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劳作让人疲乏，葭葭回到居住的营帐倒头就睡，再醒来时，天黑得正好。

    葭葭感觉在这些世界里，最难熬的就是晚上，她现在已经醒过一回了，又得愁怎么打发时间才能让自己重新有睡意。

    打坐修炼不想干，看书下棋也没意思，换装打扮又不方便……百无聊赖之下，葭葭走出了营帐散步。

    她夜观天象，推测出刚入亥时，还早得不行，外面就已经很安静了。

    人们已经入睡，只有几队士兵在巡逻，有人架起柴堆烤火。他们见到她都很恭敬，葭葭也很有分寸，就在他们的视线里走动。

    山谷确实空旷平坦，适合扎营安顿，但若遭遇伏击亦是十分凶险，所以需要时刻戒备着。

    葭葭走到驻地的边缘回头一看，发现军营也不是很大。这整个谷中，也不过几千人，不多。

    除去谷中瘴气后，其实他们的现状也没有被改变，仍然掰着手指头过接下来的日子。这些残军遗民并不能预知未来，只怕以为他们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包括宁承熙，也会这样认为。葭葭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熟悉身影，缓缓走上前，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只因为，她感觉宁承熙看着天上的繁星，周身充斥着孤寂的气息。

    明明已知结局，可葭葭却觉得即使复国成功，对宁承熙而言恐怕意义也不大。认识这么久以来，她就没发现宁承熙有哪一刻是真正开怀的。

    她知道开心不是成年人做事的唯一标准，但她感觉宁承熙似是被他并不想要的重任困住了，活得既痛苦又累人。

    不知怎的，葭葭心里涌起密密麻麻的疼，她终于把那句话说出口：“要不，你跟我走吧？”

    在她过来的时候，宁承熙就看见了，他想起不久前王叔说的话，心里有些忐忑，葭葭突然来上这么一句，他完全愣住了：“你说……什么？”

    葭葭有些自暴自弃，她发现她本身是有点救世主的人格在的，无论是世界女主，还是痛苦的男主，还是受苦受难的普通人，她都会有想要拉他们一把的想法。

    说都说出口了，葭葭干脆继续道：“比起复国的皇子，你确实更适合当一个仙门弟子。不然你别复国了，跟我去修仙吧。”

    “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可以假死，然后这些人自然会解散。朝代更迭本就是正常的，不如跟随我们除尽妖邪，还苍生安宁，还更有意义。”

    而且说句实话，一个朝代的灭亡必定综合了各种原因，妖龙作恶是一方面，先辰国若真的没有半点问题，宁承熙只要以皇室血脉举旗，都能一呼百应，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举步为难。

    “至于周帝逆天使用异能篡夺江山，导致如今混乱的局面。哪怕他是真龙转世，国运也被败得差不多了吧，迟早自取灭亡。”

    “宁承熙，我指给你的，也算一条出路。”

    话音刚落，葭葭就被脑海里系统的违规提示吵得耳鸣头疼。

    只能跟系统说声抱歉，她老毛病又犯了，做不到当提线木偶。

    宁承熙尚未反应过来，见葭葭抬手捂着头，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扶住了她，言语中充满了关切之意：“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葭葭放下了手，强忍着不适，低声道：“你怎么想？”

    宁承熙这才慢慢回神，缓缓收回触碰到她的那双手。

    说实话他很意外，自他被人从护国寺救出来，身边的人无一不是盼望他复国报仇，主持大局……他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也唯有她，居然劝他放弃。

    倘若事情真能这么简单解决就好了……但凡他只是辰朝的一个旧臣，或者是一个平头百姓，也许他真的有资格撂挑子不干。可他是王储，是宁氏皇族仅存的血脉，只要他还活着，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凉风吹过，两人的衣衫微微拂动。

    不知过了多久，宁承熙轻笑一声，从喉间发出的声音却十分沉重，有点像哽咽：“跟你去修仙……然后唤你师姐吗？”

    葭葭心尖微颤，同样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咱们照影宗的山门可没那么好进，就算你想，也未必能做我灵瑶圣女的同门。”

    “更何况让你唤我师姐难道你还吃亏了吗？别忘了，六年前，我对你也算有搭救之恩。”

    虽然现在想想，被救对他来说也不算好事。

    却不想宁承熙听此复又沉默了回去，良久才道：“是啊，我被太多人救过了。除了你，王叔，魏将军他们也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当年入寺搭救者只有他们还站在我面前，更多的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我的命是踩着千万人的尸骨换回来的，早已不属于自己。”

    血海深仇是他要讨的债，千万人命是他要还的债。

    所以，如何能弃，如何敢弃？

    宁承熙平和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看向漫天的繁星道：“其实我也不知等待我的是怎样的结局，但在结局到来之前，我会竭尽全力。”

    不愧是从寺庙里出来的，这么想也算看得开了。

    葭葭终于看懂了他身上的气质，或许都不能称之为忧郁了，而是一片死寂。

    从内而外散发的摆烂气息，连她看了都要退避三舍，这样的男主也算是独一份了。

    葭葭心口堵成一团，却不知道说什么，“……那祝你成功吧。”

    她发誓她这句话绝对没有讽刺的意思，毕竟她知道结局，是真心安慰和祝愿。

    对啊……男主至少有光环，她该担心的是她自己，何必为了他跟系统作对呢？

    葭葭这么一想，头昏脑涨的不适感立即消失了。她对男主微微颔首示意，转身离开。

    宁承熙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不知何时抬起的手顿在半空中，似是想要抓住什么。

    良久，他的手缓缓垂落于身侧。

    罢了……喜不喜欢有什么重要的，既然注定没有未来，就不该抱任何奢望。

    次日，葭葭告别了这群辰国遗民，和宁承熙跟没事人一样结伴去往幽谷。

    御剑一天，他们在第二天太阳初升的阴阳交替之际抵达幽谷。此时邪气正盛，半空中有变异的鸟类妖怪和鬼魅，地上有逃窜出来的走兽。

    两人提剑挥倒一大片，落地时见到了提前赶赴战场的灵依和灵宿。

    灵依看到她面色一喜，甜甜地喊了声师姐。葭葭走进他们结好的护身禁制中，揉了揉灵依的圆脸。

    灵宿是大弟子，却规规矩矩地行礼道：“见过圣女。”

    随后，他面色不善地看向葭葭身后的宁承熙，“圣女怎么还多带了一个无关人员？”

    葭葭回过礼后，解释道：“灵宿师兄，我带的是帮手。承师弟修为不低，灵力清正，乃是纯粹的木系灵根，正好与我相合。”

    宁承熙闻言看向葭葭，却听她的那位大师兄冷哼一声：“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宁皇子，他可不是咱们的师弟，圣女慎言。”

    葭葭看了灵依一眼，只见她缩回脖子，怯怯地看着自己。

    “……”看来她又当包子了，把她们最近的经历全告诉了灵宿师兄。

    宁承熙倒是不在意地行礼，恭敬称呼灵宿为仙长。

    “好了，正事要紧。”葭葭点了三下额饰，拿出灵虚镜，开始安排分工任务。

    须臾，四人合力，先是把已经逃窜出来的妖邪灭了一波，随手御剑飞到幽谷的四角，以灵力结成阵法。

    其他三人都是死守，任务是防止妖邪发狂做最后的挣扎反扑，不让妖邪涌出阵法，以及保护阵眼中的人，替她消除伤害。

    而葭葭踩着唯一的活阵，需要去寻找幽谷结界中的漏洞，把灵虚镜置于上方。

    别看流程简单，实则每个人都处在危险的境地中，稍不留神就会丧命，对修为灵力和定力的要求甚高。

    灵宿师兄没想到灵瑶师妹带来的那个俗世之人灵力居然比他的还纯正，当真是木系的天灵根，天赋值点满。他的修为虽不及他们三人，却也能支撑阵法，并不拉跨。

    但他看到宁承熙周身萦绕着各种能迷惑人心的鬼魅妖物，还是担心起来：凡人六根不尽，万一堕魔……

    忽而，他的耳边响起灵依师妹的高喝：“师兄，别分心！”

    灵宿：“……”

    有三人的护法，葭葭已经顺利找到幽谷结界中的漏洞，也是危险的中心。

    有源源不断的妖邪跑出来朝她发起攻击，葭葭连忙结了个护身禁制，以至纯灵力织网，修补漏洞。

    待那些妖邪冲不出来后，葭葭浑身已经被汗打湿。掷出灵虚镜的那一刻，一道强光席卷了全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葭葭听到有人喊她，她的眼睛刚眯起一条缝连忙闭上，连忙抬起袖子挡住所有光线。

    很快有一条叠好的纱布缚住了她的眼睛，打了个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灵虚镜发出的光芒太刺眼，你又离得最近，恐怕一时半会无法视物了。”

    葭葭听到他的声音放下了心，原来方才灵虚镜发挥作用的时候把他们都弹了出去，短暂失去了意识，宁承熙是第一个找到她的。

    好在葭葭不是第一次蒙眼，适应得很快，她只是感慨女主的不容易，封印个结界也出工伤，“办妥了吗？”

    宁承熙道：“自然，幽谷已被封印，不会再有妖邪流向人间了。”

    葭葭又道：“那你呢？”

    宁承熙眸光微动：“我也没事。”

    虽然魔气还是存在，但他当时满心只有守好阵法，不让葭葭受伤的想法，根本没起别的念头。

    “那你定力不错。”葭葭正要搭上他的手臂借力起来，耳边另一个男声响起：“师妹！”

    灵宿走上前道：“圣女的身躯，岂是你能碰的？”

    葭葭：“？”

    灵依见状连忙过去把葭葭扶了起来，宁承熙自己收回了手。

    顿了顿，他起身道：“幽谷已封，圣女，咱们就此别过。”

    他正欲离开，又一次被大师兄灵宿叫住：“等等。”

    灵宿心情复杂，他方才已经看到了宁承熙的天赋和超出常人的心性，思索再三，还是道：“说实话，在下很难想象，人间的权贵，竟能将术法修炼至此。”

    宁承熙道：“仙长见笑了，在下不过区区亡国之后，算不得什么权贵。”

    “不错，”灵宿师兄道：“你确实算不上什么。”

    葭葭听不下去了：“师兄，你说话客气点。”

    灵宿抬手之后才想起葭葭看不到，他只好暂时忽略她，对宁承熙速战速决道：“你的天赋不修仙实在令人惋惜，若你愿意，在下倒是可以替你给师尊写一封举荐信。”

    “但若阁下没有入仙门的意思，还请不要叨扰我照影山的圣女。”

    “……”

    也罢，同路过一段已是极好，前一晚的交心谈话宁承熙便已清楚，他和葭葭各有各的责任要担，他也不应该再和她有牵扯，对她不好。

    他释然一笑，最后朝葭葭的方向看了一眼，和灵依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耳边有风声拂过，这次葭葭都来不及说点什么，宁承熙就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葭葭在心里十分疑惑地问系统：“我那大师兄为什么一上来就针对男主？”

    系统查阅了一下对方的心理活动，一本正经回答：【他不是针对，他单纯觉得凡夫俗子不配站在圣女身边。】

    【圣女是高岭之花，月亮就应该高悬于天上，可望不可即……结果你出来一趟性情大变，突然亲和起来，他觉得你不该这样。】

    如果单和小师妹灵依交好也就算了，但灵宿听完她们一路上和宁承熙的交集之后，瞬间就警惕起来了，他怕圣女被男人动摇了道心。

    “……”某种程度来说，剧本确实是这样发展的。

    但葭葭还是无语，这就是立人设的坏处！再说就算她是高岭之花，也不代表要有优越感，演变成高高在上吧？

    “我又不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的，随便他怎么想。”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葭葭决意要改变别人对圣女的刻版印象。

    所谓修仙，修的不应该是身份，圣女更不是提线木偶，没有能定义她该成为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