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在季青青身旁,缠绕着一种烛火味,如水流般缓缓流淌,盘桓在其上方挥之不去。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好长的噩梦,梦中,她又死了一次。

    耳边咻一下传来空气的撕裂声,手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其蓦地睁开双眼,握手成拳。

    “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

    男人狂躁的暴吼声让她心烦意乱,门外似乎还夹杂着女人的求情声。她循声望去,除却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还有满目的牌位、火光跳跃的香烛、缕缕飘烟的立香。

    错综复杂的信息交织盘旋在她脑际,末了,发出一声, “这地方,我来过。”

    声音很轻,轻到除她自己,无人注意到这跪立之人发出的动静。

    “来人!掌嘴!没我的吩咐不许停!”

    “住手!”季青青本想拍案而起,但她还是低估了这具身体的酸痛感,只好略显狼狈地撑起,一瘸一拐地走至门外,扶起春桃, “今天,谁都不用受刑。”

    姜鸿清喘着粗气,他知道他女儿生性倔强,是他六个子女中最不服管教的一个,可她也从未如此明目张胆地忤逆过他。

    “姜与乐!你在做什么!”

    季青青不顾痛意紧紧攥住双拳,仿佛这般才能化解她心中的忧愤之情。

    姜与乐这个名字,第一次还是从那个杀人凶手口中得知的。

    一个生于封建时代的女子,抓住时机通过自身努力考入相当于现代最高法院的大理寺,拿到任命敕书的这一天,本该是个光明的开端,却被父亲问罪责罚,看着身边的女使被打至昏厥,而自己死于心上人手中。

    季青青是她,却也不是她。

    但上天既然给了她们重活一次的机会,她便要为自己,也为姜与乐寻一个公道,活下去。

    她俯身捡起敕书说道: “这大理寺,我既已考中,不去,便是抗旨。既然如此,爹爹又何必多费口舌。”

    紧接着她接过何氏手中的信封,抖了一抖, “想必依爹爹的性子,是不愿得罪兴国公府的吧。”

    说完这些,姜与乐只觉心中吐出一口浊气,眉眼舒展,看门外呆立的几个家丁都顺眼了多, “你们,再找几个身强体壮的护院,跟我走。”

    姜鸿清气得胡须发颤,何氏拉不住他的衣袖,他向前大走几步,怒吼道: “你要干什么!要造反不成!”

    她反过身来,拿过何氏手中的芍药,一瓣一瓣地扯下,同时口中字字有力, “我在,救你的女儿。”

    声音很冷,话语很古怪,可这双眼过于坚毅,里面似乎蕴藏着星星之火。

    一时间,姜鸿清竟不知如何发作。眼看局面僵持不下,何氏拍着老爷的胸口抚慰道:“阿乐,还不快走,留在这里尽惹你爹生气。”

    姜与乐微微点头,虽未发声,何氏还是读懂了她的口型,“多谢母亲。”

    她带着春桃踏着满地碎瓣离去。

    满湖柔波,画舫悠悠,透过云层的日华洒下一层金粉,覆盖半湖春水。而她带着浩浩荡荡一众人行走在西桦街上,与这美景格格不入。

    “姑娘,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春桃紧踏着小步子,才勉强跟上她家姑娘大步流星的走法。

    经此一事,春桃总觉得自家姑娘不太一样了,以前姑娘再怎么不满主君的所作所为,面上也总是顺着的,现在,姑娘竟敢当面违背主君,有种让人说不出的敬畏之情。

    几阵凉风过去,云层肉眼可见地厚了起来,连带着阳光一道暗了下去。

    姜与乐顿了顿,长睫下的一双眼坦率而真诚, “去…捉鳖。”

    她俯身与春桃附耳交谈了几句,不管春桃眼中的困惑,让其吩咐下去。

    再次看到时楼,姜与乐的心境截然不同,不再心生雀跃,灰沉沉的天幕在她身旁激起肃杀之气,她的脸色更重于天色。

    她是死过两次的人,第一次的死亡很突然,是找到山市黑砖窑证据的那日,没有太多痛感,也没来得及有太多想法,好像世界就这样了结了。

    第二次虽是原身残留的记忆,却如亲身经历一般,心灵的痛苦远远超于□□的痛楚,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叹,是不甘愿,是不妥协。

    她留了两个家丁守在一楼阶梯口,吩咐道: “只要看到穿着绿衣服,腰上别着银带的男人,就给我拦下来。”

    起初在低层还能听到大大小小模糊不一的交谈声,愈往上走,那股死寂的幽静越刺得姜与乐心中发毛。

    她支走引路的小厮,命春桃带着一行护院进入连廊中间的雅间,自己则继续朝着充满血腥迷云的尽头走去。

    春桃不知道她家姑娘在密谋些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照姑娘的吩咐行事,转身朝着屋里东摸西瞅的七八个大汉郑重其事地说道: “咳咳,姑娘说了,看到她进去后数十个数,然后我们就冲进去。”

    “姑娘这是干啥?”招福摸着下颌刚长出的青茬,不解道, “咋瞅着像…捉奸啊。”

    春桃从小陪着姑娘一起长大,自然听不得他人对姑娘不敬,当即怒喝一声,“招福!姑娘尚未出阁,怎容你如此诋毁!回府自去找内知领板子去。”

    招福刚进府不久,还没受过罚,现下就蔫了,不再言语。

    姜与乐考虑过了,不是她想以身犯险,而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个时间点,一切事情尚未发生,她也无法指证行凶作恶之人,只有让她的这些家仆在场,才能既保证她的人身安全,又能揭示徐祈年的不轨之举。

    饰花挂草的连廊此刻走来格外漫长,姜与乐现下的每一步都是以曾经的殒身换来的,不容出错。

    春桃趴在门框边,只露出一双圆咕噜的大眼睛,看着姑娘在门前立定,僵持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掀开绯绿帘,推门而入。

    她立即在心里打起鼓, “一、二、三……”

    “快冲快冲!”一数到十,春桃就紧赶着这些府中护院出去,因为姑娘脸上的表情太决绝了,她心中不安。

    姜与乐推门时低着头,现也就站在门槛前几寸的地方,抬头看到眼前的两个人瞬间有些迷惘。

    左边的少年身穿绯绿服并银带,就连脚上的朝靴她也仔细瞧过了,绿边无疑。

    只是这张脸上少了狐狸面具,显出的倒是副清秀俊逸的脸庞,苍白的身骨似在风雪中磨砺过一番,浑身透着寒意。

    身旁人穿着短衣紧衫,一身腱子肉展露无遗。

    两拨人就这样对立着,窗外凄风苦雨凛凛作响,屋中没有点上火烛,晦暗不明。

    “姜…与乐。”徐祈年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分迟疑,他瞧了瞧对方身后之人,说道, “既然都来了,那便一道坐下喝杯茶吧。”

    声如其人,温润如玉,却勾起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悲戚, “不用了,徐小公爷写信于我,可有要事,在这但说无妨。”

    姜与乐背着光,徐祈年看不太清她的脸,但从语气中感受到了对方的不善,也未多做挽留,直说道: “听闻姜姑娘不日即要入大理寺,我既曾在姜家书院中借读过,现又担任大理寺左寺正,理应祝贺一番。”

    一番话说得有礼有节,其余人听来全无错处,就连春桃都小声说道: “姑娘,你既然是来见小公爷的,又何必带这么多人,怪吓人的,带我一个就好了。”

    姜与乐敛声屏息,她不知情形为何会演变成现在这般,只极不情愿地挤出一抹微笑, “多谢徐小公爷关心。”

    时间近乎沉滞,窗外急雨声如瀑布,狂风席卷天地,徐祈年一副不急不躁淡然处之的姿态让她没来由地心慌。

    眼看二人无话可说,徐祈年微微颔首,便借了道出门,侧身经过她时,一股熟悉的白檀香味缠绕流连于空中。

    分明…就是他!

    她转首紧盯着徐祈年的侧颜,双眉浓而长,墨黑的眼色与全束黑发相衬,可姜与乐的一双眼夹杂着愤怒与恐惧,绝不是欣赏的意味。

    这目光太过炙热,他很难不注意到,待错过半身,才略微转回对上姜与乐的眼神,不显山不露水,薄淡的唇翕动道: “三日后,大理寺见。”

    衣袂微扬,袍服轻舞,徐祈年的步伐安定且从容,殊不知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给姜与乐内心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姜与乐暗自腹诽着,细眉因怒容而紧蹙。

    今日既没有揭露他的恶行,来日成了同僚,岂不是羊入虎口!

    “徐小公爷可真是玉树临风,翩翩君子。”春桃心想有这样的人做姑爷也挺好。

    “春桃,你涉世未深,切不可为男人的外表所迷惑。”姜与乐扁了扁嘴,点到即止, “走吧,回府。”

    她带着一群人无功而返,下至五楼,先姜与乐离去的徐祈年似是想起什么,又匆匆而返,没与她多加寒暄,直奔一雅间而去,倒是紧跟其后的阿布些微不满道: “不知姜姑娘今日何意,带众多家仆前来,又在一楼置下人来拦着我家公子,不像是赴约,倒像是抓犯人一样。”

    时楼食客众多,处处都是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但阿布这句话格外掷地有声,春桃都不知如何维护自家姑娘,姜与乐也失了解释的劲头。

    徐祈年侧耳听到一字半句,撇头道: “阿布!不得无礼。”

    又朝着她的方向补充道:“阿布是习武之人,望姜姑娘莫要见怪。”

    他的一举一动恰到好处,但在姜与乐眼中,不过是匹披着羊皮的狼,伺机而动罢了。

    “徐小公爷言重了,是我行事不稳当,让小公爷困扰了。”还有半句话她咽进肚子里未讲——若是行事稳当,今朝便能抓你个现形,哪还轮得到你在此假仁假义。

    徐祈年自是听不到这后半段话,微微点了点头,继续朝着既定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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