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信

    远处的虹光灿烂无比,带来的却不是祥云与瑞气。

    东方来的使者带来朝歌的消息,西伯侯姬昌谋反未遂,现被关押于猛虎环饲的大牢中。

    随之而来的,还有姬发的信。

    信中只蜻蜓点水般带过了父亲谋逆之事,极其乐观地说他一定能想到办法救父亲回家。

    伯邑考坐在烛影里读信,嘴角渐渐有了弧度。

    然后转过来问你:“蛮蛮,想不想学射箭?”

    在西岐,伯邑考的箭术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他有时也给你讲些过去的故事,说殷商招质时,父亲让他与弟弟比试射箭,谁赢谁就能去往遥远的王都。

    你问他为何最后输给了姬发,他笑着敲了敲手中不加雕饰的长弓:“他呀,像你一样顽皮,在我弓弦上做了手脚,只为了去王都,成为英雄。”

    “那他如今,成为英雄了吗?”

    伯邑考摇摇头:“自古英雄多劫难,我只想要他快快乐乐地长大。但不管他是不是英雄,我都会为他骄傲。”

    这个近乎完美的兄长,从不恃才傲物。他饱读诗书,但不会用聪明才智给手足罗织罪名;他武功高强,但不会用刀弓剑戟谋害兄弟的性命。

    他与别处的贵胄子弟是那么不一样,明明能做一个倨傲的上位者,却总是笑着说,我为你骄傲,我为你高兴。

    正如此刻,他虚虚将你拢在怀里,持着你的手,教你如何张弓,发出了平生的第一箭。

    羽箭歪歪扭扭地擦过稻草靶,倒栽在地下,他却笑着说:“蛮蛮第一次拉弓就能将箭射出去,哥哥真为你高兴。”

    射箭实在太难。

    你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通,伯邑考是如何气定神闲地挽弓搭箭,一举命中的。

    细细的弓弦绷得太紧,有时你要手脚并用才能将它撑开;草靶的准心又太小,箭簇很难稳稳地扎进其中。

    第一枝箭,掉在你脚边;第二枝箭,钉在离靶子几丈远外的树干上;第三枝箭,干脆直冲着伯邑考的面门去了。

    他退后一步,将那枝箭凭空捞在手中,虽未伤及分毫,但你还是懊恼地跑上前,握着他的手,扑簌簌地掉眼泪。

    “不怪蛮蛮。”他弯腰用帕子给你擦眼泪,顺带擦去你脸上不小心沾上的污渍,“不要心急,我们慢慢来。”

    很快便到了冬天。

    西岐的冬天寒冷,但是干燥,天不落雪,你因此还能继续去郊野练箭。

    你的力气还是不够大,但总算能够稳稳地张弓,将箭射去你想射的地方了。

    第一次射中靶心时,你兴奋得不知所以,手舞足蹈时被狠狠绊了一跤,跌在伯邑考怀里。

    他稳稳地接着你,胸腔里传来闷闷的笑。

    你抬头看他,切切地问:“哥哥,你会为我感到高兴吗?”

    “当然。”他的瞳孔里映着你亮晶晶的眼睛,“蛮蛮是世上最聪明的小鸟。”

    聪明的小鸟被这番话激励,学完射箭,又缠着伯邑考,要学剑术和马术。

    冬日的第一场小雪里,他领你站在长廊檐下,自己提剑步入雪中,让你看到了毕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剑。

    身穿白衣的西岐世子踏着满地雪尘,提步转腕,闪身如电,运步如星,剑势来如雷霆,罢如江海,破空之声如幼笋抽节,剑光四溢如璞玉碎裂,直看得人欲击节叫好。

    剑锋最终逗小孩似的停在你眉间三寸前,你愣愣地望着伯邑考看,却只听到他笑着说了句:“剑是君子剑,点到即止,从不伤人性命。”

    你于是也提剑,学着他的一招一式,也尝试着学他如雪如月的风骨。

    他却一把按住了你的手。

    “蛮蛮,你要学的,是杀人剑。”

    杀人剑较之君子剑,章法凌乱,毫无美感。

    那也是你第一次知道,温润如玉的世子竟掌握了这么多的杀招。

    他教你如何封喉、穿心、寻人破绽、长驱直入。学到最后,你害怕得握不稳剑,正想将它丢在地上,却被伯邑考攥住了手腕。

    他垂着沾雪的睫羽,坚定地低头看你:“蛮蛮,相信我。”

    只此一句,就让你急速的心跳平复下来。

    其实,是君子剑还是杀人剑都无所谓,只要是伯邑考教的,你都会努力去学。

    况且,西岐是片如此温和的土地,你不必用这套杀人剑去杀人,只需要越来越熟稔地演示剑招,换来伯邑考的夸赞。

    他替你拂去肩头的落雪,披上厚重的长袄,触及你冰冷的双手时眉头微蹙,而后自然而然地将它们包在掌心中暖着。

    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但你并不会觉得无趣。

    你任他握着你的手,抬头看他雕琢精致的眉眼。

    鼻梁是麦田尽头的小丘,眼睛是灌溉麦苗的深井,眉毛是丰收的镰刀,嘴唇是柔软的锦缎。

    世上最好的风光,似乎都描摹在他眉眼之间,你总觉得怎样也看不够,总想摸一摸起伏的小丘,或是从深井中汲一点解渴的井水。

    于是,你真的这么做了。

    手指抚上鼻梁的那一刻,他如蝴蝶一般的睫羽跳动了一下,带着些错愕的笑问道:“是上头又沾了雪粒吗?”

    你摇摇头,又靠近了他一点:“哥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喜欢你?”

    风将他的披风吹得招摇,把你全然包裹住。

    他笑着:“当然。”

    “你的眼睛,已经告诉过我许多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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