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门外看客一片哗然,不少男子眼珠子都瞪直了,就差流下哈喇子。

    长福跟他们不同,他明显怔了一怔,脸上神情随即又转为疑惑。

    萧煦看清来人后,笑着打趣道: “蝶铃,这就是你不对了,来作证都没有跟我讲一声,我好提前在我身旁留个位置啊。”

    蝶铃闻言,掩嘴轻笑,恭敬地朝萧煦的方向福了福身, “多谢小公爷抬举。”

    蒋太秋阖闭双目,撇起嘴来,心中默念:没眼看的家伙。

    姜与乐可没有太多耐性让他们叙旧,拿起已放回公案上的承远侯府腰牌问道: “蝶铃,此物你可认识?”

    蝶铃接过胥吏递来的腰牌,仔细观摩了一番,语音婉转, “认识,之前裴公子来奴家这处时,奴家瞧见过。”

    “好。”姜与乐收回眼神,转向裴侯, “裴侯,你可有在裴公子身上或是房中找到过他的腰牌?”

    裴侯摸着下颌认真思索起来,这些时日没少处理他儿的遗物,确实没见此块腰牌, “并未,刚刚长福也说了,是掉落在巷中,被人捡去了。”

    “那么此块腰牌应是裴公子的,这点大家没有疑问吧?”

    姜与乐眼神一扫堂下,无人有异议,便接着说下去, “但本官以为,这腰牌不是裴公子遇害时掉落,恰巧被巷中人家捡去的。相反,早在遇害之前,他的腰牌就掉落在了那户人家中,不因别的,只因乌啼巷中的那户人家是裴公子豢养的外室,他当夜也并非要回侯府,而是要去外室处,所以才走的乌啼巷。”

    “荒唐!”裴侯拍案而起,仿佛浑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这一掌上, “姜评事,本侯看你是个女官,所以才隐忍至此,从升堂至今,你所言所语皆是朝着我侯府家仆所来,对一旁杀人凶手反倒不闻不问,现在倒好,直接编了个莫须有的外室出来,混淆视听,坏我儿名声!”

    她似是早料到裴侯的反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张口应道: “裴侯莫急,我既在堂上说出此番话,就会对此负责,你且耐上性子瞧上一瞧。”

    她在心中默默想着: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呢,毕竟裴恒还给你留下了一个孙子。

    “我瞧什么瞧!”裴侯脖间已暴起青筋,想是气急, “长福!你天天跟在公子身边,你告诉我,公子到底有没有养外室!”

    当姜与乐提起外室一事,长福就意识到这把火会点到他自己身上,但没想到是气红了眼的裴侯质问他。

    反正那一大一小都已被他送出城外,任由对方怎么说,见不到人总是不能让人信服的,他一咬牙,一跺脚,梗着脖子说道: “侯爷你放心,完全没有这回事。”

    得到确定回答的裴侯脸色稍微好转,气也消下些,笃定道: “姜评事,我不管你是从哪听到的谣言,但我侯府家仆说了,并无此事。”

    姜与乐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模样,隐讳地笑了, “侯爷如此相信手下之人,长福,你可别辜负了侯爷的一番信任啊。”

    不待他们插话,她问向蝶铃, “蝶铃,裴公子有没有跟你提及过外室之事?”

    蝶铃不去看那气红了眼的裴侯,也不管长福那眼中含刀的目光,只看着堂上女官柔和的目光,一五一十地讲来, “这一年来,裴公子没少往奴家这处钻,偶有几次吃醉酒了,也同奴家讲过要为我赎身之类的话语,起初奴家不信,他便说自己早已养了一个在乌啼巷中,若我愿意,马上为奴家置处小院,与那人做姐妹来着。”

    蝶铃何尝不知此话一出,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且不说这番证词能否为徐家家仆脱罪,就算脱了罪,这侯爷绝不会希望她将此事爆出,之后的蓄意报复怎么会少的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选择来到此处作证,不是因为她路见不平心怀大义,而是女官开出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条件——为她赎身。

    她八九岁就被卖入绣香楼,至今已有七八年光景,前期的蛰伏确实让她在这一年内名声大噪,她本以为出了名,便会有公子为自己赎身,再不济,总能存下些银两够自己在外过活。

    可事实并非如此,无论是权宦贵胄还是自诩的清流世家,嘴里吐出的话并无二致,只不过是为了哄她开心罢了,转头便娶一位高门贵女,还叫她莫要痴心妄想。

    久而久之,她就把希望放在自己身上,可绣香楼的妈妈从她手中剥了一层又一层,为数不多的银钱还要用来购买京城内最时兴的料子花样、胭脂水粉,她无法想象在她最当红的日子都是如此,若是等到自己年老色衰,就会跟无数姐姐一样被人弃之如敝屣吧。

    蝶铃的思绪被一声冷笑打断,裴侯缓缓起身,走至她眼前,轻慢地说道: “一个烟尘女子,都不知委身于多少人过,现在在此处颠倒黑白摆弄是非,所言能有几分可信?”

    门外又开始骚动起来,尤其是那些身穿短衣短布无缘绣香楼的男子,最是起劲,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 “侯爷说得对!”

    场面竟不受控制了起来, “女官就是啰嗦,审了半天审出什么了!”

    “这明显就是有心偏袒不是!”

    清安的嘴角抽搐着,若不是春桃和齐叔狠狠按着,这里今日必要见血,还好,骚动并没有持续多久,带刀守卫李谒亮出刀鞘怒喝一声, “大理寺重地,何人喧哗!”

    姜与乐不禁感到欣慰,收了钱的办事就是利索,再看蝶铃,眼内几抹不虞转瞬即逝,还能笑着回答, “侯爷不信这不信那,却独独信这位长随,可偏偏他满口谎话,耍得侯爷团团转呢。”

    裴侯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就甩了一巴掌上去,口中怒骂道: “贱人!你懂什么!”

    裴侯素日以温润谦和的面孔示外,此番明目张胆的举动不仅让在座诸位大人蹙眉惊叹,连他自己事后都有些发懵。

    “裴侯!”姜与乐立时站起,神情冷峻,威严地逼视着对方, “这里是公堂!若裴侯身体不适,无法冷静的话,还请尽早回府,本官定会还裴公子一个公道!”

    紧接着,她轻抬眼示意,便有人扶着蝶铃退了下去。

    裴侯哪里肯回去,不过悠悠地咳了两声,又坐回原本的位置上。

    “姜女官,你让我们看了出好戏,只是,这裴公子所谓的外室在何处呀?”董殊嘴角含笑,语带讥讽。

    这是徐祈年最搞不懂的地方,董殊明明是太后的人,却在朝堂之上提出废黜女官一事,最后还鬼使神差般地将此案交给了姜与乐,可他现在的语气显然是瞧不上的。

    姜与乐没有想这许多,只敛声屏息,似在等待些什么,与此同时,徐祈年也同她一般不住地往门外张望。

    好在没有让他们失望,门外一女子抱着小孩往里处挤来,而在攒攒挪动的人头之外隐隐能看见北风的影子。

    昨日半夜徐祈年收到北风来信,人已找到,正连夜赶回,他急忙修书一封托南风翻墙送到江月斋中。

    李谒不知个中状况,只见有人要闯公堂,直伸刀拦下,女子面带苦楚,扯着嗓子喊道: “我便是裴公子养在外面的人。”

    众人打量的眼神不断往她身上钻,里面长福猛地转身,两颊止不住地抖颤,怎么会回来的?不,怎么还…活着!

    裴侯也是蹭地站起,面带惊恐犹疑之色,余下几位大人面面相觑,蒋太秋率先开口, “放她进来。”

    姜与乐依稀记得上次见到这女子还是一张白净清瘦的鹅蛋脸,小男孩也是胖乎乎的,十分可爱;如今不过几日,女子跟活生生脱了一层皮似的,面颊瘦癯,眼窝凹陷,青灰色的比甲上沾满了尘土,而小孩正趴在她肩头呼呼地睡去了。

    堂内胥吏极有眼力见地将孩子抱入后堂,姜与乐这才开始讯问, “堂下何人,报上姓名来。”

    女子颤颤巍巍地跪下,嗓音嘶哑干涩, “小女子姓叶名凤香,城内六里庄人士。”

    “你刚刚在门外说你是裴公子之人,可有证据?”

    叶凤香低下头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枚斜如意纹玉佩,玉色润白,光泽通透,光影流转间透着一抹翠色,显是上品。

    姜与乐稍显失望,她希望对方能拿出一些更有身份辨识度的物件来,才好叫其他人等无话可说, “此玉虽名贵,却也不能单凭此物认定你和裴公子的关系。”

    叶凤香急得连忙摆手, “大人,这不是普通的玉佩,裴公子将它赠予我的时候曾告诉我这是由昆仑山的籽玉打磨而成的,而且…而且玉佩侧边刻有裴公子的字,隐诏。”

    裴侯一听,一个大跨步上前夺过玉佩,拇指在玉佩侧边仔细摩挲着,面上神色逐渐凝重,看向长福的神情也复杂起来, “是我儿的。”

    长福目光闪烁,低头不语,裴侯也不去管他,面朝叶凤香急急问道: “那孩子…是我裴家的吗?”

    叶凤香冷眼看着,微微颔首,言语凌厉起来, “大人,恳请大人为小女子做主!六里庄本是承远侯底下的一处庄子,我也只是在庄子里做活的一个农家女罢了,有一日裴家公子,就是那天杀的裴恒到庄子里巡视,我与他不过打了个照面,当天夜里他竟派人将我绑了去,后来…我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越说越伤心,豆大的泪珠一滴滴地往下掉, “小女子家世代为农,哪里有本事跟侯府斗,只能委身于他当个外室,无名无份,一月也见不到两三次,平常的吃穿用度也都是由他身边的随从长福负责。”

    说到最后,她挪着膝盖往公案前去,额头重重叩向地板,泪珠涟涟, “小女子知道当日欺骗了大人,但这一切都是长福让我这么做的,那天夜里他浑身伤痕,脸上还带着血迹跑到我家中,告诉我裴恒出事了,可他让我不要声张,若是有人来问话也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

    “我和裴恒的关系本就隐晦,知道的人不多,于是我就将此事瞒了下来,本来一切相安无事,直到长福得知有位女官来过,他便让我们连夜出城,小女子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就按照他的吩咐行事,可等出城到了昉州,竟有人跟在我们后头想要取我们母子两的性命,幸得好心人相助,才没让我们成为刀下冤魂。”

    她吭哧吭哧一连讲了许多,众人反应各有不同。

    在得知自己还有个孙子的那刻,裴侯丧子的悲痛得到短暂平复,但随着对方字字句句吐出,他目光逐渐移向长福,紧握的拳头,发白的指节,颤抖的身子,仿佛随时就要挥拳而出,可他的眼神中交杂着不可置信与悲痛。

    长福梗着脖子老粗老红,指着对方鼻子骂道: “你个婊子养的,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何时见过你,你不要以为我们公子死了,就可以出来败坏他的名声!”

    姜与乐第一次见到叶凤香只知道她是个健谈的,但没成想她还是个有血气的,许是悲愤交加积压了许久的情绪都在此刻爆发出来,只见她蓦地直起身子,转向长福,脸色一沉,字字铿锵有力, “长福,你口口声声为了公子,但你却不将实情说出,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何我们一离开尚京,就有人闻风而动追杀我们母子两,是你吧,是你派的人吧!”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长福有些撑不住了,额上渐渐沁出冷汗,爬也似地膝行至裴侯身旁,扯动着他的衣襟, “侯爷,我没有干过这些事,这都是他们联合起来污蔑我,为的就是给国公府的脱罪啊!”

    长福越说越激动,索性朝着门外大喊道: “女官和兴国公家的有私情啊!她这是包庇,才买通了这一个两个混淆是非!对!她这就是包庇!”

    裴侯看着他发疯,腮畔咬紧,却也不说什么,姜与乐看长福如此失控,示意衙役将其按住。

    “长福,你□□一事,之后我自会细细调查。”她冷着一张脸,扫向蠢蠢欲动的门外众人,提高音量, “可是现在根据蝶铃及叶凤香所说,你的证词已不再可靠,你隐瞒裴恒去乌啼巷的真实意图,还教唆他人掩盖实情,并且照你所说,你被人殴打至昏厥,醒来后便立即背着裴恒回到侯府。”

    “可照叶凤香所言,你从未昏厥过,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究竟是为了遮盖些什么!”

    被衙役扣牢双手后,长福老实了许多,不再大喊大叫,他深吸几口气,一双眼冷静得让人害怕,他微抬目光,清秀的脸庞与刚刚嘶吼的面孔判若两人。

    “大人,我是隐瞒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实,不过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家公子的名声着想,我总不好让他死后还落得个败坏的名声吧。但关于阿布,我所言句句属实,烦请大人不要本末倒置,还请尽快定罪吧。”

    姜与乐冷笑一声,至此都还要维护自己忠心好奴仆的形象,她幽幽道: “裴侯,照你对长福的了解,你觉得他所言几分为真,几分为假呢?”

    裴侯身子有些瘫软,早就一头坐回圈椅上,眼睛眯成一条缝,是权衡审视的目光。

    董殊坐在一旁看他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插嘴道: “这若放在我刑部,是少不了拉回去再审问一番的,不过这里是大理寺,一切全由姜女官定夺。”

    不管别人说什么,长福的目光始终没脱离过脸色铁青的裴侯,良久,裴侯也微微颔首,声音里尽是疲惫, “董侍郎说得对,此人在公堂之上口出妄言,真假难辨,一切…全凭姜评事定夺。”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为艰难,也不再去看长福祈求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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