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崖谷

    下坠时木槿年头晕眼花,似乎看到了占据天空的五彩流苏的魔镜,其中倒映着某张白净却又狰狞无比的面容。

    尽管那张脸五官都模糊不清难以分辨,木槿年仍然从他眉目清晰的凹痕里认出了那是禹止筝。

    魔镜在提示自己什么?

    她没法思考更多,那湿润蠕动的触手伸出数跟深红的倒刺,尽管并不锋利却能紧紧的固定住她的四肢。而后硬生生拖着她撞入崖壁之中。

    木槿年对这生长在南蛮绝崖峭壁之地崖虫早有耳闻,它们的身体就像拥有几十根长有倒刺的触手。

    眼下缠住她的这只足有大树之宽,被它的光滑的身体束缚就如同陷入泥潭之中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她索性开摆,在崖虫的赖以生存的狭小岩洞里被带着飞速传说,缩在这触手当中至少能减免些伤害。

    “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木槿年对着袖口的魔镜本体吼了一路,但不仅它附身的禹止筝久久未到,现在就连自己收在钱褡里的两株仙草连同褡裢都没了影儿。

    “再不回话老娘就把这破镜子丢下,看你本体碎了还怎么活。”

    她倒是气冲斗牛,却连大气不敢喘一口,几乎每次呼吸都能感受到越来越剧烈的血气和尸体腐烂的味道,不知有多少亡者被拖入这片漆黑里。

    唯一能确信的是,若是在冥界失去性命魂魄将会彻底消散,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死透了。

    “哼哼,你把那魔气的东西丢出来,我或许能救你一命。”

    一个极度嘶哑老迈的嗓音在狭突然传遍了狭小的洞穴。

    她所见过的蛟龙没有五百年的修为都开不了灵智,何况是崖虫这种低等的邪物,活到这把岁数真当是赛神仙了。

    “老前辈,早说您要这破镜子,送你就是了。”

    她话刚出口,便觉得自己脑子犯浑,崖虫本就是要吃自己,又怎么可能会说出要救人的话呢。

    但在她勉强握住魔镜将它拎出袖口的片刻那透明的巨大触手又猛然停顿,剧烈的抽搐起来,所有倒刺都缩了回去。

    一股药酒地气味扑鼻而来。

    她见效果如此之好赶忙将镜面对准触手,嘴里疯狂念叨着上辈子那些杀人于无形之中的可怕魔咒。

    果不其然,那触手挣扎地更加剧烈,随后向上方飘散出一股青绿地气体,整个触手便是向泄气地皮球般干瘪下去。

    木槿年刚道不妙,便是失去防护顺着岩洞坠了下去,她一面尖叫一面干咳,腐烂的气息搅的她的胃里翻江倒海。

    幸运的是两三次短促的呼吸后她便落到了地洞的尽头,摔在一摊软塌塌的触手上。

    在弥漫着腐烂气息的黑暗中她条件反射的想要坐起,却在海绵似的触手中陷的更深。

    “你越挣扎就越会激起这虫胚的捕食欲望,把你的秘密说出来,作为条件我可以让你平安地离开这这里,否则在这盘踞着数百只崖虫地地方你根本无处可逃。。”

    那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不远处传出,携带着一股熟悉的药酒气味。令她越觉得肯定认识此人。

    “感谢老前辈救命之恩,可我只是一介商女流商贩,若是有什么大神通遍也不必惧怕那怪物,更不必冒着危险来此采摘药草了。嗯。不知您手上的可否是梓橘城独产的蛇胆酒。”

    “哼,不过是那群混蛋抢了我们的秘方罢。”

    那人气的声音发颤,咯咯咯的磨牙声忽远忽近。

    “您来自夏绣镇?木槿年记得自己不止一次在六姨家里问道这股浓烈的药酒。”

    但这声过后,洞穴里便迟迟没有回应,随后是萤火的光芒在远处点亮,混身挂着药罐子的独腿老人提着油灯走到木槿年跟前。

    “刘老头。”

    尽管她早就猜到答案,还是张大嘴喊了一句。

    刘老头没有回应,只是用老树皮般长着一圈圈褶子的双手将一坛酒泼到地上,地上发红的虫卵瞬间融化挥发,木槿年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镇长大人来的可真真及时,真是吓死我了?”

    “少卖口乖。”

    刘老头眼睛眯的根猫头鹰似的,死死盯着她手里的魔镜。

    “您对这镜子有兴趣,那不成,这可是我未婚夫送的定情信物,若是他死后也来了这里便能寻着夕阳下反射的镜光找到我。”

    木槿年说着将魔镜的镜面对准油灯,随即它就像许多面镜子将光亮散布在大半个洞穴当中,更是强光更是刺的两人睁不开眼。

    她刚借机往反方向跑去,脚腕却被刘老头丢来的拐杖一拌摔倒在地,魔镜则从她手里飞出正巧撞到刘老头的手里。

    “既然镜子没问题你又为何要跑。”

    他语气淡定,如同老树年轮似的皱巴巴的老脸却似狐疑满面的盯着魔镜。

    这会儿离开了魔镜,油灯便不再会散射出如此耀眼的强光,木槿年却没忘记在强光前见到的洞穴里的场景。

    无数穿透着小孔的巨大透明脑袋布满在大大小小的岩石之中,从洞穴底部到无数个坑坑洼洼的通道中都是。

    似乎整个南蛮的崖虫都聚集在这里。正在倾听一场严肃的会议。

    刘老头从镜框到细碎的花纹都仔细检查了一遍,实在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才将它丢回木槿年面前。

    “好了,从现在开始你跟紧我,再过几个时辰它们就要苏醒了”

    刘老头一张手,那根木棍子便被吸到了他的掌中。

    魔镜早就提醒过她梓橘城并非凡人之地,但又没法探测到他们身上具备修练之人应有的内力。

    这让她开始好奇哪怕这里的所有人哪里加一块也没有活着的自己厉害,但过去都又曾是修道的凡人呢。

    “走快点。”

    在前头拄着双拐的刘老头第三次停下来等她,木槿年知道镇长大人一向雷厉风行,但没想到他的体力竟如此之好,而且对这不见黑日的邙山崖谷如此熟悉。

    就仿佛他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是这扇门吗,不对,应该是这扇门,小木你觉得呢。”

    刘老头在三面布满青苔的石门前停下了脚步,转头望向木槿年。

    “魔镜说是中间这扇。”

    木槿年义正言辞的开口。

    这的确是禹止筝几秒前在心湖中传给她的答案,加上刘老头先前肯定窥见过她与魔镜相互责骂的场景,与其辩解不如顺水推舟,让他明确知道自己没有威胁。

    当然一切的前提就是这洞穴内藏着的不是他刘老头的秘密。

    “干嘛,镇长大人若是不相信我又何必多问一句。”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木槿年实在憋不出来了。

    “很久以前有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来找过我,说若是我的女儿明早率军出征,必然会死在叛徒之手,她就在我的队伍里,是军队里武艺最强的。”

    “我又只当是笑话,哪知第二日的雪山,我1亲眼看着她被四根长矛穿透身体,但她却杀死了她的整个军队。”

    他说着抬高油灯,靠靠近那接近五米之高的门柱。

    一颗被蛟龙缠绕的碎裂牙齿就雕刻在其上。

    “后来我才知道她加入了一个叫龙崖的魔门组织。”

    龙崖宫?

    木槿年记得那可是自己当上魔尊前最厉害的魔道势力,但在她崛起后便被屡屡被压制,到最后竟落寞城了做些下作生意的暗杀组织。

    这该是多久的陈年往事了。

    “我后来才知道,那个穿黑袍的男人也跟我女儿说过同样的话,甚至给过她三个月的期限,而最后找不到判断的她选择将所有人杀死,却留下了我。”

    说到这时,刘老头沉沉叹气,最中间的那扇石门毫无征兆地裂开道细缝,接着整扇门缓缓后移,最后向两边碎裂成块。

    几乎就在同时,石门背后数以百计的无头尸体同时转向门口,他们身着统一的暗灰色长袍,左胸口别有一个色泽鲜红的头骨碎片,手上则抱着大捆大捆的草药。

    那些草药与道童的仙草极其相似,只是颜色不再通透莹白,而是像干枯的杂草,望着门口的闯入者,他们几乎同时丢下草药摆出了野兽的扑击姿势。

    “快跑。”

    刘老头大喊一声,才发觉方才还站在他身旁二点木槿年已经捧起他背着的一个铁青色罐子朝无头尸体们砸去,随着灌口破碎,散发而出青绿色气体飘散而出。

    光是跟在刘老头身后木槿年都能闻到罐子里的蛇胆味,它们可是用来延缓凶灵行动的珍贵药材,便是梓橘城这样在第七层地狱名列前茅的大洲也只有大户人家才能用的起。

    木槿年当初也是翻遍半个邙山才寻找到两条纯正的凌雪蛇,可以刘老头这罐液体的质量,怕是至少需要二十三条苦鳞蛇才能酿成。

    尸体们僵在原地,刘老头则推开了第二扇门。

    又是一堆正在收拾药草的无头尸体,只是它们散发出的腐烂气息更加严重,几乎在门开的同时扑了过来。

    刘老头的拐杖也已经击打在一个人高的凶灵腹部,将它直直打飞出去。

    木槿年则跑到一旁推着第三扇门,却如何也推不开。

    “谁啊。”

    是六姨的声音

    惊骇之余,木槿年用余光望向单腿而立,挥动着双拐的刘老头。

    尽管他力道之大压根不像一个暮年老朽,但接连击飞几个无头尸体后那拐杖便也折成几段。而那源源不断地凶灵压根不知疼痛,便是被打的胸腔凹陷也朝他们扑来。

    “不要开门。”

    木槿年背对着门口尖叫,有种又要死的不明不白地预感,就像上辈子苏殓答应娶她的那晚,师徒二人第一次在躺在一间卧室的一张床上,她却突然呕血不止,再次醒来时苏殓已经疯魔,将魔界翻了个底朝天。

    “你这辈子能想到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禹止筝的声音响起时第三扇门正好开了,木槿年重心后仰,一只略显僵硬的手掌拖起了她的身体。

    “烽火连三月。”

    他单手搭上黑色的箭矢,而后流畅轻巧的拉动凭空而立的弓弦,就如同拉动马琴的琴弦般,嘴唇微动,轻声吟唱道。

    随着他手指一松,无数黑色的箭矢带着蛟龙的嘶吼迸射而出,那些扑向刘老头的凶灵纷纷被一箭穿心,燃烧起团团幽蓝的火焰,而后转瞬化为灰烬。

    “尊上,想找到您可真不容易啊。”

    他皮笑肉不笑,眼神略有些迟疑的望向也不知是因为太累还是太震惊张大嘴喘着粗气地刘老头。

    小时候我总喜欢根家人去看戏班子表演,那里有个罗圈腿姑娘的变音相当厉害,我便根她学了几招。

    木槿年听的毛骨悚然,再次想起自己被拉入山崖时看到的那张狰狞的脸,这绝不是魔镜能说的话。

    这就意味着它附身失败灵体已经被俘虏,禹止筝完全知道了她的底细,那他为何不动手,以他的性子绝不是会忘记断臂和国破家亡的仇恨的人。

    “刘镇长,我想我该有足够理由向你请教这里的状况吧,你在这里种植的究竟是什么。”

    “呵呵,就是一些用来填饱肚子,抵抗死亡的草药罢了。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啊,死后而不过几十余年的寿命,谁不想活得久一些呢。”

    是长寿草。

    木槿年在两人对话的间隙已经闻到了那股灼烧亡灵的大火将枯草点燃的烧焦味

    若是禹止筝在追寻草药,那的确有暂时放自己一马的道理,至于假装被控制的样子她有些想不通。

    大概是跟戏班子学傻了,或是魔镜并未完全屈服,仍在与他进行抗争,或者说是在达成了某种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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