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布经

    小项在成衣铺做了两年的伙计,自认对这家店有深厚的感情,他的家人也都为这份工作自豪。要知道给大人物店里做工是能力的一种体现,但最近,他的工作不再是为达官贵人裁剪布匹,反而变成了为一群贫民称量破布。

    最让他难堪的是为了防止有人在破布上做手脚,他要忍着恶心仔细检查破布的质量与尺寸。每天做工回家,他总觉得自己的手上附着许多黏腻的脏污。

    他每天醒来都幻想着东家能收回这个决定,好好做布匹生意,再不济换个负责人也好,但在他向管事求情时,那人冷漠地拒绝了他,甚至想将他辞退。

    收破布总比没工作强,他悻悻回了工作岗位,又要面对那些饥黄的脸庞。好些的破布不在这里收,他们这儿只招待没钱买布的人。

    他有时在想,高家收这么多破布做什么,是不是想将这些恶心的万一再做成布匹,卖给他们这些买不起高级锦帛的百姓。

    “下一个。”小项将眼前人带来的布匹量好,给人发了块牌子,如果这事一直由他来办,他得想想家中还有没有破布,过来换些东西也好。

    唐西妗站在队尾观察,她瞟了眼正神游的高观,“收多少布了?我最近总听到有人说高家收破布是为了再卖给贫民,你不打算回应?”

    “让他们想去,这几天我们的布帛生意反而好了不止一点,连那几个大家族都会来采购。”

    实际上高家已经解释了许多次,奈何与四天时间就传遍扬州的破布生意一样,离谱的流言传得没完没了,除了让高家名声差了些,还没有别的威胁。

    更加离谱的是,扬州另几家同做布帛生意的家族不知情况地加入了这场破布争夺战。有时高观会想,他父亲是不是把对手想得太过复杂了,无脑跟风,破布到了他们手中能有什么用,难不成真要挑出好的继续卖?

    仔细想想,以那些人的节操,或许会将破布翻倍卖给高家,顺便打听这布的用途究竟是什么。但有他在,高观继续神游,有他坚守着,那□□商绝对没法从他这里赚到一分钱。

    他可是有独家的磨坊,还有祎安和那位神秘的唐公子帮忙,他的造纸坊亟待开业,接下来,高家将要同时把持布匹与造纸这两大行业。

    可唐公子接下来的话把他拉回了现实。

    唐西妗本想等着高观做完梦,奈何他想象力实在充足,换布的人换了一茬还没回神,她忍无可忍,“喂,回神了,水车有问题,要找工匠加固,还有主转轴太细了,力气不够,捣筒造好了,你那边布发酵得怎么样?”

    高观捂脸,认命找人处理。他们又往工匠那边赶去。

    起初高观完全没搞懂需要破布发生什么变化,只等到浸湿的破布变得更加黏腻,他才稍微懂了些。托扬州气候的福,冬月仍能进行发酵过程,虽说没发酵完全,但作为第一次的范品也还能说过去。

    他已经命人将这些初步有了变化的东西送到磨坊,所幸这东西没什么味道,除了外貌让人有些生理性恶心。

    “布已经送过去了,今天就能试吗?”高观带着匠人往磨坊赶,唐西妗坐在一旁,还在看窗外的景象。

    “能,我昨天去看过,磨坊里的东西完全够了,今天去定下具体的流程,天还早,咱们多试几次。”

    高观直抽嘴,他手脚都有些慌乱,片刻用气音问道:“老天爷,具体流程都没定下来?我还以为你在梁州试过了。”

    他要知道这是第一次尝试,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的开始规划高家磨坊的建立,至少也要等到唐西妗把崔家的磨坊建好再说。

    唐西妗咳了声,镇定移开目光,“一定没问题,最多会让纸的品质差点,一点点调整就好了,反正造纸就那几个步骤。”

    磨坊外立着许多木桶,里面泡着破布,帮工正两两一组吃力搬着。这不是重点,唐西妗领着造水车的匠人往河道走去,她指向几个木轴,“能加几个杠杆吗?我看着这边太细了。还有转轴上的刀片有些不稳,用铁钉试试。”

    工匠全部应下,拿出工具箱忙碌起来,唐西妗在一旁看了会儿,转身进了磨坊。

    这处磨坊所在位置极佳,若水车出了问题,高家的布坊能看着些,附近住着不少匠人,手艺都不错。

    磨坊内空间很大,从内到外分别是纸浆池、储放桶、吸水毯与悬挂室。储放桶内放有木质骨架制成的成型器具,器具上包覆着铜丝网,它能在吸附一层纸浆的同时沥去水分。

    由工人摇晃滤网使其上的纸浆均匀分布,待纸浆开始干燥后交由铺工将纸浆薄膜取下,摊平在毛毯上吸取水分。

    悬挂室是空间最大的地方,前后通风,抹过涂料的纸张悬挂在此处风干。为了使室内空气流通,有工人在一旁扇风。

    晾干后的纸张接受最后的纹理加工,打上水印,再加以燧石打磨,一张光滑耐用的纸张就被造了出来。

    唐西妗亲自选的水印,那是一道水波纹,在纸张成型后会在纸上均匀排列,由她的磨坊做出的纸就叫做水纹纸。

    这个过程在一天内无法完成,唐西妗看人做了前两个步骤,还算看得过去。后面的流程使用她从外面买来的纸,往上打蜡加水印。

    幸而高观找得都是有经验的造纸匠,理解十分迅速,都有自己独特的经验。唐西妗正身体力行帮着铺纸浆,工人们提到件趣事。

    经验最老到的师傅稍微一晃就将纸浆摊到恰好的地方,他跟唐西妗炫耀:“这东西跟竹帘差不多嘛,我这一掂量就知道够不够。”

    另一年轻些的小工回道:“韩师傅厉害,我记得前几天还有大食商人想请你去大食那边传授方法。”

    “对,我记得天竺和萨珊的商人也来找过韩师傅,开价特高,在造纸匠中都传疯了。”小工面露羡慕,他要做多少年工才能到韩师傅的境地,为人敬仰。

    韩师傅此时倒是谦虚地摇了摇头,“哪有,那都是狼谭虎穴,根本没你们想得那么好。”

    先开口的小工面露疑惑,询问道:“先前有不少纸匠都去了,听他们家人说过得还不错啊。”

    唐西妗也默默支起耳朵,韩师傅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们也不想想到了那边,没有认识的人,听不懂人家的话,再有钱又能到哪里花?那不是好去处,跟签卖身契没什么区别。等着看,那几个纸匠早晚得跑回来,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来。”

    “对啊,咱们整天只听他们家人说过得好,从没见人回来过,都是大食人来送钱,那钱也没比高家给得多多少。”

    韩师傅将手上的纸浆擦去,感叹了句:“要是过去给当地的大景人做工还算是个出路,就怕别人蒙你。”

    唐西妗默默打消了在大食就地开作坊的念头,她算是积极对外交流的那波人,但大景跟周边几个国家差别实在是大,有了解当地民俗的功夫,还不如直接找专业人指导,将货物运出去交由本地商人售卖。

    “韩师傅当初为什么那么久不接工作?我听说好几家纸坊都请你,你反而选了最后的高家。”唐西妗适时在一众匠人感叹后插话。

    “跟前东家签了契约,他怕我把他造纸的法子泄露了。”韩师傅丝毫不避讳,“那个老抠门,他那法子都是偷别人的,现在主流的造纸方法就那几个,跟别人稀罕似的。”

    “我一想答应他就找人送信来威胁,实在不堪其扰,幸好高家来了,要我说这法子才有签契约的价值,可比他们的方法好多了,最费力的活计都给省了。”

    “哈哈,这里不会签契约,若以后师傅们要离开,大可以将这方法告诉新雇主,若能说服他们建磨坊就是你们的本事,我等着看更多纸上市。”

    韩师傅起先瞪圆了眼,配着他精瘦的脸十分突兀,接着他哈哈笑了起来,“那也得等我们多干一段时间,这么复杂的东西,我可得好好学学。”

    磨坊中的气氛又活跃起来,唐西妗教完剩下的流程,走出磨坊。高观正在水车旁与木匠争吵,远远听到他们说什么水车大小的问题。

    看到唐西妗走近,高观也不争了,跑过来与人商量,“比这水车再大些还能用吗?”

    他本来喜滋滋想着这座磨坊建好,他那边也挖好了沟渠,可以着手高家的磨坊了,谁知这老东西说他记错了尺寸,剩下的那个水车比这个还大。

    他人顿时不好了,眼前水车都有两个成年男人那么高,再高些还怎么运过去。那木匠明摆着是想将麻烦出手,故意没说清楚。

    别无他法,唐西妗又给高家的磨坊改得大了些,不然无法发挥大水车的优势。

    扬州城内,萨珊商人艾卢下船进城,他从南洋来,装了满满一船的香料,本来他的目的地是广州,但听说那边香料堆积太多,价钱已经降了些,他便毫不犹豫换了方向。

    他先去了老伙计的店中将香料卸下,还了钱财后,他领着船员在城内寻欢。扬州城灯火通明,与他的故乡全然不同,他爱极了这里湿润的空气,他为数不多关于扬州的记忆里,这里永远繁华,似乎永远不会被战争侵袭。

    “嘿,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艾卢雇的翻译正看着他。

    艾卢回了神,略带歉意问道:“抱歉,能再说一次吗?我方才在想何时返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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