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灵瑶圣女顺利返回照影山。
回到山门，就算再不喜欢，葭葭也只能穿戴好圣女繁杂沉重的服饰首饰，跟灵宿灵依一同走进正厅，弯腰行礼拜见师长，然后又被同门弟子拜见。
灵瑶圣女仰着脖颈，一字一顿道：“幽谷已封，幸不辱命。”
这可是女主的事业，葭葭当然是自豪的，殊不知落在旁人眼中，她的姿态便成了高傲。
然而每个人都理所应当，在他们心里圣女就是要高傲，她可是他们照影山的标志和吉祥物。
就连掌门都笑着拍了拍掌，亲自上前扶起她：“咱们灵瑶果真是仙门的福音，出山便能一举拿到灵虚镜，阻断妖邪的来源。”
葭葭快速眨眼笑道：“封印幽谷并非我一人之功劳，还有灵宿师兄，灵依师妹帮我，师父应该一起夸才是。”
掌门摸了摸胡子，抬手让另外两人也起身，大笑道：“好好好，你们都辛苦了！”
灵宿和灵依面上都露出几分笑意，这时站在一旁的惜月姑姑突然走上前，紧张问道：“灵瑶，你的眼睛怎么了？”
这两天，葭葭的眼睛经过灵力修养已经不用遮布了，只是不能看强光，还有干涩胀疼的不适感，她本意是不让长辈担心，却因为下意识多眨眼，还是被发现了。
掌门亦是回神，连忙让惜月把葭葭扶到主位旁边的垫子上坐下，亲自用灵力给她疗伤。
葭葭闭眼再睁眼，那股不适感就完全消失了，她道：“谢谢师父。”
惜月姑姑松了口气，直起身来一脸严肃地看向灵依灵宿，“不是早就告诉你们，要保护好圣女么？”
两人神情一变，正要跪下请罚，却听葭葭突然打断：“师父，姑姑，我看在场的师兄弟们除妖厮杀已经很疲惫了，让他们回去休息吧。”
本来就是，这几年同门弟子去往各处除妖，回来就是想休息几天，补充物资，然后发现圣女回来了，他们又得在大厅集合迎接她，此时每个人脸上都一脸倦色。
圣女封印幽谷的确是大功一件，能降低全体修行者的工作量，所以大多数人没啥意见……但人有百态，背后肯定也有觉得不满和不公的，他们也是在拼命啊，一点好处都没有。
葭葭正是看透了这点，她觉得这些年自己得到的优待肯定在无形间给她拉了不少仇恨，希望还来得及补救。
经她提醒，这些弟子们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不一会儿正厅就没了人。
掌门大手一挥，让灵依和灵宿回去休息，也不想追究了。
做完这一切后，他看向坐在他下首的葭葭，“灵瑶是不是有话想跟师父说？”
葭葭打了一堆腹稿，最后还是放弃了，起身道：“徒儿此次出山历练确实获得不少感悟，本想和师父以及惜月姑姑探讨一二。沉吟许久，却发现有的事并不是靠说就能明白，二位长辈且往后看吧。”
说罢，葭葭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惜月姑姑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道：“师兄，这孩子出去一趟，怎么感觉变了很多？”
掌门若有所思，欣慰道：“这不是很好吗？圣女要担起苍生之责，必要寻自己的道。”
葭葭回了自己的洞府，翻出所有的空间储物额饰，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出来。然后就堆满了她整个屋子，把自己唬一跳……
她……真豪啊！
葭葭站在中间无处下脚，施法打开一排箱子：法宝、药材、灵丹妙药，衣服首饰……满满当当！
怪不得说圣女是被仙门奉养的，想当初掌门挡回别的门派送过来的没用东西，但有用的，他可是都收下了……
葭葭先是查看了灵药箱，发现整理得十分详尽，瓶子上都贴着具体作用，比如疗伤、止血、辟谷、驻容养颜等等。
她就算每天都磕药，恐怕也服用不了这么多。葭葭拿起药丸嗅一嗅尝一尝，生怕过期了。
接下来一整天她都在清点整理，把基础有用的药品分成无数的小包，累得要命。她放走灵力专门喊灵依来帮忙，结果一天她都没出现。
夜晚，葭葭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出洞府，感觉已经失去灵魂。她看到灵依站在外面终于露出个笑容，连忙走过去道：“休养得如何？”
灵依看了她一眼，恭敬答道：“已经休息好了，多谢圣女关心。”
葭葭皱了皱眉，还是道：“你来了怎么不进去啊？不会是又有人跟你说不好听的话了？你告诉师姐，我给你做主！”
灵依连忙道：“没有！没有人说什么，我就是……”
她的声音很小，但她局促不安的神情葭葭已经看到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你是觉得，我回到山门，对你的方式就会改变吗？”
葭葭仰着头叹了口气，突然不想多说什么，“明日，你替我把还在照影山的同门都召集起来，我有事要说。”
灵依看葭葭有些生气了，想要上前拉她的手撒娇，可又想起她在山门里是圣女，她们不能再像外面一样毫无顾忌地亲近……犹豫许久，她还是领命离开。
葭葭跺了跺脚，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姑娘被pua傻了呀！
次日，昨天刚聚过一次的弟子又被聚在一起，队形严整很有素质，但人群中明显有部分不耐烦了，在小声抱怨着。
葭葭走过来，所有同门立即嘘声，整齐划一地给她行礼：“见过圣女！”
这次一行人聚在外面宽阔明亮的广场上，葭葭站在前面看得清晰，不过一百多人，稀稀拉拉的。
她已经了解情况，照影宗全体弟子只有六百多个，这几年为了除妖，受伤折损的将近三成，大多外派除妖，有时在人间遇到根骨好的也会收回来，目前还在宗内的也就这么多了。
葭葭挥手，一排箱子出现在所有人眼前，她顺便放了张桌案，自己坐了下来：
“大家若不嫌弃就排队吧，那边是每个人都可以领到的物资。这边的法器需要结合每个人的实际情况派发，各凭本事拿。”
她最近都在干这样的事，已经很熟练了，就是很累，非常累。
弟子们面面相觑，被葭葭的操作搞懵了……圣女的意思是，要给他们派发补给？
那不是只有圣女自己的物件吗？他们拿了，掌门和长老们会不会生气……
葭葭似是听到了这些人的心声，突然用灵力传音，声音响彻整个正殿：“大家的思想恐怕存在一个误区。”
“各大门派将重要的灵药法器存放照影山，就是为了应对如今的情况。”
“圣女存在，不是为了凌驾于众弟子之上，而是注定了，成为一个身先士卒的仙者。”
“她受仙门奉养，不能退缩，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哪怕结局是舍身殉道。”
“可是在此之前，各位同门何尝不是这样做的？你们在人间与各种妖邪斗争，有的师弟师妹们同样受伤殒身了……我未必能救每一个人，却听说过人间的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以后，我同样会入人间斩妖除魔，与大家共同进退！”
话音刚落，一袋灵药于空中浮起，落在最前面的一个弟子手心。
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也未必相信这一番光伟正的话，但他们也知道拿了丹药法器，除妖的时候能给自己疗伤防身，总没坏处，默默排起队来。
圣女就坐在一旁，他们却瑟缩着不敢上前和她说话，实在是这些年就这么过来的，她突然变了他们也不敢放肆啊！
葭葭等得快要睡着了，终于有个十二三的女弟子上前。她穿着新入门的弟子服，还没深刻领会圣女的仙门地位，“圣女姐姐，我想拿一件法器，您能给我看看吗？”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小女孩涨红了脸。
葭葭一乐，看向她手中的木剑：“你还没练几天呢，就要法器啦？”
女弟子连忙道：“我全家都被妖怪杀死，我想快点长大，给他们报仇！”
葭葭想了想，手指微动，箱子里浮起一个物件，放在小女孩手心，“这是玄鸟的翎羽，近身可以防护，被攻击会释放火焰，烧死一般等级的小妖不是问题，最适合你。还有，修行切忌心急，就算再想报仇，你也要一步步来。”
小女修惊喜地叫了一声，行礼谢过之后就走开了。
之后观望的人陆陆续续也有几个上前让葭葭指导他们的修为，选择适合的法器，很快大多数人都站不住了，武场一下子热闹起来。
“圣女师妹！”
突然，灵宿不知从哪里飞身而来，正好碰到葭葭和同门友好交流，别人看到他想起长老们，一个个低下了头。
“师妹，你怎能如此？”灵宿不可置信。
葭葭好整以暇起身，向他行了个礼，状似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同门之间本就该互帮互助，师弟师妹在外面除妖，给他们发些补给很正常啊。”
所有人都在，灵宿总不好说这些都是给圣女的，只好道：“师妹是否过于慷他人之慨？这些东西是别的门派送上来的，他们可曾同意你这么分发？”
葭葭有点不懂了，这些东西究竟是不是给她的？如果是，她应该有处置权。如果不是，何必送到她手上？
但她无意争辩，直接化出灵剑向大师兄攻去。
灵宿没想到圣女会直接选择跟他翻脸，剑修本就好战，他当即化出灵剑格挡起来。
随后他便看到葭葭使出了上一个弟子在她面前展示的招数，一击把广场打出一个大坑。
葭葭收手，率先讨饶道：“师兄我错了！我不是想和你打，就是想告诉你，我也能从师弟师妹的招数中精进自己啊，是不是很厉害？”
灵宿：“……”
葭葭的意思是，那些灵药法器砸在她身上不就是为了让她变强嘛，现在她已经够强了，这些东西用不完也是放着落灰，她何必吃独食呢？
半晌，灵宿没好气道：“圣女心中有数就好。”
大师兄飞身而去，葭葭估计他也是替长辈来探口风的，并不在意这一小插曲。
她忙活半天，突然身边又多了个人。灵依垂着头，说话可怜巴巴的，仿佛被她欺负了一样：“师姐，让我来帮你吧。”
顿了顿，葭葭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
分发结束后，葭葭还贴心建议同门弟子在有条件的时候，用睡觉代替打坐，更能养好精神。
灵依在一旁现身说法，笃定地支持葭葭道：“睡觉才是真正的休息，真能有效消除疲劳！”
“……”
人群散去后，葭葭不出所料被请去大堂。里面坐着掌门长老，灵宿和灵依也站在一旁。
葭葭行礼过后，便静静等待着。惜月姑姑看着她的表情似是很意外，想要责怪又发现她也没有做错，不知从何处入手。
还是掌门淡定，他看向葭葭道：“今日所为，就是你出山之后的体悟？”
“不错。”葭葭一派坦然，她一点一点，细细讲述了自己取得灵虚镜的过程。
“享受优待久了，难免滋生贪欲。我即是方外之人，还是要时刻吸取教训，自省其身才好。”
她缓缓蹲了下去，行礼道：“此次回来之后，灵瑶不欲躲在山门后，我想跟同门一起去除妖，望各位师长成全。”
良久，掌门抬手道：“起来吧，我们的灵瑶还是长大了。既然圣女是个有主意的，眼下有件要事让众仙门苦恼，我们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葭葭惊讶，她以为至少要被训一顿，没想到师父思想还挺开明。
掌门抬手，随意把垫子移过来，给三个徒弟都赐了座，只是让灵瑶依旧坐在他旁边。
长老们陆续说了一通，葭葭就听明白了。让仙门苦恼的事并不复杂，归根结底就两个字：结盟。
幽谷被封，只是堵住了妖邪来源，并不代表妖物寂灭了。
如今人间界还是充斥着各种妖邪，不仅四处作恶，更如同某种疫病一样，有的会变得越来越多，很麻烦，普通人已经死了大片，他们必须寻求新的解决之道。
这个世界的修仙者并不多，就算前仆后继舍身忘死，恐怕也无法除恶务尽。
为今之计，只有与人间的掌权者联合起来，共同抵御妖邪。毕竟仙门典籍记载过几次妖邪祸乱，最后都是修行者和掌权者结盟解决的。
因为能人异世再强大，也只是空有仙法，没有权力，行动根本不方便。
“我们本不想掺和进凡尘俗世，与掌权者纠缠，但眼下的局势，单凭仙门是不够的。”
葭葭点点头，道：“我认同，想来师长们也已经想好了。现在要决定的，应该是找谁联盟的事。”
说话的长老赞许地看了看她，灵宿灵依还在思索，没想到葭葭回答得如此之快。
问题在于，仙门根本不想和周帝结盟。
九州之上，周国是最大的国，周帝的权力也最大。可人间的祸事本就是他惹出来的，现在控制不住了，又要修行者给他兜底，怎么想都让人不情愿。
何况周帝性格暴虐，上位之后稳定发疯，在他国土上的百姓简直苦不堪言。
查阅仙门历史，修行者数次入世，有好几次不得善终，就是因为掌权者后面要么犯疑心病，要么人心不足蛇吞象。
怀疑修行者会取代他的地位，杀；不给他炼丹不让他长生不老，杀。
目标一致时，大家是同盟。奈何解决完妖邪了，就轮到解决修行者了。
即使修行者能飞天遁地，仙法超然，人间君主掌握着军队和权力，全面围剿，最后还是折损大半，这才是仙门凋零的原因。
听完全部，葭葭心里闷闷的，她看着堂中各位仙风道骨的师长，突然很佩服。
明知不得善终，为了拯救苍生，还是选择入世，如今还不得不选择结盟对象。
灵宿沉思片刻，道：“那师父师叔们心中可有结盟的人选？”
这就是他们最苦恼的问题了。目前人间界除了周帝，他们居然择不出第二人选。
小国的君主也许会好掌控，但比起周国，它们的国力太弱，还不如游离在外的各大城主。
也可以选择城主，奈何以城主自称的掌权者彼此斗争严重，且个个关门闭户，十分排外。修行者的目的是除遍九州之妖，不是当谁的爪牙……
众仙门的长老甚至开了个会商量好几天，才筛选出几个勉强可行的成员，集合门下众弟子入世多年的印象和经验。
三个徒弟人手一张誊抄过来的名单，要不是有系统科普，葭葭一个都不认识。
听着灵宿师兄分析半天，灵依也插着说了几句话，葭葭还在熟悉人员。当长辈问起时，她直言自己下山太晚，了解太少，不好下判断。但她也认同了灵宿师兄的大多数看法，顺着道：
“黎国君主心系百姓，奈何能力不足，耳根子软，以致决策朝令夕改……若能取得他的信任，于仙门有利，这个可以考虑。”
“南疆族所懂异法多，也可考虑……”
“玉容城主……”葭葭声音一顿，“财大气粗，也有权力，可惜他讨厌修行者，未必接受联盟。”
葭葭学着灵宿一个个分析下来，结束语都是可以考虑，却都有不足。
都可以，也都不可以……说明备选条件差不多，没有一个突出的。
共同点是他们的权力都比不上周帝，一旦选择支持他们，就是站在周国的对立面，势必卷入人间的权力争斗中。
葭葭看得头大，怎么想仙门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突然，掌门开口了：”我听灵宿说，你这次出门不是遇到个伙伴吗？你认为宁皇子，如何？”
葭葭一愣，看了眼灵宿，有些不高兴自己在长辈面前没有任何秘密。不过她想了想，公事公办道：“和名单上的人差不多吧。”
“优势在于，宁殿下智谋和能力都不低，身负灵力，且为人清风霁月，体恤爱民。若他掌权，修行者大概率能全身而退。”
“但他没权没势，残军居于一隅，暂时找不到时机起事。而且支持他就势必与周帝为敌，还得助其推翻周国，这中间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了……对仙门不利。总体来说，劣势大于优势。”
灵宿听此忍不住道：“我以为圣女与这位宁皇子相处过，提起时会偏向他。”
葭葭答得滴水不漏：“师兄想多了，私交是私交，现在是在谈公事。”
别怪她不给宁承熙说话，实在是他还有成长的空间。反正以后仙门肯定会倒向男主，也不需要她太早支持。
虽然按照剧情，这个时候的女主已经倾心男主了，恨不得在长辈面前为他说尽好话，但葭葭不想给自己埋雷，万一说错话促成她死亡的结局呢？
还是安心等待时机，不要揠苗助长。
惜月姑姑突然抓住一个重点，“私交？灵瑶，你与那位宁皇子有私交？我看你对他个人的评价不错。”
“……”葭葭被这种查岗的语气搞得有些不悦，但还是道：“我对宁殿下确实还算欣赏。”
话音刚落，她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接着道：“或许仙门还能再等等，如今乱世当道，说不定不久以后会有更好的人选呢！”
直到散会之前，葭葭始终秉持着端水的态度，把每个备选的利弊都分析了一遍，总结下来就是都可以也都不可以。
无法定论，只好来日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