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寻医

    岩城城郊,本就偏远的穆庄近日更是冷冷清清,连个人影也难见,只有那秋风卷着落叶,慢悠悠地掠过土夯的街。

    医馆的门却在此刻被敲响了。

    说敲,其实不太确切。来人性子急,连锤了好几下门,直把这破旧的小木门锤得摇摇欲坠,才听见门内响起一声清脆的应答。

    “来了!”

    这人是为了急事而来,自然也顾不得去听那应声清脆响亮,带着一点稚嫩,显然不是出自老郎中。等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他还没来得及欢喜,一看面前站着个不及他肩高的少女,顿时傻了眼,愣在原地,又半响才道:

    “怎么是个小孩,你家里郎中呢?”

    那少女也不生气,和和善善地行了礼,脆生生答:“老头儿出门采药去了,这几日闭馆哩,公子若是急,可去城里那个莫氏医馆看看,就在城门口附近,近着呢!”

    “就是去不成才来寻你这乡野小铺!”那男子厉声道,接着,似乎觉察到自己语气太过严厉,他缓了缓,转而言道,“我家老爷当真是突发恶疾,头疼欲裂,现已卧床半日,不得已才抬来就医,你既是那郎中的孙女,可学得一二医术?”

    “尊驾猜错了,我不过是个孤女,被好心收留,帮忙做些浆洗打扫的杂活,哪里学得医术?”那少女不为所动,仍笑眯眯地立在门沿,“纵使有心也无力呀。”

    她倒也是实话实说。这么小一间医馆,原先独自居住着一个老郎中,无子无女,还是前些年某日采药回来才突然添了这么一个黄毛丫头,瘦骨嶙峋的,住了这么些日子也不过是比皮包骨头要强些,不是捡来的孤女又是什么?不过是这些侍卫随从们,见天地围着贵人打转,不清楚穷乡僻壤里的传闻,更不了解详情。

    故而男子仍不死心:“那医馆中必留有抓药的方子,或可借与我家参详参详。”

    “不可!”少女摇摇头,道,“需知是药三分毒,何况你家主人病情险急,更需谨慎。尊驾要听我一句劝,不如早日掉头往城里找正经大夫去吧,花些银子打点打点也比在这里干等好呢。”

    “你这小姑娘懂什么!”男子气急,恨声道,“岩城仙门大选已近,城中尽是修士,早已戒严,轻易不能出入,你当是花些银子打点打点就能进得了的么!我家主人就快到了,是念你家一老一小,不愿欺压老弱,才着我来提前知会,怎么你明明出生医药之家,却如此油盐不进,不识好歹?”

    那边男子急了眼,这边少女却仍不疾不徐,耐心道:“我却也是一番好意,你那主人若是吃对了药,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吃错了,白白送去一条大好性命,岂不可惜?如今城内既然大选,仙人众多,自然不会见死不救,把你等拦在城……”

    她辩到一半,自己先收了声,从那男子手臂下方向门外望去,径自“唉哟”了一声,又道:“你家主人真快到了,你看你,要是误了时辰,耽搁了病情,你这主人还不得怪罪于你?”

    那男子顺着她的视线往空荡荡的街上望去,入目一片萧瑟,哪里见得自家主人,回头正要斥这小姑娘骗人,但转念一想,自己快马赶来也不过快上片刻,又与这姑娘僵持了一阵,算起来,老爷确实是该这个时间到了。一时间他自己也不确定起来,等再抬头望去,却真见长街尽头隐约出现一顶大轿,高车驷马,由几个眼熟的仆役抬着。

    男子立刻惊疑地看了那少女一眼,不多争执,转身上马便奔去回报主人。

    不知道他与轿中“老爷”说了什么话,总之这轿子却还是往前行着,不过片刻,就到了医馆门口,落轿,一副打定主意要试上一试的样子。

    少女见状,竟也不惧,只是老成地叹了口气,等着轿子稳稳落下。

    只见华贵大轿的一侧撩起一个角,颤颤巍巍探出半只手来,露出轿内瘫坐着的中年男子,果然是头缠纱布,疼痛难忍的样子,忍耐着痛意要亲自同少女叙话。

    可还没等他开口,那少女只看了一眼,便清清脆脆地“唉哟”了一声。她原本悠闲靠在门框上,转瞬间往前蹦了两三部,凑到轿跟前来细细端详,直把那老爷吓了一跳。

    就算提前听随从说了情况,这位老爷恐怕怎么想也想不到会面对这样一个情况,呆愣在原处,便听见那踮着脚往轿里仔细看的女孩出声道:

    “你这哪里是病,分明是中了招了,且还是好狠辣的招数,我上辈——这辈子也才见过两三回哩,好生厉害……不知你是惹怒了哪家大能,自己心里没数么,来医馆治这做甚!合该早些进城寻个好心修士解开这术法嘞!”

    这连珠似的话止不住一样往外冒,仿佛打得那老爷惊得连疼痛都顾不上了,颤着手指着那姑娘,一时无语。他惊得说不出话来,轿旁倒有人先一步开口,怒斥出声。

    “你这小儿!唬骗我也就算了,怎么连我家主人也敢唬骗?方才明明说不善医术,此刻又胡说些什么‘中招’,你个小丫头片子又见过什么术法,分明是不情愿看诊,扯这些自相矛盾的胡话,骗得过谁!”果然是此前来探路的随从,上前迈了一步,正指着少女的鼻子骂。

    那少女竟还是面不改色,理也不理这暴脾气的随从,只抬眼细细瞧了遍那大老爷,开口道:“阁下是否是一阵阵的阵痛,手脚不痛却乏力,踩在地上火辣辣的,又——”

    还没听完,轿内人便猛地掀开了整道帘子。

    ……

    岩城戒严,为的是众仙门的纳新大选。这大选每一甲子方有一次,因此格外隆重,城门口光巡逻的卫队便有三四队。

    当然,若真有邪修作乱,别说是三四队,就算百十队,区区凡人也是挡不住的,因而这当中其实另有玄机。每个巡逻队里总有一个纵然再努力掩饰也显得格格不入的人,有的是鹤发银丝仍满面红光,有的是肩上停着只形状怪异的大鸟,时不时口吐人言,甚至有的身上穿着还是几百年前的服饰,披发左衽也不见神色有异。

    这些奇奇怪怪的人物,自然不是正经官府里的守卫,哪个官府有那等闲钱去请这些奇人?

    他们皆是仙门修士,是门派怕有不怀好意之人搅扰纳新大选,更怕自己门下修士滋事扰民,于是分派弟子来协助官府维持秩序,其中又以天纲峰占多,毕竟是千百年来的天下第一门,实力雄厚,门生众多。

    有了这些“保驾护航”的修士,那些官老爷们谢还来不及呢,又怎么敢挑三拣四,而门派自然不可能派大拿来巡街,派出来的又多是一些实力参差不齐的弟子,个性更是“百花齐放”,偏偏那些百姓和一同巡逻的官差大多为了照顾修士感受,不仅不敢直言,还会把黑的夸成白的,冲着个剑不离身酒不停的呆子也能夸出花来,硬说根本看不出来和巡逻队的分别,最终促成了如今这模样。

    倒便宜了这一行急匆匆来“就医”的人。

    那随从在同官差攀谈,手里拿了碎银正要递过去,少女就从小毛驴上猛地跳将下来,冲着那个蹲在墙角打坐的修士走去了。身后那最早与她吵嘴的随从大抵以为她认不出这是修士,吓得压着嗓子叠声劝她快回来,然而她动作快,两三步蹦到了修士面前。

    这个坐在城墙边,身着道服,仅仅在头上顶了顶官差帽的修士缓缓睁开眼。

    “你是天纲峰门下弟子?”少女问。

    大约是远离尘世,许久未被凡人这么直白地问过,还是这样年轻稚嫩的小姑娘,那乌黑的大眼珠映着天光,直直地盯着他,那修士愣了愣,居然就这样老老实实地答了。

    “是啊。”他说,看了不远处的巡逻队,又补上一句,“你是想进城吗,姑娘?这几日门派纳新,城中戒严,要想入城必须得有……得有入城的文……”

    “入城的文牒!”一旁官差很是上道,替他小声补充。

    “哦对,文牒!”那修士清了清嗓子,道,“我见你年纪轻轻,恐怕不懂得纳新大选的重要,除非是那些事先报名参选,因事耽搁的人,可开特例,旁人想要进城,单凭同巡逻队攀几句亲是不够——”

    他话还没说话,少女身后的随从急忙上前两步,竟好似是在护着她了,用半边身子挡住少女,急急地打断那修士,嘴里胡诌道:“仙人有所不知,报名自然是报了的,不过文牒不小心弄丢了,这姑娘是想来求您通融一二,还望您谅解……”

    “如此重要的文牒都能丢,可见道心不坚,日后又如何修得大道?罢了,我可帮你们去问上一问,有旁的文书凭证作为佐证么?”

    情急之下,那随从随口乱编的谎话当然经不起细查,那边修士越上心,这边随从便越是冷汗直冒,呆住好一阵,直到那修士又提醒地扬了扬下巴,才有些语无伦次地回道:“哪能留着呢,多些仙人好意,但这小姑娘,您要是知道的,她从小就离开了爹娘,六……十六岁被那老郎中捡回家来,自小做些粗活勉强糊口,谁知那老郎中昨日一把脉门,又断定她活不过——”

    “——不是我们要进城,”少女听了好几句,终于听得不耐烦,径直打断了随从,往前站一步,回头指道,“你再仔细看看身后轿上那人,难道看不出他目光无神,身染煞气,命魂有缺?”

    修士应声抬头望去,凝眸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顿时便没了原先散漫的情态,倒抽一口气,低声惊呼:“这是谁人下的邪术,如此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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