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捕

    夜晚,葭葭在岳府后院来回踱步,等待消息。

    承熙已经被接回王府,宫中特别派了御医诊治,加上他已经吃了解药,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葭葭犹自心忧,是毒总是伤身的,就算能屏蔽痛苦感,也不能规避伤害。

    她更心急的是鸢娘,出去了一天都没回来,难道事情进展不顺利吗?

    正当她忍不住要调系统的蓝光面板看进度时,一个粉色的身影翻进了内院。

    葭葭连忙起身,一眼便看到了浑身染血的鸢娘。

    她连忙上前查看,鸢娘勉强对她笑笑,“我没事,不是我的血。”

    鸢娘颓然地坐在石桌旁,沉默了半晌,葭葭也沉默着,等她说话。

    很久,鸢娘道:“功亏一篑。”

    葭葭心霎时凉了。

    “本来按照计划进展顺利,我也成功劝服了辛远贵拉季平州来挡罪。”

    “却在这时,有人杀了他。”

    怪她太激动疏忽了,没发现暗处有人。辛府附近似乎一直蹲守着监视者,一有不对就会采取行动。

    葭葭惊道:“辛大人可是右相的亲外甥!”

    他们用离间计的时候也是筛选过了的,王大人家眷甚多,适合背谋害小王爷的锅;辛大人适合被离间,因为他背景强大。

    “说不定,就是右相灭的口呢。”

    鸢娘微微一笑,眼中满是苍凉。

    葭葭连忙安慰她,“没事,咱们做了两手准备,王勤勉已经被儿子牵连扣押了,很快就会被问话。”

    罪名成立的那一刻,真假已经不重要了,葭葭和鸢娘都清楚,江家也是这么覆灭的。

    王勤勉撇不清关系的,要想全家活命,他必须吐出有用的信息。

    只是不免感慨,屠龙者终成恶龙。

    两姐妹一同赏月,鸢娘突然道:“为了报仇,我已经不择手段了。其实现在做的事与恶人有什么区别呢?如果爹还活着,大抵会对我失望吧。”

    葭葭安慰她:“不是有句古话,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区别就在于,他们是真的有罪。”

    两两沉默,葭葭转移话题问她,“那你身上的血哪来的?”

    鸢娘道:“辛大人死前片刻还在和我说话,我已成最大嫌犯。”

    她是甩脱了想要来抓她的家丁小厮,以及暗中浑水摸鱼想置她于死地的刀光箭矢才回来的。

    葭葭没想到,这一招险棋还没套出证据,自己人先折进去了两个。

    她连忙拽住鸢娘的手,“今晚你和我睡,最近都别出去了,我害怕……”

    她担心着鸢娘,又担心着承熙,暗自懊恼不已,“早知道打不破僵局,就不该冒险,现在怎么办啊……”

    葭葭一筹莫展,唉声叹气。殊不知鸢娘看着她焦急扯头发的模样,面上也有几分黯然。

    葭葭给鸢娘找了新衣裙,两人洗漱过后一起躺在床上,却各自不语。

    葭葭面朝里侧嘀嘀咕咕,似乎还在想办法。鸢娘倒是抱住了她,说了声自己累了,倒头睡去。

    葭葭也不再出声,她不知自己何时沉沉睡去的,只记得闭眼的前一秒心里都在烦扰。

    次日,她醒来的时候,鸢娘已经不见了。

    皇宫内,皇上处在偏殿,端坐龙椅,让人把谋害小王爷的嫌犯带上来。

    王公子一上来便哭天抢地,声泪俱下地喊冤,道绝不是他下的毒,他不知酒杯里为何有毒。

    谢云济被这样的哭声吵得有些心烦,揉了揉眉心。

    太监总管心领神会,上前斥责王公子不成体统,殿前失仪,底下顿时嘘声。

    谢云济随口问了几句,王公子哆哆嗦嗦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除了王公子,总管还提审过那天赴宴的各家公子。每个人战战兢兢,互相攀咬。

    有人说,就是王公子干的。他主动提出要包揽酒楼给小王爷洗尘,传菜摆席的都是他的人,最有可能下毒。他担心小王爷不喝他的酒,故意先把酒敬给别人,是料定了小王爷会挡酒。

    对此王公子大喊冤枉,他辩解自己再蠢也不会蠢到在自己举办的宴席上下毒,一旦出事岂不是第一个怀疑他?何况,他没有作案动机:他是最近一段时间才攀附上小王爷的,他们交集不深且没有仇怨,他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想不通找死啊?

    谢云济问道:“朕问你,你是多久前与小王爷交好的?”

    “不超过一月。”

    “那你当时为何主动敬酒?”

    “当时有人怂恿起哄,臣下一时喝多糊涂了……请圣上明鉴!”

    “你当时想给谁敬酒?”

    “小王爷带来的女眷,据说是远房表妹。”

    “哦?”谢云济一脸了然,挥挥手让人把王公子拖下去了,“换王大人上来。”

    皇家亲戚一连串,谢云济都记不清他有几个表妹。但若有亲戚来投奔谢锦年,他不可能不知道。

    谢云济并不在乎给小王爷下毒的是谁,不过他要感谢谢锦年给他创造的机会。

    很快,王勤勉穿着官服,除了官帽上来,跪在地上高呼万岁。

    王勤勉算武官,却没有真正打仗厮杀过,离战场最近的一次还是十年前给靖宁王押送粮草,近年来他一直做着养尊处优的巡城官,身姿并没有武将那般健朗,反而看上去有些肥胖。

    谢云济道:“你可要喊冤?”

    王勤勉一个劲说不敢,匍匐着道:“臣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已经喊够了,小王爷在他摆的宴席上中毒,咱们家自然是脱不了干系的。臣只想斗胆问候一下,小王爷境况如何?”

    谢云济道:“你该庆幸,幸亏医治及时。”

    王勤勉松了口气,连忙谄媚道:“那就好啊!若小王爷有个好歹,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微微抬头,却见皇上眼神冰冷,吓得他又匍匐了下去。

    谢云济道:“就算这次锦年脱离危险了,谋害皇亲的凶手还没有抓到,难保下次不是吗?王爱卿,朕有事请教你。”

    王勤勉冷汗连连,忙道不敢。

    谢云济起身走到王勤勉面前,负手踱步道:“从暗杀到投毒,你觉得是谁这么迫不及待要害锦年?”

    王勤勉苦笑,他怎么知道?小王爷在暗查他们,他们也的确密谋过怎么除掉他。可他们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啊,接憧而至的事情就把他们打得错不及防了。

    派去杀江氏遗孤的人莫名其妙成了暗杀小王爷的凶手,他的儿子突然成了给小王爷投毒的人……他们反应过来被陷害了,却没有办法开脱。

    难道要跟皇帝说,是小王爷自己谋害自己嫁祸他们的吗?

    王勤勉只能装傻:“臣不知。”

    “你不知?”谢云济幽幽冷笑,“那你可知,前不久抓进大理寺的谋杀歹徒一夜之间全部暴毙,让案件无法持续下去?”

    没等对方说话,谢云济继续道:“朕不敢想,能操控大理寺刑狱之人,得是多么权势滔天。”

    王勤勉心越来越凉:“许是,许是巧合罢!”

    “巧合?可真巧合!”谢云济见他冥顽不灵冷笑一声,拂袖坐了回去,“王爱卿,朕不妨告诉你,朕对锦年是一定要有个交代的。若实在查不出来,朕只好砍了你全家,以示皇族威严了。”

    此话一出,底下的臣子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连忙磕头求饶。

    这时,有一小太监急匆匆赶来报信,对着谢云济磕头道:“皇上,兵部侍中辛大人突遭袭击,已经死了!”

    王勤勉听此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谢云济冷冷看着他。

    实际上这个消息昨夜就传来了,当然要找准时机好好利用。

    谢云济见已经吓傻了的官员,又软了语气道:“王爱卿,你当真一无所知?不如这样,若你如实相告,就算你罪责难逃,朕答应你,留你全族性命。”

    这才是一个帝王真正的目的。

    朝堂上结党营私,君主不能集权被臣子压迫的事已经成为谢云济的心病,他一直需要一个名头来肃清整顿,这次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

    他看到王勤勉已经犹豫了,他也知自己罪行累累迟早没有好下场,所谓君无戏言,能保全族人是多么大的诱惑。

    与其提心吊胆,不如……

    谢云济内心的雀跃随着王勤勉微动的嘴唇升起,后者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突然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护驾!护驾!”

    殿内侍卫将谢云济团团围住,谢云济也被吓了一跳,却见王勤勉突然七窍流血,倒地不起。

    从王公子谋害小王爷的消息之后,谢云济就下令把王勤勉扣住了,就是为了避免他被灭口。看来王勤勉身边被安插了监视者,只要他有一点反水的迹象,立即毒杀他。

    年轻的帝王反应过来后气得浑身发抖,甚至掀翻了一台龙案。当着他的面灭口无疑是打他的脸,他已经容忍右相在他卧榻之侧酣睡了十年,他却没有办法将其千刀万剐,如何不憋屈?

    最终,谢云济还是深呼吸着冷静了下来,召来大内统领道:“朕要出宫。”

    统领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他:“是去看望小王爷么?”

    “不,去望星楼。”

    鸢娘已经失踪了好几天,岳府不来,望星楼不见,哪哪都找不到。

    葭葭愁得发际线堪忧,她知道鸢娘是不想连累她才会离开的。

    她既希望找到她,又希望她躲得好好的,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却不想,鸢娘躲在了城郊季家别院的附近。

    这个宅子是季尚书名下的其中一间,主要是供尚书公子读书用的。

    主人不在,别院只有几个下人日常打扫,冷清得很。

    有一天,季清和突然过来住下了。

    他在后山池塘边的柳树下看到的鸢娘,只见她衣衫脏乱像是几日不曾换洗,头发也没有梳,跟流浪一样。

    季清和连忙跑过去把她抱起来,就跟三年前一样,将其搂得紧紧的。

    鸢娘不发一言,任由他抱着自己进了别院。

    换洗之后,两人坐在空旷的后院里,鸢娘给季清和沏茶,就跟在尚书府的那段时日一样。

    只要不打破这层窗户纸,仿佛他们就能一直这么岁月静好下去。

    终究,季清和喝了鸢娘泡的茶之后,打破了僵局:“江意欢。”

    鸢娘放下茶壶,抬眼看他。

    “你传递消息让我过来,我过来了。”

    季清和也仿佛麻木一般,面上无悲无喜:“你想做什么呢?”

    鸢娘道:“你知道我在利用你,为什么还要来?”

    “我也不想来,”季清和突然握住她的手,眼中却一片悲戚,“可是好久没见到你了,我很想你。”

    “我无法抑制思念,便过来了。”

    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发颤,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你记得吗?小时候我们经常玩在一起的,我们两家的父母甚至口头上给我们约定好了娃娃亲。”

    季清和喉间一哽,道:“我记得的,意欢妹妹。”

    鸢娘双睫如蝴蝶振翅般微微颤抖,带着水汽:“若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也许我会是你的妻。”

    季清和惨笑:“你不用再打感情牌了,我想听你的实话。”

    气氛沉默下来。

    鸢娘终于叹气,她把季尚书最近搞的事都跟季清和说了一遍。

    “我爹竟派人对你赶尽杀绝!为什么?”

    每当季清和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任何事震惊的时候,他接收到的消息又一次突破了他的底线。

    “因为他心虚。”鸢娘一笑,“如果他不行动,我会真的被蒙骗,以为他当年只是无视和放任我家被灭门。”

    “可他这样做,让我不禁怀疑,他是参与者,甚至是主谋。”

    毕竟当年江氏被诬陷贪污时搜到的钱财仍然不知是被谁埋下的,她差点忽略了。

    季清和身形晃动,最后竟然跪坐在她面前。他想给自己的父亲开脱什么,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连他的亲生儿子,也没法笃定地说与他无关了。

    季清和痛苦不已,抬头道:“那你恨我吗?”

    鸢娘坐在他对面,心里也有点茫然,“……我不想恨你,因为从你的表现来看,你丝毫不知情。甚至,在你以往的二十年岁月里,你以为你的父亲是个正直清廉的好官。”

    认知被颠覆,印象被打破,此刻没有人比他更痛苦。

    “可我必须恨你。”

    鸢娘抚上他的脸,“你看,你身上穿的绸缎,你锦衣玉食的一切,都是季家给的。季平州作恶得到的好处,你通通享受到了,又如何与家族切割呢?”

    季清和泪水模糊了双眼,却知道他们之间无可挽回了,“所以,你想做什么?”

    “我想京城已经传遍了辛大人的死讯,他被灭口了,我却被有心之人打成凶手。”

    “没过一天,我听说王大人也死了。能给我作证的人,已经全部消失。”

    “所以,我的时间不多了。”

    鸢娘如实道:“我要挟持你,威胁你爹,给江氏作证。若他不答应,他就会看到他儿子的尸体。”

    这是重重计划落空后,她能想到最后的办法了。

    季清和叹道:“这样也好。”

    “我说过会帮你的,却一直没什么机会。如果这样能助你心愿达成,是我的福气。”

    他越了解当年的真相,心里的歉疚越深,他无法回到过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现在有个机会能弥补,心里的巨石反而能放下一点。

    鸢娘终是在他说出这番话之后,表情有了动容。

    她这一生遇到过很多男人,他们无不把她视为玩物,只有季清和真正珍惜她,却注定没有结果。

    或许没经历过丧家之痛的江意欢会觉得季清和不过如此,历经千帆的鸢娘却视他为唯一不同的存在。

    两人抱着,季清和道:“我们是仇人了。”

    鸢娘道:“在明早之前,我们忽略这点,像从前一样。”

    季清和掐住她的下巴问道:“既然如此,你就当发发善心,告诉我答案,让我死也瞑目……你究竟,有没有对我动过情?”

    鸢娘眼中含泪,搂着他的脖颈吻了上去。

    或许这就是一般人无法理解之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情感:仇恨归仇恨,爱情归爱情。

    仇恨存在,爱情也存在。爱情不可磨灭,仇恨亦不可磨灭。

    故事的男女主人公终于在家仇国恨无法逆转时两情相悦。

    季清和牵着鸢娘的手进了别院,只有半天时间,他们平淡相处:

    左右不过她弹琴,他看书。他吹箫,她起舞。一起下棋,一起浇花。一起吃饭,一起散步。

    夜晚,本着这辈子还是要睡/一个长得好看自己又喜欢的人的原则,鸢娘把他嫖了。

    她太老道,季清和太青涩,不是很和谐。

    但念在彼此有情的情况下包容度上升,鸢娘也没太计较。

    次日,翻脸无情。鸢娘把季清和绑在树上拿刀子抵着他脖子时,他还是一副没睡饱的样子。

    季尚书也如约而至,看着像是一个人过来的。

    鸢娘稍微用力,季清和“撕”地一声,脖颈见血,他总算清醒点了。

    季尚书还是很紧张他儿子的,忙道住手,开始套近乎:“意欢侄女,你抓了清和有什么用?他什么都不知道!眼下城内通缉要抓你回去问审,若你放了我儿子,我保你安全离开京城!”

    鸢娘笑了,“你当然希望我离开京城,就算我放了他,尚书大人也能将我截杀于半路灭口。”

    季尚书还是一副虚伪面孔:“你武功如此之高,哪有人奈何得你?”

    鸢娘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武功高强?尚书大人,你好歹毒的计谋。王大人和辛大人都死了,就你还在好好活着。”

    季清和听此微微抬头,对季尚书露出一个不含任何情绪的笑。

    季尚书一向是游刃有余的,偏偏亲儿子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如芒在背,让他感觉自己被最在乎的人鄙夷了,当即也有点控制不住情绪:“辛大人不是你杀的吗?与本官有何干系?”

    “还在嘴硬,”鸢娘加深了刀痕,血越流越多,“既然尚书大人如此笃定,那我也不介意多杀一个。”

    季尚书连忙想要上前,又怕刺激到她退后,“有什么事冲着老夫来,放了我儿子!”

    鸢娘也不废话,说出了她的要求。

    作证……季尚书一生都想否认江氏惨案与他的关联,怎么可能作证?

    他不仅是害怕,还自欺欺人。

    季尚书叹了口气,“你要老夫做什么证?难道要老夫昧着良心,说当年你爹没有贪赃枉法吗?”

    他的厚脸皮让人瞠目结舌,鸢娘被激怒,瞪大眼睛骂了出来:“你个老匹夫!”

    季尚书又软了声气:“就算要给你做伪证,难道我的一面之词就可信,就能替你翻案吗?老夫也没有实际的物证!”

    气氛安静了一瞬,季尚书突然似下定决心般道:“你乃罪臣之女,江氏遗孤。老夫不会为了儿子而失了公允,若你一定要清和的命,老夫定将你千刀万剐了为他报仇!”

    突然,他身后出现一大队官兵。季尚书退至他们身后,道:“她就是江闵文之女,擅自回京,绑架官宦之后,又背负人命,已是死罪,抓住她!”

    鸢娘笑了,此时她才真正领会到一个人可以无耻到什么程度。

    这时,季清和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他的双眼猩红满是血丝,情绪激动痛不欲生,“杀了我,杀了我!”

    他不仅是为自己被放弃而痛心,更是为无法接受与记忆中面目全非的父亲而恨不得已死逃避。

    “对不起,对不起……”季清和七尺男儿也有哭得那么伤心的时候,“父债子还,你我来生再会。”

    他将脖颈往前一伸,利刃划破皮肉,鲜血汩汩流出。

    可鸢娘在关键时刻还是退缩了,她无法对前夜还在耳鬓厮磨的情郎下手。

    最终她没怎么挣扎地被制住,因为官兵太多,注定寡不敌众,没有必要做无谓的挣扎。

    季清和很快被人解开绳索,季尚书声嘶力竭捂住他的伤口,顾不上鸢娘便要带着他去找大夫。

    而他望着她,她也看着他。

    可望不可即的悲哀充斥在两人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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