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之后就是春节，餐饮行业春节期间应该是最忙碌的，但这家餐馆的老板很随性，腊月二十八就闭店了，贴了通知说过了正月十五才开门。员工宿舍8个人，除了蒋河凯都要赶着春运回老家，除夕夜，蒋河凯坐在宿舍里，捧着老板留下的自热火锅，看着电视上的联欢晚会，独自度过了第三个春节。

    大年初三那天，宿舍楼下小店的阿姨喊蒋河凯下去接电话。他还是没有手机，因为平时也用不上，所以熟悉的人都会把电话打到楼下小店里。舍友来电话是有个急活想让他帮着顶一下。舍友大表哥在剧组做场工，大年初四要来深圳拍戏，临时找不到本地能用的人，想起了在深圳打工的表弟，让他来摇人。舍友回深的火车票是年十四的，并不想改签，于是找到了蒋河凯。

    于是，大年初四一早，蒋河凯坐了2个多小时的车到达盐田口岸。说实话，来深圳一年多了，他从来没出过龙华区，甚至很少走餐馆到宿舍以外的路线。找了很久才找到舍友说的剧组宾馆。舍友的大表哥姓陈，见到他时一脸嫌弃。“你这么瘦，行吗？我们都是体力活，手脚也要麻利”

    蒋河凯说“行，以前干过工地”。

    大表哥上下瞟了他两眼“那凑合吧，一天30，大概七八天，包吃住。”

    蒋河凯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不是一天50么”

    陈表哥不高兴的耷拉着脸：“一直说的就是30，爱干不干”，然后又补了一句“这大春节的，哪儿有这么好的活儿，你一天自己吃饭不用花钱啊？“

    蒋河凯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但大表哥说得对，春节期间餐馆不管饭，自己吃饭一天也要十几二十块。于是点头答应下来。

    场工的活儿很累，不算重体力，但要一直很有眼色，在场地里跑来跑去不能歇。现场会被不同部门的人拎过来骂上几句。制片、统筹、场务、灯光、美术，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部门。

    第三天的时候，主演来了剧组，听说是男主角是个大明星。蒋河凯对这些不了解，但看到很多群演女孩子超兴奋，在一辆黑色的大车旁边走来走去，甚至塞红包给副导演，想去演靠前的角色。

    当那个大明星化好妆从车里下来的时候，蒋河凯也怔住了。大明星很高，很帅。但蒋河凯不是因为他。而是他身边那个打电话的女人。她今天穿了件咖色的西装，围着一条很长的丝巾。微卷的头发半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有点黑眼圈，不知道是不是没休息好。

    大明星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对着女人不知道说什么。女人一边讲电话，一边抬手给他整理了下掉下来的碎发，然后摆摆手，让旁边的造型师接手，自己走向一旁边，大概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蒋河凯看着她走过来，她也看到了。但当时他手里抱着灯架，还带着一顶大大的场工帽，不知道女人是否认出他。显然，没有。她眼光淡淡的从蒋河凯身上扫过，没有做任何的停留。蒋河凯张了张嘴，也不知自己想做什么，就这么站着。场务骂骂咧咧的过来催促，他赶紧抱着灯架送过去。

    今天几场戏都是固定场景，大明星在里面拍戏，要求清场。不重要的工作人员就站在外面空地上待命。这几天深圳天气阴沉沉的，冷风一阵一阵的吹，蒋河凯之前汗湿的衣服已经被吹的贴在身上，湿冷湿冷的。但因为在拍摄，场工是不能乱跑的，何况，他也没有其他衣服带过来。

    “看你嘴干的，喝口水” 女人突然出现在他背后，仿佛挡住了冷风。她递给蒋河凯的饮料暖暖的，是一瓶姜红茶。

    蒋河凯接过饮料，没有立刻拧开。一是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二是因为手冻的有些僵。周围工友全都看过来，好奇的看着。他们都知道，女人是大明星那边的人。

    女人看他有些呆愣，把饮料瓶又拿了回去，拧开。“快喝，等下凉了”

    蒋河凯捧着瓶子一口气喝了半瓶，空荡荡的胃里升起一团暖洋洋的热气。手指也有了力气，这才想起来，现在下午4点了，还没吃一口东西。

    “你怎么在这里？”女人问，眼睛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大厅里拍摄的情况。

    “帮…舍友顶班” 蒋河凯知道自己普通话不标准，所以极力的想吐字清晰，但好像反而听起来口音很怪。

    女人果然因为他的口音转过头，突然笑了。

    “听说今天因为我们晚到，你们一直没放饭，是不是还没吃饭呢？”

    蒋河凯抿了抿嘴嗯了一声，尽量少讲话。

    女人看了他一眼，对着在场的工作人员笑着说“抱歉啊各位，我们飞机晚点了”。然后又拿出手机发了个语音。没多久，大明星的助理过来了，带着一大包点心，一边表示歉意一边分给所有场工。

    女人问蒋河凯“你们头儿是谁？”

    蒋河凯下意识看了下坐在远处默默看着这一切的陈哥，女人也看到了，走过去和陈哥打招呼，陈哥立马起身点头哈腰的，这幅架势之前只在他见副导演和制片主任时出现过。

    女人走回来，让蒋河凯跟着她去车那边。蒋河凯抬头看陈哥，陈哥一脸笑容，说“快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有点眼力”。

    蒋河凯跟着她到了车里，才发现，这个车好大啊。里面不仅有餐桌，巨大的沙发，还有厕所和电器。一开车门就有暖气涌出来，感觉全身都热起来。

    女人让他坐到最里面，然后从微波炉里拿出一杯热牛奶和一个餐盒，说“快吃，肚子空就容易冷，看你冻的，像个小鸡仔。”

    蒋河凯不好意思，搓了搓手，没动。女人又拿出一条热毛巾，给他擦手。擦完又拉着他的手仔细看。“上次给你药膏没拿到吗？”

    蒋河凯从来没摸过女孩子的手，此时被她抓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手指蔓延到心里，心脏也跟着跳动快起来。“我，还没用”

    “那药膏要新伤疤才有用，时间久了效果就不好了。” 她笑着松开蒋河凯的手，又推了推餐盒。

    蒋河凯是真的饿了，终于不再纠结，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女人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杯咖啡，慢慢喝着。

    “一直忘了问你名字。”她突然说

    “苏，蒋河凯”

    “哎呦，我们800年前是一家呢，我也姓苏，苏叶。”她眯着眼，眼尾有一丝丝笑纹。“今年多大了？”

    “17…” 蒋河凯有点迟疑，其实身份证上日期还不到16，但他怕如实说了剧组会解雇，也给陈哥添麻烦。

    苏叶有点惊讶的瞪圆眼“我以为你才14、5岁呢，之前还说私房菜那里雇佣童工”。

    蒋河凯心里一沉，有点担心她是不是看出来什么。但她转眼就把话题岔过去了，又问起他上学、家人在哪里等。蒋河凯简略的答了，学历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本就是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了。还没说完，车门突然被打开，那个男明星在几个人的拥簇下进来了，看到车里多了个人，一时间有点愣住。

    “这谁？” 他语气不太高兴。

    “我新收的小弟” 女人笑眯眯的回答。“这场拍完了？”

    男明星选了一个最远的座位坐下，一脸嫌弃的撇了撇嘴，抱怨着：“这导演真够水的，本来挺好的剧本，没事加什么亲密戏。”

    苏叶笑呵呵的安抚：“市场需要嘛，何况你演感情戏最有优势了，一眼万年本年。”

    蒋河凯偷偷抬眼，大明星五官确实好看，冲击力很强那种，有点像日本很早的一个男艺人，好像叫木村拓哉？

    大明星显然被安抚到了，心情舒展了点，吩咐助理拿水来，顺便让化妆师来补妆。透过化妆师指缝，他又开始打量眼前的小男孩：“叶姐，你的小弟怎么穿着场工的衣服”

    “来体验生活。”苏叶回着微信，头也不抬的满嘴跑火车。大明星翻了个白眼，恰好副导演来催场，也没追问，匆匆忙忙跟着走了。

    “吃你的饭” 苏叶好像很忙，偏头微微示意，眼睛没有离开手机。

    蒋河凯默默的把剩下的饭吃完，牛奶也喝光，又等了会，她才放下手机。“吃饱了么？“

    蒋河凯点点头。想看她又不太敢。眼睛四处漂移着。

    苏叶起身打量了小男孩一眼，然后到旁边的行李箱里翻来翻去，好像没找到，又让助理进来帮忙一起找。终于，她拿出一件还没拆封的男款薄羽绒服，递给他。“拿着，你应该能穿”。

    蒋河凯有点无措的想拒绝，但苏叶已经拆开包装在他身上比划起来，动作粗鲁又迅速的给套上了。

    蒋河凯不想欠人情：“多少钱？我给你钱”，旁边小助理突然噗嗤笑了，苏叶瞪了助理一眼，助理赶紧跑下车。

    “赞助商送的，免费“。苏叶有点发愁的看着他，“好像有点大。“

    确实，尺码很大，但这是蒋河凯四年来第一件新衣服。想说谢谢，但喉咙像被堵住，什么说不出来。

    苏叶像是很懂他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让他不要有心理压力，赞助商赞助就是为了让更多人看到这个品牌。以后多穿出去给做做广告。然后，苏叶就说要开电话会议了，让他回组里干活去。

    下了车，蒋河凯才感觉到车里车外温差有多大。但他现在一点都不冷。从内到外。

    剧组原定拍摄10天，但进度不如预期，要再延长拍摄时间。蒋河凯的工作也跟着延期了。这几天A组只要有主角的戏份，那辆大大的黑色保姆车都会开到现场，然后蒋河凯就会被苏叶或她的助理拉到车上送温暖。感觉自己像个被关爱的乡村留守儿童。苏叶的助理叫悠悠，是个矮个子很开朗的女孩。每次蒋河凯被拉到车上，她都会围着蒋河凯左看又看，然后啧啧两声，说他右眼睑下方的肉痣长得好妖啊，然后再感叹下可惜就是个子矮。蒋河凯瞄了眼她上下车都不用弯腰的身姿，有点无语。

    第十三天，陈哥告诉蒋河凯，男主角本地戏份拍完了，以后可以不用去A组。蒋河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信息接收全了，才突然想到，那叶姐是不是也不再来了。B组拍摄地离A组地大概30分钟路程，当天很忙，快天黑了才放饭，蒋河凯没有领饭，利用这个时间跑去A组场地，想看下是否还来得及和她告别。当他气喘吁吁的抵达，A组已经收工了。零零散散的工作人员在收拾着，停车场只剩道具车还停在原地。说不失落是假的，四年来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这么短暂。甚至来不及说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