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好

    鸢娘近来一直待在望星楼,没有出去过。

    她日思夜想,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完安乐得知一切还在暗中帮她的事情。

    得知自己并不是单打独斗的时候,她有过一丝欣喜,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恐慌。

    随着时间推移,她有些后悔了。当时她不应该冲过去便责怪安乐,还打了她,让她们姐妹陷入冷战中。

    说到底,她当时除了害怕安乐遇到危险,以极端的行为想要把她摘出局外,还有她自己不敢面对的心态。正如安乐所说的那般,她怕她看低她,所以那么急切地想要先发制人,把错推给她。

    这是极其不应该的,是她伤了妹妹的心。

    现在回想起来,她发现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啊。不就是家道中落之后,她走入青楼,从官家小姐沦落为风尘女子。

    鸢娘猛然发觉安乐说的对,她的确是陷入了男人为女人制定的规则里面,觉得自己不贞/洁了,和外面清/白的姑娘不一样了。但清白这两个字,不就是男人为了打压女人编出来的话术吗?

    和男人睡过就是脏了,那脏的到底是谁?

    她想明白了,错的明明是陷害江家,是使她沦落到如此境地的人,而不应该是受害者自责。

    她的错是在安乐没有看低她之前,先看低了自己。

    其实以往鸢娘接客的时候也对男人嗤之以鼻,但她存的是共沉沦的心思,在至亲面前还是逃避。

    现在她终于想通了,完完全全接受了自己。

    只是姐妹之间偶有龃龉也是正常的,越是亲密便越是情怯,鸢娘还没想好要怎么才能把妹妹哄好。

    她想还是得先出门,给安乐买些礼物,自家妹妹是个小馋猫,多买点好吃的,也许能哄好。

    她走出了望星楼,便看到了日日都来求见她的季清和。

    说实话,这几天她不是在想怎么和妹妹和好,就是在想怎么更一步接近黄公子获得他的信任,还真想不起来季清和。

    此时既然遇到了,鸢娘也不闪不避,“你家那个老头病好了吧?我不杀他,折磨折磨他也是他该受的。”

    “我知道,”季清和上前拉住她的手,“意欢,你心里还是善良的。”

    鸢娘面色冷漠,避开了他的触摸,这高帽子谁爱戴谁戴,“你找我究竟有何事?”

    季清和在大太阳底下站了一天,脸色苍白,眼花口渴,他无意识舔了舔唇,“我……我听说近来皇上经常微服出行,我会寻到他的行踪,带你去见他。到时,你向他亲口诉说你的冤情好吗?”

    鸢娘:“……”

    谢谢,早就见过了。

    她本来不想多说,却被季清和说的话整笑了,面对着他道:“季公子,我真不知该说你是天真还是愚蠢。首先,报案也是有分级的,越级告状是死罪。其次,你让我告谁,你爹吗?还有,我要怎么才能证明我江家是被冤枉的,有什么证据?如果你帮不到我就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也不要站在这儿,给我添麻烦。”

    虽说她心里本来也是那么打算的,早就做好了犯死罪的准备,但不妨碍她拿这些话来堵季清和。

    季清和喃喃道:“会有证据的,会有证据的……就算我爹不肯出面,我会帮你套他的话,寻找更有力的证据。”

    鸢娘一怔,神色缓和了几分,“……为何?你帮我,岂不是和你爹作对?若真的证实一切,你家也逃不过。”

    她缓缓上前,看着他道:“你当真爱我爱到背叛家族?季公子,你明知我是在利用你。”

    季清和听得出她的满腔怨恨和阴阳怪气,却一点儿也不生气,柔声道:“也许吧。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再说,我也不希望我爹再逃避下去。”

    说罢,他突然不纠缠了,转身离去,仿佛等这么多天只是为了跟鸢娘证明心志。

    鸢娘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面露痛苦:“若你不是季平州的儿子……”

    那这样她根本不会和他相遇,就连三年前,她初来京城就打听了季尚书的新府所在地,也是她故意躺在季家别院门前的。

    算了,没有如果。

    鸢娘很快收回思绪,出门去挑礼物。

    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偏僻的巷子,她感觉到有细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稍微停了停,脚步也停了。

    她继续往前走,心想季尚书的人有段时间没再监视她了,现在又来,想做什么?

    她刚想完,突然见那人快步上前,拿着手帕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鸢娘不动声色任由对方将她拖进角落,正当身后亮出匕首要解决她时,却不想她一个手肘狠狠撞向对方胸腹,那力道比男人还重,痛得他叫了一声。

    鸢娘反手夺了来人的匕首,一刀下去,那人手臂被划出一道痕。黑衣人吃痛地叫了一声,被激怒了,又抽出一把刀,朝她砍去。

    很快他发现,他居然打不过任务目标,身上伤痕累累,终于怕了,转身要跑。

    鸢娘看着手中匕首,微微一笑:“还给你好了。”

    最终匕首刺中了对方的后背,杀手也不敢吱声,连滚带爬逃走。

    鸢娘懒得去追,蹲下身发现自己买的糕点已经染上了血迹,气得扔掉了,又得重新去买。

    她是不惊讶有人想杀她的,毕竟这几年她报复了很多或直接或间接参与江氏贪污案的仇家,有人回过神雇杀手想要她的命也属正常。

    方才率先动手的只有一个,但暗中雇的人肯定还有。她就是要让对方看到,她的武功凌驾于他们之上。

    鸢娘又回去买了吃食布匹,带着回望星楼。

    她本想买完就去岳府的,奈何招惹上了麻烦,不宜现在就去见安乐,这些杀手还是影响了她的心情。

    本来就烦,鸢娘在望星楼的街上突然看到岳府的下人,她连忙想要回避,却被别人眼尖地看到了,“意欢姑娘,等等!”

    鸢娘只好停下来,连岳府家丁上前问她:“姑娘,咱们家小姐有没有在您那里?或者您看见她了吗?”

    “小姐今早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

    如此,鸢娘才得知安乐失踪了,急得和岳府家丁一起去找。

    到夜晚,府内传来消息说小姐回家了,鸢娘连忙过去,那时安乐已经睡下了。

    她听说安乐受到追杀和袭击,所幸小腿受伤,并不致命,只是有点虚弱。

    鸢娘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她一夜,次日岳家主母准备好了厢房,劝她回去休息。

    鸢娘搀扶着岳夫人走在庭院中,那个对她一直很和善的女人突然道:“意欢,你一定是知道安乐的身世,才会来到她身边的吧?”

    鸢娘一惊,顿住了脚步。

    岳夫人握住她的手,慈爱道:“直到昨夜以前,我和老爷并不清楚安乐的亲生父母是谁。当年我们是在路上捡到了她,我和老爷膝下并无儿女,便收养了她。这些年,我们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却不想,居然有人因为她的身世想要杀她!”岳夫人唉声叹气,“要不是小王爷告诉了我和老爷真相,我们还不知道原来她是……”

    她连忙掐住了话头,眼含热泪地看着鸢娘,“当年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一定会照顾好安乐的。奈何我无论怎么劝说,你都不愿意住到府里来。你想做的事情,太危险了……”

    鸢娘浑身一震,“原来,你们早知道……”

    在昨天岳府家丁来询问她安乐的下落时,鸢娘心里就有预感了。若不是知道她的来处,怎么会派人径直来寻她?

    原来岳家的老爷和夫人早就知道她在望星楼,却没有阻止她和安乐相处。

    岳夫人道:“姑娘,你受委屈了。说句不中听的,安乐啊被我们捡到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她比你这个姐姐命好……不过现在也还来得及,只要你愿意,我和老爷收你为义女,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过,就别在那个地方了。”

    原来,他们真的不介意她身处青楼,还愿意给她一个家。

    鸢娘眼中落下泪来,不似以往逢场作戏的楚楚可怜,她哭得很委屈,多年压抑的心情终于有了宣泄口。

    岳夫人抱着她,心疼她的时候,她哭得更伤心了。

    哭完一场,她却拒绝了岳夫人的提议,“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我已经回不去了。”

    “如今他们的手已经伸到了安乐身上,如果不把仇人全都拉下来,我们姐妹永无宁日。”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放弃。”

    下朝后,岳大人和出了宫的小王爷结伴同行,一起回了岳府。

    鸢娘冷冷地看着小王爷,对方第一句却问:“她醒了吗?”

    岳夫人连忙道:“刚才醒了一会儿,喝了碗粥又睡了回去。”

    承熙松了口气,随即看向鸢娘道:“意欢姑娘是否也遭到了追杀?”

    鸢娘很快道:“是。不过,小王爷屡次接近安乐,不知有何目的?我妹妹还小,希望小王爷不要老是与她相见,带她去危险的地方。”

    她的语气不好,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岳老爷连忙打圆场,“不可对小王爷不敬。”

    承熙无奈,对岳家父母道:“我想单独和意欢姑娘聊聊,二位可否回避?”

    清场之后,承熙和鸢娘说清了事情始末,“没保护好她是我的错,但你恐怕也看出来了,杀手并不是冲我来的,而是冲着你们姐妹。”

    “若他们的目标里有我,便不会等我和安乐分别之后才动手。”

    鸢娘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她还是觉得小王爷有拐带她妹妹的嫌疑,“民女只想知道,您为何要接近安乐?又为何知道那么多?”

    承熙喝了杯茶,他的思绪在对方问出问题后走神了一瞬,很快被理智拉了回来:“因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意欢姑娘,你要为江氏翻案,首先得为我父王翻案,不是吗?”

    要取信双方,谈感情不如谈利益,他们总算交了底,有了共同目标。

    鸢娘之前有所预料,只是她怎么也想不通葭葭和承熙是如何查到这个层面的,她也刚好查到这里,就跟同步了一样……

    她也才发现,小王爷跟传闻中的德行完全不一样,谈话时张弛有度,条理清晰,不知何时察觉到了他父王的死因有蹊跷,也许这才是安乐和他走到一起的原因。

    偏见消散了几分,鸢娘有些激动,“那您有证据吗?”

    承熙还没有回答,葭葭突然从别处拄着拐杖走了过来,“没有。不过那些老家伙急了,才会想要我和姐姐的命。我听说小王爷都把他们关到了大理寺,你很会上升嘛,背后的人肯定坐不住了!”

    见她过来,鸢娘和承熙都站起来了,紧张地看着她,想要来扶她。

    葭葭没有接受他们中任何一个的搀扶,自己坚强地扶着石桌坐了下来,先看了一眼鸢娘又立马收回视线,对承熙道:“我想,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障歹徒的安全,然后从他们嘴里撬出有用的消息。”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一波伤得值了,不然剧情一点进展都没有,“小王爷可是皇亲国戚,暗杀他的人必然会被深究,也许咱们就能顺藤摸瓜,引出老王爷的事来。”

    老王爷的死因要是大白天下了,江氏自然也能沉冤得雪。

    果然剧情都是有效的,承熙使出的招数高啊。

    承熙察觉葭葭都不怎么理鸢娘,一看就是还在闹别扭。

    他忍不住笑了笑,随即识趣地起身,“那我先去打点了,你们好好把话说开。”

    说罢,清贵公子哥翩然离去。

    他走后,鸢娘去拉葭葭的手,愧疚道:“安乐,对不起,我不应该打你。”

    葭葭一直憋闷的就是这件事,她看到鸢娘脸上的歉意,一下子就不生气了,“……我知道你说担心我有危险,我以后不会去那里了。”

    她反手握住鸢娘手背,“只是姐姐,你也得尽快脱离出来。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任何事,你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

    “我已经长大了,血海深仇,咱们要一同承担,你别想再抛下我,自己面对危险。”

    剧情的设定已经被她改了,江安乐不再游离于主线之外,她和女主终于福祸一体。

    葭葭真情实感地劝说女主,鸢娘神情松动,笑了起来,“好,我懂了。安乐,我们一起寻找证据,给咱们家翻案。”

    葭葭笑了起来,她们的信息差总算同步了。

    两姐妹和好了。顿了顿,鸢娘忍不住问道:“对了,你与谢锦年是如何相识的?你是故意接近他的吗?”

    葭葭脑子空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这个名字,可能是平时也没人直呼小王爷名讳吧……她想了想,道:“不管我们怎么认识的,我现在相信他。”

    小王爷是什么为人她不清楚,但承熙是与她并肩同行的人,各种意义上的同伴。

    杀手被送进大理寺之后,背后指使者果然慌了,连忙找机会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见面没说多久,就开始互相指责起来。

    “不是让你去杀江氏遗孤吗?怎么会误伤小王爷?如今咱们担上了个谋害皇亲国戚的罪名,你说怎么办?”

    “那还不是你雇的人?大理寺刑狱有千百种逼供方法,任何人进去都得脱层皮才能出来,他们能扛得住审问吗……”

    “更可怕的是,这江氏孤儿和靖宁王的遗孤有联系,他们会不会已经察觉不妥……尤其是靖宁王当年……”

    “我说这小王爷最近怎么经常来我府中,这可如何是好?”

    “上报吧,右相大人定能想出良策。”

    与葭葭分离后,承熙先是大张旗鼓带着一堆保护自己的王府下人去大理寺,询问了一番,听说还在拷问杀手的作案动机和背后主使,他便让人搬了个椅子堵在门口,扇着折扇让人伺候茶点。

    傍晚实在等不住了,小王爷迫不得已离开,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大理寺卿赶紧查出凶手才回去。

    回去之后,承熙进了王府暗室,里面还关着一个,被五花大绑捆在木桩上。

    承熙上前,看着对面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笑了笑,“谁雇你来的?”

    对面啐了他一口,承熙连忙躲开了。

    “老子被雇要杀的是个女人,你是他什么人,关你屁事?”

    跟在承熙背后进来的心腹连忙上前道:“大胆!竟敢冒犯小王爷!”

    本朝只有一个小王爷,对面听了大吃一惊,两股开始打战。

    不是,他什么时候得罪小王爷了?

    承熙心想,对面怕是错估了形势,以为只是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雇的杀手并不高级。

    怕死的人嘴不严,承熙想了想,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曾经我答应过一个人,除自保外不下杀手,所以我不会杀你。”

    他把匕首的剑尖抵在那人的胸口,“不过你身上有一处穴位直通血脉,往那里扎一个洞,置身黑暗里,你会清楚地感觉到你身上的血一点点流干的感觉。”

    “关门。”

    说罢,承熙转身走了出去,不理会里面的人的叫喊,暗室的门缓缓关上,再没有一丝光明。

    与此同时,季清和回去,看到自家池塘空了。

    或许是亏心事做多了,最近他爹神经兮兮把家里各个角落都排查了一遍,生怕被谁害了的模样。

    没想到他爹还真从池塘里打捞出一套黑色夜行服来,季清和一看,突然明白了。

    估计就是鸢娘作案回来拉着他亲热之前的事吧,她把夜行服脱下,绑着石头沉入水底,怪不得没被人察觉。

    季尚书一看儿子满脸了然的模样怒从心起,推了他一把,“你为何不告诉我她会武功?还是青楼的花魁?”

    “晚了……都晚了!”

    “引狼入室,老夫倒是要看看季家垮了之后,你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季清和被推倒在地,承受着来自父亲的痛骂,表情却没有半分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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