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2023年是潜市近一百年来气温最高的一个夏天。

    早上七点四十，景霁准时收到了中国移动的高温红色预警，她踩着点出门，争取在七点五十九分到实验室门口。

    推开门的一瞬间，闷热的气浪争先恐后涌来，景霁觉得自己好像裹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闷得她喘不过气。她撑开伞，把自己藏在这朵黑色的蘑菇下。

    从住的地方到实验室，走快点只需要六分钟路程，景霁看了眼手机，时间刚好在七点五十四，这让她略微松了口气。

    八点整，她到达了实验室。早到的师姐打趣她：“哟，卡的比钟还准。”

    景霁笑了笑当作回应，进更衣间换了衣服，然后坐在里间的长凳上缓了会神。

    她有些轻微的起床气，以前上学走读时严重些，每天早上早自习都要皱好久眉，也不愿意说话。后来到了大学，进了集体生活，大学的宿舍长是个爱操心的，每天早上都要挨个叫她们起床，景霁自己实在起不来，更不愿意辜负别人的好心，硬生生把那股气憋没了。

    只是她昨天实在没休息好，做了个不好的梦，便又有些故态复萌了。

    她在长凳上缓了好一会。然后冲了杯速溶醒脑子。

    今天他们实验室八点十五有个会要开，听说是之前哪个资助实验室器械的公司领导过来参观。

    这家公司之前出手一向阔绰，他们导最近又想购入一台大型仪器，又不好直接开口，便搞了这么一出。

    八点十五，大家陆陆续续在会议室坐下了，却迟迟没见资助人和导师的身影。

    景霁靠在椅子上，垂着头看手机，手指快速划过屏幕，眼睛却没怎么看得进去内容，脑子更是放空。

    旁边的几个师姐凑在一起，低声讨论些什么。

    "听说行远新上任的总监很年轻，有没有可能是他来视察。"

    "想什么呢，人家那么多事要忙，顶多派个秘书来吧。"

    "也是，我们就是陪着到处看看，陪谁不是陪。"

    "唉，最近微博上那个很火的剧，你们看了没有……"

    话题很快又转走。

    八点三十分，一个邮箱通知跳出来。

    景霁点进去，是导师发来的，由于航班延误，会议调整到三天后，也就是周五八点十五。

    景霁点开天气，一路上升的折线在周五那天陡降下来，也就是这一天，今年的夏天正式开始落幕。

    微信对话框在这时弹出来，景霁点开，是朋友约她周五吃饭，景霁看了眼日程表，回了好。

    周五那天果然降温了。

    景霁出门时，发现不过一夜而已，路边已经开始有落叶了。

    高压开始退去，虽然太阳仍旧高挂，但拂在身上的风已然带了几分凉意。

    适宜的温度能带来好心情，景霁想。

    仍旧是踩着点到实验室，去更衣间换衣服时景霁碰上了研二的周樾师姐，对方脸色不是很好，眼底下两个黑色的眼圈尤其显眼。

    景霁冲人打招呼，“师姐早，昨天没睡好吗？”

    周樾捧着一杯咖啡，摆了摆手，“别提了，昨天熬夜打游戏了，早上差点没起来。”

    景霁有些诧异，“师姐你居然玩游戏？”

    毕竟平时看她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或者实验室。

    “嗯呢，小夏带我玩的，你别说，还挺有意思。”小夏是她男朋友，跟景霁同届。

    两人正说着，便到了会议室。

    景霁要负责待会的项目概述，寻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这时，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景霁回头，看见两个人走了进来。

    前面年到中年头顶发亮的是他们导师，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跟身后那人说着什么，手上还不住地比划。

    他身后那人低着头认真听着，等再走近些便抬起了脸，目光自然地在室内扫了一圈。

    刚才还有些嘈杂的室内陡然安静下来。大概过了几秒，又不约而同响起一些异响，类似抽气声，咳嗽声一类。

    景霁看到对面师哥兴奋地眉毛都扬起来，一旁的周樾师姐更是一张脸憋得通红。

    导师引着人站到前面，对着自己的一群学生露出看透了的表情，清了清嗓子，“介绍一下，这是行远的李总。”

    “大家好。”

    景霁微不可见地一愣，这声音，语速有些快，嗓音里带着些哑，有些耳熟。

    导师又客套几句，带着人坐下来了，然后让人开始进行一些成果展示和项目研究。

    景霁负责的是第一个，概述并不长，为了能让外行也看得懂，做得并不是很艰深，讲解起来并不难。李总安静地听着，有时景霁眼神看过去，正好与他对上。有几个瞬间，她生出一种荒唐的错觉，她一直被注视着。

    一上午很快过去。

    下午就是项目实操演示了，景霁吃过午饭，索性回实验室午休。

    实验室里基本没有什么人在了，只有角落里一台笔记本正漏出淡淡的光，还有微弱的游戏音效。景霁看过去，是周樾师姐。

    “师姐？没去吃饭吗？”

    周樾手上正噼里啪啦敲着键盘，闻声匆忙抬起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她后视线立马又转回屏幕，“早上吃多了，不饿......哎我去，怎么又死了！”

    景霁看了眼屏幕，画面上是一大片雪原，一个红衣女侠躺在雪地里，头顶上一个血条已经见底了，旁边几头雪原狼正围着她打转。

    景霁抿了抿唇，开口，“是不是没有换上御寒的衣物？”

    “诶，有这种东西吗？”说着，周樾点开了背包键，仔细看了半天，果然找到一件道具棉袄，她吃惊地看着一旁的景霁，“小景你是不是也玩这游戏啊？”

    她玩的这个网游叫《揽剑》，十几年前横空出世，一举拿下当时的最佳游戏大奖，火遍全国。

    周樾原本对游戏不感兴趣，但是男朋友缠着她非要和她组队玩，她这才练了一个号，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为了它熬了好几天的夜。

    景霁笑了笑，“几年前玩过，玩的不好。”

    “难怪呢，那小景你帮我看看，为什么我升级这么慢，从昨天到今天，任务做了几十个，等级还是93级。”

    景霁接过她的鼠标，点开地图看了看，“你接的任务等级太低了，给的经验少，应该换一个等级高的地图去做任务。”又告诉她哪些地图更容易升级。

    周樾连忙传送过去。但是等级越高的地图任务相应的就更难，怪物也更难打，周樾一个新手一着急起来连按哪个键都不知道了，只能让景霁帮她一点一点把任务推进。

    中途周樾看她娴熟的操作，好奇问道：“你玩的比我好多了，现在没玩了吗”

    景霁手上动作没停，一个利落的后跳躲过小怪的攻击，“没时间玩。”

    周樾正愁升级慢，这下索性让景霁在旁边坐下，带着自己慢慢摸索。

    午休时间两个小时，两个人配合着完成了一个接一个的任务，键盘的敲击声在角落里不断响起，两个人专注着电脑屏幕，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一道身影静静地看着她们。

    直到实验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一道声音响起，带着些拘谨，"李总，您来的好早。"

    景霁回头，这才看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们身后，目光正看着眼前这台电脑。

    "《揽剑》？"

    周樾显得有些兴奋，"李总你也玩这个吗？"

    李珩林的目光低垂着，不像是在看屏幕，倒像看着景霁似的，漫不经心地回答，"玩过。"

    景霁做完最后一个任务，屏幕中央跳出一行金光闪闪的大字：恭喜侠客升至满级，视线终于从屏幕移走，有些拘谨地站起身，"师姐你玩，我去冲杯咖啡。"

    "那我也去。"周樾红着脸跟在景霁后头，两人进了茶水间。

    茶水间里，周樾的兴奋劲显然还没过。

    "我去，他长得也太帅了吧，身高也高，得有185往上了。"

    "关键那声音也好听，年纪不大，又事业有成，谁见了不迷糊啊。"

    "唉小景，你说这样的人……"

    耳边的声音一阵又一阵，滔滔不绝。

    景霁什么也没听进去，她脑海中只有刚刚那人的声音，一遍一遍，叫她头晕目眩。

    上午她并没完全回神，脑子一半在会议室里，另一半基本放空，听见这道声音只觉得耳熟。但是刚才，那人离她们更近了些，这声音更真切了，跟她记忆中的一道非常相似。

    她曾经听过无数次，在YY语音的小房间里，在游戏组队界面的内置听筒里，在她不经意录下的某一段视频里，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周樾发现身边的人一直没说话，仔细一看才发现小师妹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她担忧起来，"小景，你身体不舒服吗？"

    景霁眼眶有些红，对她笑了笑，"没事，有些犯困。"

    周樾这才想起来中午拉着人打了一中午游戏，都没时间午休，抱歉道："散了会给你买奶茶。"又从兜里递过去一颗薄荷糖，"你先用这个缓缓。"

    景霁接过去，握在手心了。

    下午两点，开始了各个项目的实操展示。

    实验室里一群人带着李珩林一个一个项目看过去，景霁跟在队伍的最后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一切快结束的时候，可能是看李珩林态度不错，还算满意，有人大着胆子问："李总，能不能加个微信啊。"

    李珩林沉默两秒，就在众人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在旁边的桌上拿了纸和笔，写下一串数字，"可以。"又礼貌地加了一句，"工作上有什么事可以咨询我。"

    众人喜不自胜，纷纷掏出手机去添加。

    景霁犹豫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好像是想太多，只是这么无来由地纠结了一会，大家都开始零星作别，导师也把人送出了实验室门口，她才拿出了手机，输入那串数字。

    一个名片跳出来，昵称是一个简洁的字母L，头像是一片漆黑。

    景霁心里的那根弦忽然就松掉了，好像一团蕴满了的云，忽而被风吹散，手指利落右滑想退出加好友界面，指腹却又不小心触在“添加好友”。

    与此同时，李珩林的口袋一震。

    他掏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