了口气，男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还是毫无睡意，干脆起床去书房继续工作。
次日，夕颜醒来的时候陆宗砚已经去上班了。
她坐在餐桌前啃着陆宗砚准备的三明治和热牛奶，打开手机看到一堆堆的未接电话和短信。
大多数是昨晚陆宗砚打的，其余是聂雨菱。
她简单和聂雨菱报了平安，看到微信置顶的人早上发来五条未读消息，她点进去。
陆宗砚：“早饭记得吃，多喝水。”
再往上是凌晨的留言和三条文章转发。
陆宗砚：“只身在外醉酒很危险，出现矛盾要多和对方沟通。”
陆宗砚：“转发《青年恋爱中沟通与理解的重要性》”
陆宗砚：“转发《不同国家对礼仪吻的定义》《中式与西式请求原谅的方式》”
夕颜一条条把文章看完，才给陆宗砚回消息：“早饭正在吃，没谈恋爱。”
至于那个吻……
想到昨晚陆宗砚被吻之后没有丝毫害羞反应，反而是更勃然的怒意，那应该是很不喜欢被她吻……
如今大脑思路清晰，夕颜弄得清杨琛与陆宗砚哪里不一样了。
杨琛是聂雨菱男朋友，而陆宗砚对她来说，可以是监护人，可以是饲养员，可以是长辈，但独独不是聂雨菱和杨琛那种关系。
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明明被拒绝了，她却越发的想往前冲。
她想知道陆宗砚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她想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喜欢。
夕颜咬着唇，一字一字打，“吻你是真的在哄你，Dr.LU。”
^X^：“但是我现在酒醒了，以后不会了。”
当时或许是慌不择路的失误，亦或是酒壮怂人胆的好奇，现下知道陆宗砚的心思后，她决定以后一定不会再醉着酒做这种事。
她要清醒地理智地，看着她这不合时宜的勇气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吃完早饭，聂雨菱打来电话，嘤嘤嘤地一直跟她道歉，还说要跟杨琛分手，这是原则性问题，是不负责的表现。
夕颜不懂，为什么昨天还在热恋中，今天就到了要分手的地步。
恋爱怎么比课题研究还难？！
昨晚的事夕颜也记不太清，但是她现在既然安全地到家了，她也不想再去追究别的。
认真安抚好聂雨菱，她翻出了自己恋爱实践笔记，在里边记录下这两天的观察。
2018年5月16日：
平时和陆宗砚突然拉近距离时，他会笑着看我，而吻陆宗砚的时候，他很生气。
这是课堂上提到的喜欢与边界感的问题吗？那要喜欢到什么程度，被吻的时候才不会生气呢？
笔尖蓦地顿住，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母亲。
每每母亲想和父亲亲近的时候，父亲总会找借口离开。
夕颜当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现在多少有点懂了。
不被爱的人，永远得不到回应。
那天，博古架上又多了一只绿色的纸猫猫。
在纸猫猫里边，少女用虔诚的心意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当时的心愿。
虽然她还不懂什么是正确的合适的爱，但她想得到陆宗砚的爱。
——
接到短信的时候，陆宗砚正在用手机连接投屏设备临时给实习生们答疑。
手机屏在投出来的那一刻，来自猫猫的微信弹窗弹出来：“吻你是真的在哄你，Dr.LU。”
陆宗砚一愣，又反应极快地按灭屏幕，移动大屏跟着一黑。
众实习生还没来得及看清消息的全部内容，但是一晃眼都看到了那个“吻”字。
小型会议室里的氛围瞬间变了，大家抿唇正色，飞速地拿眼神交流着惊天大八卦——男神是正在谈恋爱吗？！
按灭手机后，陆宗砚断开投屏设备，紧接着收到了第二条消息：“但是我现在酒醒了，以后不会了。”
从平静变得慌乱不安的心又莫名咯噔一下。
就像是被小猫粘着贴贴之后转眼又挠了你一爪。
这孩子，怎么比猫还难琢磨？
他不知如何回复，第一次没有立刻点进夕颜发来的消息，转手将要投屏的文档转发至实习生的群里，“抱歉，出现了一些小插曲，现在大家看一下群，这块内容并不难，我们快速过一下，有问题及时举手。”
看着陆宗砚快速进入专注状态，大家一边感慨他的专业性一边抛开八卦的心思，努力跟上这难得的小课时间。
送走学生，陆宗砚看着空无一人的会议室，下意识松了口气后又缓缓蹙眉，好像手机里的消息是比刚刚答疑的问题还要难上百倍的课题。
他捏着手机，指节在背板上有节奏地轻点着，思考着如何回复夕颜的消息。
回一个“嗯”？
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僵硬了，就好像还是在生她气一样。
回一个“好的”？
会不会显得有些老年式已阅？
恰在此时，颜景弹来一条消息：“陆师弟，医大的公开课就在下午，别忘了帮我去上，等我把我二爷爷接来后跟你调。”
陆宗砚点进去，往上翻了翻，看到颜景用过的一只猫猫点头的表情包，犹豫片刻后他转发给夕颜，然后回颜景：“好的。”
发完消息，他又觉得不对劲，调出夕颜的聊天框，犹豫片刻后，神色认真地回，“是对我不会这样了，还是对所有人都不会了？”
昨晚这姑娘豪迈的哄人方法确实让他有些手足无措，虽然她已经说了以后不会了，可陆宗砚很在意。
他虽然没跟小姑娘聊过类似的话题，但是如果她真的恋爱了，他希望她不要用这种容易让自己吃亏的方式来缓和关系。
聊天框显示对面正在输入中好久好久，夕颜回来消息，“不会对男朋友以外的人这样了。”
陆宗砚按了按眉心，松了半口气，剩下的等他有空再单独找她聊聊。
忙完医院的事，下午陆宗砚驾车准时到医大上公开课。
公开课是复安和医大合作项目的附加项目。
为了拉拢优秀的医学生资源，复安医院每月都会派资历丰富的医生去和医大的在读硕士生进行临床案例分享。
因为陆宗砚这两年参与了许多业界热点科研项目，所以这节课除了硕士生，很多临床的本科生也都慕名而来，阶梯教室内人头攒动。
茫茫人潮里，陆宗砚一眼便瞧见了乖乖坐在靠窗位置的少女。
二人隔空对视一眼，陆宗砚面容带笑地开启了今天的分享课。
进入授课状态后，陆宗砚整个人气场变得严肃又冷酷。
大屏幕上投放着案例，他一手握激光笔，一手打板书，从报告到诊断到病理到方案切入点，条条框框思路清晰地授之以渔。
讲到手术过程，他总是会设置一些突发情况，把问题抛给同学们，调动大家的思维和探索热情。
互动加上授业讲解，陆宗砚的课专业又丰富，一节课下来大部分同学意犹未尽。
在陆宗砚宣布结束的时候，一大群好学的同学蜂拥着围着他提问。
“陆教授，我想请问一下，关于您刚刚课上提问的术中若是遇到患者心脏停跳的备选方案，您帮我看看我的这个方案是否可行……”
余光瞥到一个男生朝夕颜挥手，陆宗砚握着本子，快速过了一遍学生的方案，点出重点，“理论上可行，但是手术台上更应争分夺秒……”
该学生还想追问，其他同学挤着把自己的本子塞给了陆宗砚，“教授教授，刚刚讲到中西医结合……”
临出门前，夕颜回头看了眼被人群簇拥着的陆宗砚，突然开始担心二人越来越大的差距。
她轻叹一口气，摸出手机给孟赟发消息，“赟爷爷，我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开始实习呀……”
吉良泽看夕颜对着手机垂头丧气的，以为是不想理他。
他捏着书包带子，有些紧张道，“对不起啊……”
“啊？”
夕颜懵懵回头看他，“怎么了？”
“昨晚大家都喝多了……就没顾上你……”
想到杨琛今天上午一脸郁闷地跑到他们宿舍说他新女友因为昨晚没顾好女孩纸的事要跟他闹分手，吉良泽也紧张起来，整个人像只夹着尾巴的小狗，连声音都小心翼翼的，“我下次一定不会喝酒了……”
“不要紧的，反正大家不是都没事吗。”
夕颜跟他步下台阶，看到周围不少人在打量着他们，她跟少年拉开了点距离，“哦对了，昨晚说的网球课，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看少女真的毫不在意，吉良泽又支棱起来了，“今天就可以呀！我们直接去球场吧？我室友他们刚好在玩，都带了拍子。”
夕颜点头跟他一起往球场走。
到了球场，室友们都拿着拍子往外走，看到吉良泽和夕颜，一窝蜂地凑过来。
“哎呦，吉老师来上课啊？”
“我们的全能体育小王子不介绍一下这位女……同学？”
男生们一边起哄，一边把夕颜和吉良泽往一起挤。
夕颜小小一只被他们一群大高个子围在中间，有点无所适从，吉良泽看她不太适应，一手护着他，一手把其他人往远处推。
推搡间手臂碰到了少女的胳膊。
吉良泽脸皮薄，脸上的红云烧到了酒窝里。他慌乱地把手背到身后，看向夕颜，“夕颜，这是我室友，名字以后有的是机会记……”
夕颜眨巴着猫儿眼，“大家好。”
“你小子！”
“不过今天很不巧哦阿泽，大运会备赛，操场被征用了……”
闻言，吉良泽愣了一下，朝操场张望了一下，无奈看向夕颜，“那要不……去外边的场子？”
夕颜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过去，操场上网球场上都是团队在热身训练。
她有些遗憾地啊了声，视线一转，看到了操场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连号车牌越野车。
“那今天就算了吧，我们改天再约时间？”
“那也行……”
“大家再见！”
夕颜朝众人挥了挥手，转身阔步向着那辆熟悉的车子走去。
看到夕颜转身朝自己走来的时候，陆宗砚愣了一下后竟有一种莫名的心慌。
刚刚结束完答疑，他开着车子往外走时恰好看到了夕颜和那个男生一起往体育场走。
他下意识点了刹车，可看着二人的背影，他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去叫夕颜回来。
他在国外生活十几年，对少年恋爱这种事看得非常开。如果真如颜景所说，他如今是老父亲心态，那他应该是平和且坦然。
可他的状态却完全相反，他并不排斥夕颜恋爱，可是看到她和别的男生站在一起，又觉得很想把她拉回来。
听到后车鸣笛，陆宗砚松开刹车驶入环岛，看着后视镜里渐渐消失的少女，他心里就像是漏了个洞。
鬼使神差打了个转向，他从环岛转了一圈又开了回来，把车子远远停靠在体育场的路边。
不远处少年少女热络地凑在一起说笑互动，他一个人就那么安安静地坐在车子里看着他们，好像对这种孤独与落寞习以为常。
他本想坐个几分钟再离开，没想到少女一转身就看到了自己，而后毫不犹豫地跟他们告别，奔向了自己。
漫上来的开心压过心底无尽的落寞。
目光掠过后视镜，唇角不知何时已经起飞，他按下车窗，下意识看了眼她身后恋恋不舍的少年，然后看着少女开门落座。
“怎么过来了？”
“今天体育场被征用啦，没法练球了，就跟他说下次再约。”
“他？”
“他？”
夕颜眨巴着眼睛看向陆宗砚，“你是说吉良泽？”
“嗯。”
看到陆宗砚避开自己的视线，夕颜忽然想到手册里讲的同性之间带来的危机感。
她盯着陆宗砚，把室友告诉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他经常来我们专业蹭课，室友说他想追我。”
话落，她明显看到男人的侧颜一僵。
搭在方向盘上的大掌摩挲着皮质外圈，男人垂着眼睛，嗯了一声再无其他。
夕颜一时摸不准陆宗砚这段沉默是几个意思。
昨晚被她吻了之后今天还能这样毫无芥蒂地跟她正常相处，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了吗？
她抓着裙角，有些紧张地继续道，“陆宗砚，我成年了哦，你说万一他真的在追我，我应不应该答应他？”
“你应该问你自己，喜欢他吗？”
“陆宗砚，什么是喜欢啊？”
男人定定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向窗外夕阳铺成的金色湖面，“喜欢……是只要想到能和她见面就会满心欢喜，是可以一眼在人群中找到她的影子，是不想看到她跟别人站在一起，也是分隔千里的时候，每天都挂念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快速闪过一只小小的身影，他低头无声叹了口气，“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这样？”
在他流离的前半生中，他是一位坚定的独身主义者，连家人的爱都很少得到的他又怎么会去期望得到别人的真心呢。
可是……刚刚那番话，他是怎么说得好像自己经历过的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