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葭和承熙被罚顶着书在学堂外面壁的时候，里面只剩夫子和赵怀生两个人。

    他们听着里屋不大不小的对话声，估计是在促膝长谈。

    赵怀生最近的状态可谓有目共睹，夫子是极其负责任的，必然想开导他一下。

    葭葭抠着手指消磨时光，一边和承熙唠嗑：“你平时几点睡啊？”

    承熙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唇角不自觉微微勾起，“一般亥时，最多到子时便睡了。”

    葭葭点头：“也就是说，你偶尔熬夜的时候，会看到赵怀生三更天都不睡？”

    承熙的笑容消失。

    原来是打听公事啊……他失了兴致，“有时他的屋子亮到天明。”

    而且蜡烛什么的对他家而言还比较贵，点的是油灯，赵怀生没有近视算是有男主光环了。

    两人住一个院子的不同房间，有时承熙会约赵怀生同坐，教他下下棋，给他泡一壶茶醒醒脑子什么的。

    但赵怀生坐立不安，生怕做这些事耽误时间一般，只对四书五经感兴趣。

    承熙拿这个书呆子没办法，只好和他比较学问，然后想不起来某些地方，或是对诗词略有谬误，等着赵怀生纠正后，把自己多买的蜡烛输给他。

    承熙觉得赵怀生对经义的记忆和理解已经差不多了，即使有些泛泛而谈，到时候上考场与同科举人竞争却没有问题，说到底考的题也确实是些纸上谈兵的东西。

    他的劣势，该是缺少一些体悟，这偏偏是他最排斥接触的层面。

    学堂里的人在交谈，面壁在外的人也在说话。因着压低声音，承熙头偏过来，凑得近了些。

    葭葭的手放在背后不停搅动，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如同回到了高中校园，邻班长得好看的男孩擦肩而过时突然驻足回眸，不自觉撩动小女生的心弦。

    葭葭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乱乱的，没注意对方都在讲什么。她似是听到了一阵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她嗯嗯啊啊一阵附和，最后随意说了一声：“那你还挺在意别人感受的。”

    承熙突然轻笑一声，转过头看天：“都是跟你学的。”

    糟糕，葭葭似乎又分不出来乱七八糟跳动的是谁的心了。

    为转移话题，她似是欲盖弥彰地连忙道：“那你看在眼里，为什么不劝劝赵怀生？”

    “我与他毫无干系，不可能劝得动。”

    承熙也有些恍惚，他偏头看到少女面颊飞起的一抹红霞，还以为是为了他。

    但葭葭一直公事公办的模样，大概是他的错觉。

    这时赵怀生走了出来，打破即将生成的尴尬，葭葭和承熙都抬头看向他。

    赵怀生浑身不自在：“陈兄，夕姑娘，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葭葭不客气地看了看，“可能是出门忘了洗脸吧？”

    赵怀生听此还真信了，连忙抹了抹脸，整理得体后又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葭葭和承熙互看一眼，男主倒不是忘了洗脸，只是那双眼睛又干又涩充满血丝，眼底乌青积了几层，仔细一看有点吓人。

    当天采薇回来后也发现了，连忙带着赵怀生回了竹苑，给他检查一番。

    明明是一对小夫妻，到镇上后却没有住一起了，他们也就早晚能见一面，平时各忙各的事。

    尤其在采薇回医馆打下手后更忙了，否则也不会到现在才看出来赵怀生起了沉疴之症。

    她是医者，一直能看出来赵怀生有些气虚体弱，大多是因不常出门不常运动引起的。

    在家时，采薇会用自己熟知的老方子熬汤药，给丈夫调理身体。

    更遑论钱大夫好心给她发了前半个月的工钱，采薇便拿来买肉炖汤，给赵怀生补身体去了。

    但他听说后，面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把她揽在怀里，不停抚着她的手臂后背，似是安抚。

    直到如今，采薇发现赵怀生的身体出了点状况，连忙将他扶了躺下，急得掉眼泪：“夫君，我知你为前途煎熬，可你要宽宽心啊。”

    “今日不许再看书了，你需要休息。”

    赵怀生沾到枕头便熬不住了，却像个孩子一样握着采薇的手不让她离开，良久长长叹了口气：“采薇，你会不会觉得我没用？”

    采薇狠狠摇头，正想表达自己的心意，就见赵怀生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第二天也过去了他还没醒，夫子听采薇解释后没说什么，只让他好好休息。

    等赵怀生醒过来，为避免他陷入愧疚补偿心理，刚回学堂就听到夫子女儿劈头盖脸的活动号召。

    九月初，重阳将至，正是登高爬山的好时候。

    葭葭打算约着大家一起出去走走，放松一下身心。

    “借景抒怀，不失为文人雅事。”

    “镇上没什么去处。”承熙一唱一和。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山了，随便找一座爬呗。”

    赵怀生：“……”

    他还没说什么，就听采薇对他道：“夫君，你能带我去山上看看吗？”

    但……采薇挖草药不是早就把附近的山转遍了吗？

    这时，夫子又道他们可以去，但是回来得作一首诗，写一篇游记。

    好吧，赵怀生也觉得重阳登高是一件读书人乐于去做的雅事。他只是焦虑自己耽于享乐，停下苦读的事，以后会倦怠，不想再用功了。

    赵怀生也非天生有毅力的人，他也曾懈怠过，后果就是放下再坚持比一开始艰难数倍，才会片刻不敢放松。

    不过既然夫子有吩咐课业，便也不算得懈怠。

    在众人心照不宣的努力下，他们终于合力把赵怀生拉出去走走了。

    重阳那天，一行人选了离镇上较近，不算太高的山去爬。

    带上做好的干粮，和承熙不知道哪里提来的一壶酒，开始了散心郊游。

    就连说自己闭关苦读的徐生听了，愣是带着书童加入他们。

    葭葭对此感到麻烦，她是想制造机会让男女主单独相处，把心结说开的。现在多了两个人，还得想办法把他们支开。

    今日秋高气爽，草深露重，颇有意境。

    赵怀生看到此确有颇多感触，心神放松了下来。

    采薇早来过了，她道自己在这山头看到过有一片野菊丛，不知此时还在不在。

    葭葭连忙道：“那你们小夫妻去看看就得了，咱们不打扰啦！”

    话音刚落，她和承熙默契地朝另一条山路而去。

    徐生没有文艺情怀，只觉得没什么好看的，穿少了冷得要命，正后悔这次出行，听到有菊花丛也想去看，可惜葭葭嘴快了，他总不好硬挤在人家夫妻中间。

    只好啧了一声，表示要去找茱萸，带着书童走了。

    采薇一脸懵地看着他们离去：“……”她不是那个意思啊！

    回头一看，丈夫的心情似是好很多了，她便对着他一笑。

    弯弯的眉眼，如月牙般皎洁。

    赵怀生看得心神一动，四处张望了一下，连忙牵住了采薇的手。

    “带我去看野菊丛吧，咱们夫妻都多久没有单独相聚了。”

    这一对少夫少妻相处和谐，也是因他们彼此说得上话。过去采薇能理解赵怀生的抱负，崇拜他的文才和学问，如今赵怀生亦懂得采薇的辛苦和不易。

    原剧本中他们互不理解，互不沟通的局面大为好转，这样都是好的进展。

    世界还是偏爱男女主的，徐生想找的茱萸不知有没有寻到，赵怀生和采薇却是走着走着就碰上了。

    赵怀生将茱萸折下一截，插进采薇的发间，“娘子，甚美。”

    采薇嫁给他以来，难得见他有情致一次，说情话更是生平头一遭，激动得差点涌出泪水。

    此情此景下，他们终于敞开心扉，诉说了对彼此的希翼。

    采薇不怕苦，她很喜欢今天，她希望赵怀生能像如今一样关心她，赞美她，认同她。

    而赵怀生也有想法：“采薇，你可以多想想自己，也许你自私一点，我心里反而会好受一点。”

    婚姻是比爱情更难解的难题，光有感情还不够，有时夫妻双方缺的，正是对彼此的换位思考和共情。

    “……”

    葭葭其实也不喜欢出门，尤其是天气不好的时候。

    四处起了雾气，有些看不清路了，她在陌生，未知危险的环境下会感到不安。

    加上露水也重，草叶打湿了她的裙摆，小腿一片冰凉，搞得人心情都不好了。

    承熙四处看了看，也觉得这天气有些奇怪，出来的时候还没那么阴沉，像是要下雨的模样。

    他小心地抬了一下葭葭的胳膊，时不时带一带她。

    两人没来过此处，不辩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只好继续往前走。

    这时，两人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

    葭葭：“？”

    奇怪了，这剧情走向怎么那么像那种老套的影视剧，男女主在山上一通乱走，就能遇到个非常适合独处，培养感情的山洞？

    不过目前的情况对于想歇息的她来说实乃雪中送炭，葭葭当即不再吐槽，和承熙走了进去。

    承熙随身带着火折子，四处拾起木柴，架了个火堆。

    葭葭则去搬了两块大石头放在火堆旁，招呼对方坐下。

    “不错嘛小陈同学，你连野外生存技能都点满了！”

    两人坐在一起烤火，种田的副本就是朴实无华啊。

    很快，葭葭开始后悔她为什么没把石头移个位置。

    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环境很湿，但场面有点干。

    葭葭把头埋在膝间，假装不在意，但她有一件非常想做的事情，忍都忍不住。

    她在努力忽视这种感受，欲哭无泪。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啊啊啊，他发现了！

    葭葭羞赧道：“我能不能，能不能……脱个鞋？”

    她说得很小声，但在空旷的山洞里足以让人听清楚。

    拜托，湿着脚真的好难受啊！！！

    对面半晌没声音，葭葭就当他默认了。为避免尴尬干脆加快速度，三下五除二脱了绣花鞋，褪去绑腿湿透的长袜。

    解放双足之后，葭葭终于舒服了，把绣花鞋放到火堆旁晾干。

    至于袜子应该没救了，她也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晒袜子，待会儿便光穿鞋子吧，反正裙摆够长别人看不到。

    都怪今天起太早，他们在山洞里待会儿，等雾气散去，太阳出来，露水自然就蒸发了，到时候没那么冷了再回去。

    也不知采薇夫妻，还有徐生和他的书童跟班怎么样了。

    葭葭在火堆的温暖下再次佛系了，顿了顿回头想和承熙随便说点啥，却见他若有若无移开视线，似是避讳着什么。

    葭葭：“……”

    啊这。

    原世界里，还有那么纯情的男子吗？连女孩的双脚也不好意思看？

    葭葭怀疑地看了看她渐渐烘干的脚背，难道她的脚已经可以算纤纤玉足了？

    诚然，没有哪一个女孩会主动在异性面前脱鞋，可现代的时候也有类似的情况啊！

    比如要量净身高的时候，不脱鞋还不行，哪个人不是习以为常？

    只是葭葭也没试过一男一女单独相处的情况，她觉得介不介意在于对方的态度。

    方才承熙默认了，她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便脱了鞋晾脚。结果抬头一看发现对方跟古代男子一样视此为避讳，那她也……

    葭葭把头埋得更深了。

    气氛不知沉默了多久，葭葭耳边突然响起声音。

    “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很好？”

    葭葭惊诧地抬起头。

    承熙看着她眸色明亮，眼底一片柔和。

    良久，葭葭鬼使神差问道：

    “好在哪儿？”

    承熙道：“我们面对面相知，实际上却彼此不识。你不知我是谁，我也不知你的家乡在哪里。”

    “你为了任务而努力，而我来是为了协助你，让你早日回家。”

    “环境，背景，甚至是整个世界，对我们而言都是一片虚无缥缈，不用受到任何限制。”

    “我很喜欢这样。”

    人与人的相交变得无比简单，不用受任何因素的束缚，也不会身不由己。

    葭葭顺着他的思维想了一会儿：这不就是网友吗？

    不过也有不同的，他们的交集可能要高大上一些。

    乃至脱离了身体的束缚，是两个独立的灵魂交汇碰撞。

    这么想想，葭葭心里也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两人眼神交汇，碰撞了一会儿，随后纷纷移开视线，蜜汁般地笑了笑。

    葭葭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表达欲，她想说承熙这样性格的男子，正好是她欣赏的类型。

    冲动的话还未说出口，对方有力的手臂突然揽过她的腰肢，将她带离了原地。

    葭葭被惊得没反应过来，只见承熙拿起一截木棍将不知何时爬行过来的黑蛇扒开。

    事情出现得太突然紧急，那蛇居然不被赶走，顺着柴火攀附而上，猛地给人来了一口。

    承熙眉头紧皱，换另一只手捉住此蛇的七寸，直接捏死了甩到远处。

    奈何他方才关心则乱，把蛇弄死之后，葭葭发现他的手背处有了两个深深的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