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那声音尖锐刺耳,引得不少人注意,姜与乐却跟浑然不知一样,依旧一筷一筷往口中夹菜。

    她自是不认同这个时代的某些理念,却也深知改变观念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若是人人说上一嘴,她都要置一番气,那才是枉活一世。

    可四姑娘姜与安不这么想,她只知道自己幼小犯错受父亲责罚时,都是二姐出面维护,母亲性格软懦,才会让柳小姨娘蹬鼻子上脸,连带着两个庶出的兄姊都敢在她面前蹦跶。

    若是人人都不还嘴,才是叫那些嚼舌根子的得了意呢。

    讲闲话的那两位小娘子她识得,家中官阶品级不高,但主母都是善与人来往的,不然今日宴会怕也是瞧不见她们。

    “二位妹妹,若是嘴上闲得慌,就多吃点,回了府上可别馋这一口两口的。”

    这是在讥讽她们府上门第不高,府中伙食也差,笑她们寒酸呢。

    两位小娘子收起掩笑的手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母亲特意嘱咐过,今日赴宴者都是尚京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纵使她们在家中多受宠溺,到这来也不得不敛起锋芒。

    如此直白的奚落她们哪里听过,不禁气上心头, “这位姐姐,我们刚才所说何错之有,女子本就生于内院、长于内院,及笄后找个诚心如意的郎君才是正事,你试问问尚京城内哪户人家愿意要一个整日在外抛头露面,不知和什么人接触过的女子。”

    杏黄色的衣袖下,姜与安一双娇嫩的粉拳紧紧握住,涨红了脸, “那是我二姐有本事,你去考还考不中呢。”

    眼见对方气急败坏,那二人更是得意,咯咯作笑, “正经人家的小娘子谁会去考这些,听说还要瞧尸体呢,噫~”

    在四妹妹为姜与乐说话的那刻,她其实就已无心进食,偏首细细打量着这位与人争辩却处于下风的妹妹,柔和的目光下匿着一分惊奇。

    听惯了他人的指责不屑,差点误以为所有人的念头都困在方方框框里。

    姜与安眼底蹭地燃起一团火苗,颤着手指指点点却又迸不出一个字来。

    她慢条斯理地拭净手,撑椅起身,秀窄修长的十指搭在四姑娘的肩头上,顺着软滑的料子轻抚着, “四妹妹莫动气。”

    即使得了劝慰,姜与安心中还是气不过,酸涩直冲眼眶, “二姐,她们,欺人太甚!”

    姜与乐抿着嘴唇,盈握住她攥成小拳头的左手,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直勾勾地朝末席二人杀去。

    “看来二位小娘子对我入朝为官一事有诸多不满,不知是为何。”

    她的声音明亮且坦荡,如面前潺潺淌着的曲水一般,纯粹清净。

    “谈不上不满,只是不该罢了。”

    “你应当知道女官一事为太后提起,官家与诸位大人议定后才在三司五寺间率先施行。”她挪了挪圈椅,走出席位,平直的双肩上似乎压了千斤担子,一步一印, “你说不该,到底是说我不该去参考,还是说太后不该提起女官一事,官家不该和朝臣议定,三司五寺不该奉令施行呢?”

    她们哪里晓得这些,只是听到爹爹下朝回来与母亲多说了两句,母亲也顺着父亲的话,保证不让她们掺和进这摊混水里。

    如今一张小脸吓得唰白,面面相觑,沉默,无尽的沉默。

    姜与乐也无心为难她们,她们的所思所想都来自于父辈母辈,哪有半分由得了自己,语气也就软了下来,是叮嘱也是告诫。

    “你们可以不向前进,但不要阻止别人为了你们向前进。”

    二位小娘子小脸通红,左顾右视,仿佛座椅上放了火炉一样,逃也似地离开了席位,连话都没留下一句。

    “哇,二姐姐,你好厉害,你教教我怎么跟人吵架嘛。”

    “你这小脑袋,怎么就想着吵架呢。”姜与乐轻点了点她的额角,含笑道, “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事,不用动气,也不必为我争辩,知道了嘛?”

    “我才不呢,不对的事就要说出来,这样他们才知道自己错了。”四姑娘叉着细腰,身量虽小,气势却相当足。

    姜与乐在心底默默重复了一遍:不对的事就要说出来,这样他们才知道自己错了。

    “说的真好,以后吵不过,姐姐帮你吵。”

    ——

    “小公爷,你以后不要跟二姑娘吵架,照这架势,你可吵不过她。”

    不仅仅是因为南风刚刚听到二姑娘的义正言辞,更是由于初见时二姑娘挥着板子的形象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还真没见过哪家闺阁女子如此飒爽呢。

    自家小公爷如此弱不禁风,真是为他堪忧。

    徐祈年带着阿布找了个僻静的亭子,南风才好现身,南风办事妥帖,叙事跟说书似的,哪都好,就是自己的观点颇多。

    比如这八字差一撇的事,南风可以絮叨许久,为图个耳根子清静,半倚围栏的他轻抬眼皮, “好,我不跟她吵。”

    午后的日光向来是最烈的,不过承远侯府的园子里青松翠柏、藤萝绿竹叠峦交织,缕缕春风携带着清泉池的清冽,给整个园子都铺上了一层凉津津的幕布。

    徐祈年所处的观风亭位于园子的东南角,长廊连着亭子,正位于清泉池边,池水澄澈,一碧到底。

    “有人来了。”阿布和南风同时出声,他再一抬眼,南风已经不见了。

    有时他很羡慕南风、北风和阿布,能飞能打,而自己连单独出个门,母亲都不放心。

    “玉卿,你怎么躲在这啊,去前厅玩投壶啊。”

    玉卿是他的字,美石为玉,冰洁为卿。

    萧煦的身影在一片绿意中显然易见,绛红色的襕衫配上雪白曲领,颇有春风得意少年郎的韵味。

    按照萧煦的出身也确实如此,他的父亲是当朝太后的胞兄靖国公,母亲是翰林学士承旨的嫡长女,自己现又任大理寺右寺正,与徐祈年同朝为官。

    萧煦一进入亭子,阿布便自觉地退到了长廊上,但绝不让徐祈年脱离他的视线范围。

    “乏。”徐祈年懒懒地倚在围栏上,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光。

    “这就乏了?”萧煦与他两家同为国公府,却又略有不同,靖国公与太后是至亲,靠的是荫封,而兴国公是袭爵,历来凭借战功,爵位自是皇上册封。

    值此敏感之际,二人似乎不该有交际甚至是处于敌对位置,但萧煦性子热烈,乐得与他打交道。

    “那我可要告诉承远侯去了,你嫌他这园子不够好。”

    萧煦佯装要走,徐祈年总算是起了身, “承远侯府的园子你我府上怕是都比不上,光这清泉池便是从郊外的璧河引了活水进来,整个池子足足有半湖之广。”

    水波净悠,萧煦啪唧一声坐下,双臂绕在围栏上, “我觉得也是,要不我们……查查?”

    “如若我记得不差,令尊与承远侯交情颇深。”徐祈年语调平淡,不带笑意,也未夹杂其余情绪,不过是叙述实情。

    萧煦侧着半身,指尖在栏上不断打着圈圈,声音嘹亮, “想与我家沾亲带故的人多了,你可不要瞎说啊。”

    徐祈年不搭腔,萧煦倒是习以为常,继续说道: “我可听说了,上巳节那日你可是救了承远侯嫡子一命。”

    他记得,当日本应发生两起命案,一起是姜府二姑娘命丧七楼,而自己被当作杀人凶手;另一起便是承远侯府嫡子当场暴毙案。

    “我不过是凑巧碰到。”徐祈年错开对方的眼神,回忆道, “他当时已有吐血腹泻的症状,却执意逞强拼酒,是为喝酒过度,易中酒毒,再者他进食不加节制,若因酒食醉饱过度,腹胀心肺亦可致死。”

    他顿了顿,用余光瞟向萧煦,发现对方没在看自己,顿时宽下心来。

    若是细细追究起来,徐祈年根本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在时楼去而复返,又为何莫名冲进承远侯嫡子的雅间,拦下他的酒,执意送他回府又为他请来医师。

    “你这个左寺正,去酒楼吃趟饭,跟勘验现场一样,搞得我这个右寺正很难做啊。”

    萧煦最爱打趣他这位好友,看他一本正经解释,自己还得忍住不发笑。

    站得久了,徐祈年感到腿脚微微发酸,天青色襕衫随着他的步伐稍稍晃动,待他落于亭子内美人靠坐槛上,才缓缓说道: “那下次带你一起去吃。”

    “那你得请我。”萧煦向栏外探出半个头,借着粼粼微波欣赏起自己的丰神俊貌,眉眼柔和,微微上挑的眸子更是透出无限风情。

    他看得入神,可慢慢地,水中之人的容貌就变了个样,惨白肿胀的一张脸浮出水面。

    “啊——!玉卿!”

    “好,我请你。”

    “不是啊——!”

    徐祈年终于注意到了萧煦的反常,他整个身子大向后仰,指着水里却扭过头不去看。徐祈年顺着方向探身望去,十指骤然抓紧围栏,俊秀的一张脸不由得紧绷起来。

    声音肃穆,神情庄重, “是浮尸。”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