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幻觉6

    7.

    天光泯灭,月影清癯,海面上的水汽沿着吵嚷的人声蜿蜒前行,盘旋打转着漫上了黑尾铁朗僵硬的指尖。

    而光与暗仍在咸湿海风中摇摆不定,交相缠斗。

    没由来的,黑尾铁朗忽然想起初见夏夜里,那双在河面轻薄雾气熏染下,半遮半掩的迷蒙眼瞳。

    身穿祭典礼服的少女孑立于岸边,夏日低矮的芦苇叶已经能够漫过她的小腿,而她手中的提灯也几近沉浸于河中,昏黄的烛光暧昧朦胧,氤氲出水汽潮湿的褶皱。

    周遭的一切都在清白月光下明晰可见,唯有她茫茫的轮廓快要被巨大的悲伤笼罩吞噬,好像随时都会向前迈进一步,彻底与黑沉的河水融为一体,羽化为此间最寂寥的传说。

    却仍然美得不可方物。

    碧华迢迢,疏星炯炯,他那时倚在桥边出声询问,妄图将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截停在人间。

    而桥下的女孩逆着朗月银光仰首看向他,面容柔婉沉静,像是国文课上需要老师讲解的一首精巧小诗,娟秀雅致,却少有人读懂。

    尤其是那双眼睛。

    少女形状漂亮的眼睛应当是双脉脉含情目,但黑褐色的眼瞳却像是被灰蒙死寂的云雾遮掩,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流泻。

    在相熟以后,他于很多地方凝望过她眼眸里终年不散的云雾,会是灯红酒绿的东京街头,会是体育馆的休息通道,也会是户美的综合楼,那些翻腾的雾气团卷凝结成大片浓积云,而后在与他视线相撞的霎那化为一场预谋已久的雨。

    有些时候,他也会恶劣地想,是否放任这些泪水落下后,她眼中的苍白云雾也会稀薄,那长久以往,是不是有一天他就能够看清她眼底的巍峨?

    可更多的时候,因为幼年时一些相似的经历,他都会顺从地将少女看作暮春苇叶生出的新绿,是脆弱无助的,是被家庭拉扯得摇摇欲坠的,是需要小心呵护的。

    但某些恍惚而过的片刻里,她扬起的眼睛会短暂地闪过斑斓的光彩,像是阳光经云雾折射而散落的颜色,生动活泼地展现着苇叶柔韧的生命力。

    好比现在,身穿巫女服的女孩就站在不远处的海滩边,举着祈福的灯笼回首时,正同布丁头的少年笑得开怀放肆,恣意又灵动,身后满街琳琅的灯火都不及她眼睛明亮。

    静默在人头攒动的夜里,僵立在没有光源的摊位背面,黑尾铁朗眸光暗暗,自心脏处迸发的,密密麻麻的疼痛开始如针刺般侵蚀着他的骸骨,他知道这叫做难过。

    很奇怪,他并不难过她怎么可以和研磨牵手拥抱,嬉笑亲吻。

    他只是想,那样肆无忌惮,蓬勃朝气的女孩子怎么就没让他多见几面呢?那双藏着壮丽山川湖泊的眼睛,为何不肯为他扯下薄雾轻纱呢?

    但,他知道的。

    当普通的怜惜质变为爱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的。

    她不是框在世俗意义里人的具象,她是爱情本身,是焰色反应中没有底色的火,她清丽明快,她忧郁破碎,明明是为你展现的华彩,却都不是她自己的颜色,

    风雨交加的世界,她始终漂泊,始终游荡,因而随时可以撤手而走,随时可以淹灭。

    可他选择爱她,所以并不在意少女会绽放出哪一种色彩,他只想要这一簇火苗永久燃烧在他手心,不会因外力而熄灭,也企盼着时间让他成为这首精巧小诗唯一的注解者。

    显然,命运总爱教会人一些事情,比如——

    事与愿违。

    前几天的聚餐,研磨似有若无地透露出会在今天和网恋女友约会,众人应声起哄为什么不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时,像所有陷在热恋里的少年人一样,他声音里都带着无奈的笑意,解释说对方比较害羞。

    那会他正在垂头给女孩编辑消息,身旁的夜久碰了碰他的胳膊挤眉弄眼地与他作对,说怎么你们幼驯染都喜欢害羞类型的啊,那我还是更喜欢活泼开朗的。随后又问道不会你们两个都没见过对方女朋友吧?

    在得到的确没见过的答案后,夜久还没做回应,一旁的列夫倒是乱出主意道,那你们可以去过情侣周末哎,就能够互相认识了!

    但他仍然认为见朋友需要顺其自然,刚要出口拒绝时,研磨却一口答应了下来,还将时间地点都明晃晃地告诉了他。

    店内有些昏黄的顶灯下,垂下的透明色玻璃串珠氲出旖旎的光,他相伴成长的幼驯染正定定地看向他,很是平常的眼神,连眉都没有皱一下,可他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示。

    鬼使神差地,他答应了下来,甚至是在没有说明要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的前提下,就向女孩发起了邀约,而被以当天要去神社参加祭典为由拒绝后,他还是没有告诉女友地独自来应约。

    这些时日里心中纷飞过的万千猜测,全在看清少女面容的那一刻终于落地,而当他迎上研磨那双金色的眼睛时,就已经明晰少年人全部的打算。

    他们的女孩看似永远在抓住所有的爱,但本质上仍是习惯性逃避爱,但总要做出抉择,不是吗?

    海风回旋,他僵硬的指尖在人群的欢笑声中微微发烫,好似终于找回人体的温度。

    是那些曾落在他掌心的泪,潮湿温热,永不干涸,真实到时至今日仍旧带着灼烧的温度,自交错的纹路里向四周辐射蔓延,滚烫。

    黑尾铁朗迈过光与暗的交界处,彻底显露在夜晚的人造光线里,向海边相拥的少男少女走去。

    今夜不会有输家。

    8.

    初夏海风漫漫的沙滩边站着你的两个男朋友,孤爪研磨在笑,黑尾铁朗也在笑。

    巨大的云朵轻盈地浮动于夜幕垂下的尾摆上,向着海水与天空洇成同一片钴蓝的尽头处飘荡,而雪色的海浪却在拍击岸边时发出了沉重的闷哼,水汽随之飘扬团聚成海上的巨型浮冰,在刹那间内将整个东京撞得粉碎。

    不可名状的光芒自东京的碎屑里折射而出,惨烈到你有一瞬间的头晕目眩。

    恍惚间,你仿佛看到不久之前和美华一起泡私人温泉的剪影,那时再次陷入甜蜜恋爱的女孩正在和你探讨人生的归处,而后话锋一转,询问你究竟要如何在远走高飞前收拾眼下的烂摊子,毕竟你的两条船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招惹的。

    热气蒸腾的水面上,你游向温泉正中,哗地一声破水而出,在水珠四溅里你笑着反问她,为什么非要选船呢?也许你就是属于海洋的呢?

    反击似的将水泼洒到你身上,山架美华做出对你的判词——像你这样乐于去追逐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的人,本身就了无牵绊,只会把爱情当作游戏,享受追逐过程中掌控进度的快乐,并不适合去爱上某个具象的人,更不会去找寻一座镇压自己的庙宇。

    显然,她一直最了解你,甚至连你少年时代的爱情走向都可以一语中的。

    毕竟你的喜欢向来浅薄,而爱意则更为寡淡。当时间的车轮不顾一切地向前时,恋爱游戏里那些零星的、可被称为爱的东西,就会在第一时间被粉碎为飘浮的尘土,一个喷嚏后就再难寻痕迹。

    而此时的少年们分立于两侧,将你夹在了中间,带着咸味的海风飘荡,填满了你们之间的缝隙。

    还没等谁先挑起话头,你就不可控地打出一个喷嚏,下一秒,被生理性泪水模糊的视距里出现了两包纸巾。

    左边的是之前出去玩时你放进孤爪研磨包里的游戏联名款,右边的是上次和黑尾铁朗逛超市时一起挑选的,有着可爱的小猫印花。

    你眨了眨眼睛,盈在瞳孔前的薄薄水雾就化为了眼尾的一抹水渍,手背轻拭就被抹去。

    纵火的人,自然要隔岸观火。

    他们了解对方,就像山架美华了解你一样,所以到现在仍没有人开口质询,那就是彼此已经心知肚明。

    只是现在游戏脱轨,你轻微有些恼火,想要怨怼他们为什么不遵循npc行为逻辑,偏要脱离世界的规则引力,自行提前揭开这段三角关系的面纱。

    安静到诡异的氛围里,孤爪研磨将印着魔女帽子的手帕纸塞进了你左手,然后顺势包裹住你的指尖,微微晃了晃。

    他总爱用这样亲密的小动作向你讨饶,所以促成今夜会面的罪魁祸首已然暴露,不可轻饶。

    可没等你将指尖抽回,下一秒,右手就被黑尾铁朗拉起,印着可爱小猫的纸巾不出意外地被他攥进了你的手心。

    月光在海浪中起起伏伏,光影错落,你还是有些心虚地抬眼看向黑尾铁朗,想要说些什么,可那双向来温柔的眼睛并没有聚焦在你的身上。

    少年人脸上挂着的是你熟悉的笑容,他眼波流转至你被紧握的双手后又扬起,带着些虚张声势的邪肆,笑问道:“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法吗?”

    他在问孤爪研磨,却是笃定的语气。

    视线游移,孤爪研磨也并没有给他答案,只是笑意不减地看向你,说:

    “向我许愿吧。”

    孤爪研磨是在女孩求助的当天晚上通关了《魔女使徒Ⅳ》的,想要像往常一样当场转述诀窍时,耳机里少女均匀的呼吸声却在此刻有了实感,抬眼看了下时间,是凌晨一点钟,不想再新开一盘新游戏,他选择观看支线动画,以便白天女孩问起时他有话可说。

    Ⅳ的爱情支线承接了上部的故事,讲述了魔女诱惑圣子破开镇压着她心脏的庙宇后,二人在躲避活佛追击的过程中走散,重伤的魔女法力尽失,被路过的少年侠客救下,一路颠沛流离后终于与圣子再次相见。

    相遇的明月夜里,往后都割据一方的正邪势力却是第一次正面交锋,拔剑而立的白衣少侠将状似柔弱的魔女护在身后,扬声问道来者何人。而一身血衣的圣子仿佛刚从地狱里厮杀出来,他没有回答这句问话,只在惨白月色下向阴影中的少女伸出手,笑着邀请她说:

    “向我许愿吧。”

    游戏前期宣发时,有在圣子的这句台词上大做文章。

    官推情报的最终爆料中曾表示圣子本身就是倾听世人心愿的使者,而当他心甘情愿请别人许愿时,就是双方都不能违约的誓言。

    那时他将这理解为是换个方式兑换boss奖励,还被电话那边的少女吐槽过怎么没有一点浪漫细胞。

    可现在女孩子心心念念的台词终于出现,孤爪研磨却陷进周遭的黑暗里,只有显示器白亮的光芒在他脸上闪烁出画面的斑驳。

    游戏与现实异曲同工,或许,也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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