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秃秃的土坡路上，稀稀拉拉走着十几个人。
走在最前和最后的各有两名，是体型健硕的成年男子，四人穿着藏青色的制服，是正在办案的官差。
被他们如牲畜般驱赶前行的，是病弱老人和妇女稚童，最小的孩子不过五岁。
此时正是一天最热的时辰，押送的官差也有些受不了了。奈何流放的路上环境十分恶劣，四处光秃秃的，没有可以歇凉的大树，最多长着几个草团子，他们只能继续走。
押送流放人员也是一门苦差事，不仅要去远处来回一趟，还有交差的时限要求。更不用说路上危险重重，接到这样的活儿简直晦气。
如此，这些官差脾气变得越来越差，稍不顺心就拿着这些罪犯撒气，手中的鞭子抽在老人妇人的背上，火辣辣的疼，“谁允许你们停下来的，走快点，没吃饭啊？”
“受不了？受不了就去死，这样大家伙都清净！”
饭，的确是没吃的，罪犯哪有资格吃饭。当官差坐下来吃饭喝水的时候，他们只有看着的份儿。只有吃得差不多了，才会丢一些残羹剩饭给他们吃。
人也死了七七八八。有病死的，有饿死渴死的，还有受不了自杀的。死一个人就少一个累赘，尸体直接被丢在半路。
怪不得古代流放的存活率不足十之一二。
葭葭一过来，就成了流放中的一员，最小的那个女孩，只能被人拉着走。
因被大人护着，她身上的鞭痕要少几条，但还是火辣辣地疼，疼得她忍不住掉眼泪。
脚上穿着的鞋拖沓着，鞋底早就破了，踩在地面上，烫得她想换脚蹦跳。
……但她跳不起来，她幼小的双手双脚被戴上沉重的镣铐，能走路已经很了不起了。
葭葭在心里骂了起来：“系统，真的要这样吗？我还是个孩子！”
系统声音冰冷无情：【宿主不要担心，穿到这个时间段只是为了走一段剧情罢了，以后会给你跳时间线的，你就当体验一下好啦。】
葭葭：“……”
真是“美好”的体验呢。
“阿妹，别哭，马上就到了。”
耳边传来冷静温柔的安慰，听声音也是个幼女，设定上只比五岁大三岁，却已经能记事，很早熟了。
葭葭眼中含泪，抬头用五岁的脸委屈巴巴，念着系统提示的台词：“姐姐总说快到了快到了，一直都没有到！”
她也不想哭，可是真的很痛啊！
早熟的姐姐只好拍了拍妹妹的后背，“再忍忍，这次真的快到了，姐姐什么时候骗过阿妹呢？”
实际上，这样的话姐姐说了好几遍了，她仗着年幼妹妹相信她，不记事，一路都是这么骗过来的。
她把自己的鞋脱给了妹妹穿，此时赤着脚戴着镣铐在地面上行走，隐忍着一声不吭。
她捂住妹妹的嘴，因为哭泣不会换来同情，只会换来毒打。
她们是一对被流放的姐妹，是犯事者的直系家眷。
她们的娘在不久前，为了保护她们被鞭子毒打，死的时候眼睛都闭不上。
她们的爹爹，早就在朝廷审理贪污受贿案中被牵连处死。
抄家灭门，只留下老弱妇孺流放千里，还是皇恩浩荡，今上仁慈的结果。
一行人走到了傍晚，终于找到可以歇脚的客栈，开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破旧荒凉。
官兵把所有人赶进驴棚，自己拿着公差牌子打尖住店去了，看来今天犯人的住所就是畜生圈了，但对于她们来说已经很好。
此地一到晚上就冷，风沙还好，有个遮挡的地方已经算运气好了。
葭葭闻着驴粪的臭味，被姐姐一整个抱在怀里，“安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虽然妹妹一哭她就捂嘴，但当她真的不哭不闹之后，意欢反而着急了，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有些烫。
但是自己的体温也是烫的，被打之后的伤痕来不及处理，发炎再正常不过，她们也没有办法。
葭葭学不来五岁女孩的心态，只好撒娇：“姐姐，我好饿。”
意欢听此犹豫了片刻，偷偷从怀里拿出半个馒头，“我偷偷捡的，你快吃。”
要不是那一次官差嫌店家做的馒头难吃随手一扔，她也捡不到这样的好东西。
放了好几天，硬得能打狗了。
葭葭啃了两口，凑到意欢嘴边，也悄悄道：“姐姐也吃。”
意欢这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正要说自己不饿，客栈里面突然传来一个巨大的声响。
像是有人掀翻了桌子发出的沉闷响声，随后尖锐的兵刃交接声传来，不一会儿就安静了。
外面的犯人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时间似是被定格了。
突然，穿着小二服饰的人抬着刀走出来，血顺着刀锋趟了一地。
是黑店。
不久前还在对他们颐指气使的官差，已经做了刀下亡魂。
尖叫声此起彼伏，没人驱使的犯人们四散而逃，铁链声拖着地面尤为刺耳。
求生是人的本能，这里荒郊野外，劫匪连官差都敢杀，所有人都会被灭口的！
意欢也牵着妹妹安乐逃跑，但这一幕屠杀场面被她深深烙印在了脑海里。
一同流放的，都是江府的人，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亲人。
那个老人是府里的管家，那个妇人是她的奶娘。
还有她的小姑，大姨……
就像今年秋后，她的爹爹，爷爷，大伯叔叔，被推到菜市口砍头，特意押送她们来观礼一样。
葭葭也被这样残酷的画面惊得呆住了，系统适时屏蔽了她的所有感官，于是她晕了过去。
馒头落在地上，混进血里。
意欢抱着自己的妹妹安乐，拾起那块馒头，合着血咬下去。
既然注定逃不过一个死字，她不要做饿死鬼。
黑店劫匪的大刀对着小女孩的后脖颈砍了下来，将要人头落地。
这时，刀锋被弹开了。
一个路过带刀，会武功的男人救了她们，然后杀了黑店劫匪，从他们手里拿到所有钱财，完成了一套黑吃黑的流程。
“我不是好人。”
这个大胡子男人对还清醒的姐姐说道。
“但我武功高强。”
意欢还啃着带血的馒头，听此抬头看他。
“我给你两个选择。若是你觉得活着太痛苦了，我就杀了你和你妹妹，送你们下去跟家人团聚。”
“若你……”
意欢啃完了馒头，嘴上粘着血，一字一顿：“我要报仇。”
她接过了对方未说完的话，顿了顿，突然又喊了一遍：
“我要报仇！”
一字一顿，字字泣血。
“好样的女娃娃！”对方一愣，突然大笑不止，“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来人抬刀砍断了束缚她们的镣铐，意欢便毫不犹豫地跟他走了。
有时候救人的也不一定是好人。
救下这对姐妹的男人，浑身带着酒气，脾气暴躁。喝了酒之后，招一招手，便让意欢过去。
她走过去，一巴掌就甩到了她脸上，打得她晕头转向。
“听好了，你要复仇，第一件事就是在老子手里活下去，等你哪天能在老子眼皮子底下跑掉，你就厉害了。”
没错，这个人救人，只是为了奴役消遣。
而意欢挨了他的打，反应过来自己从一个深渊落入另一个魔掌中，但她忍了下来，也没有逃跑的欲望。
这个过程中妹妹发起了高热，烧的糊糊涂涂，意欢也不敢麻烦他，只自己在河里找水，拿破布浸湿了覆盖在她头顶。
结果才过了两天，男人就嫌她们走路太慢，不想要了，“把你妹那个拖油瓶给我留下，老子养不起两个娃娃！”
这次意欢却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她是我妹妹，我要一辈子带着她！”
“你他妈还敢谈条件！”
这句话无疑惹怒了大胡子男，意欢护着妹妹，拳打脚踢都到了她身上。
“要么你跟我走！要么你们自生自灭吧！”
意欢见男人没有耐心了，想了想放下妹妹，爬过去抱住他的脚，“恩人，求您别跟我们计较。我和妹妹吃得很少，接下来我会带着她走得很快，一定不会耽误你的！”
这般伏低做小，大大满足了男人的虚荣心。大胡子蹲下来挑起女孩子的下巴，突然发现她的脸被泪水洗刷之后，五官竟然长得很好看。
他命令意欢把脸洗了，然后看着姑娘的姿容，判断出长大后定是个美人胚子。
姐姐长得好，妹妹也不错，大胡子男的耐心回来了。
意欢看着对方猥琐的神情，整颗心凉了。
在流放的路上，尚年幼的她，见过了太多世道险恶。大多数的女眷，都没有逃脱官兵魔爪。
她的娘亲，也是因为生得美，被鞭打后露出容颜，宁死不从才咬舌自尽的。
这种恶臭的男人眼神里表达的是什么，她看懂了。
接下来几天，意欢带着妹妹跟着男人继续走，不知前路何方。
走过一个小路，她看到远处似有炊烟升起，终于说：“把我妹妹扔下吧。”
一路上这个妹妹醒一阵晕一阵的，耽误行程，大胡子男确实烦得要命。
听她这么说，大胡子男笑了，“我就喜欢你这样狠心的丫头片子。”
意欢把妹妹安乐放在路边的草丛里，看了她最后一眼，头也不回地跟着男人走了。
此后，江氏姐妹失散两地。
葭葭躺在地上手都抬不起来，睁眼却看到了一线光亮。
她竭尽全力转了个头，只看到江意欢走向了一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