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若是傅宸没有来自首,柴喻行怕是还要查上一段时间。

    傅宸自己写的那份供词本身没有问题,合情合理,时间地点都对,手法可行,而最大的失误在于描述的过分清楚,案发时哪个时间点在做什么,都巨细无遗的清楚描述。

    由是,不能不让人将怀疑点从他身上转移。

    洙瑜到林娘的乡下居所时,已经天黑,满天星辰下,林娘静静站在木桩院篱旁,犹如一节幽静的青竹。

    她似乎早知道会有人来找她,也等了许久,见从马车上下来的却是洙瑜,不由向前一步,眉间的担忧与焦急乍现,“怎么是你?”

    言罢,林娘又低声自语,“宸儿,骗了我?”

    洙瑜轻声问他,“那他与你说了些什么呢?”与审问不一样,洙瑜的声音很低也很柔,听着感觉很舒坦,莫名其妙的想要接了她的话。

    林娘稍作犹豫,道,“他说……给他一天时间,他能解决好这件事。不过,他要我先回老家等他,待他解决好了这件事便来接我离开阳城。”林娘的眉头拧成一团,“我知道你是那位官老爷的家眷,我想问问夫人……宸儿,他是出事了吗?”

    洙瑜轻抚额前刘海,咬了咬唇,“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说,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林娘微微错愕,随即反应过来,看了看马车,声音轻微发颤,“可以现在就启程吗?”

    洙瑜点头,将林娘扶上了马车。林娘太过紧张担忧,上了马车后仍是紧紧攥着洙瑜扶她的手,洙瑜的那只手都被她抓得泛白,还能感受到林娘手心里不断冒出的冷汗。

    洙瑜轻轻拍了拍林娘的手背,倒也没有抽出手,任着林娘紧捏她的手。

    马车缓缓启程,夜风偶尔吹开马车上那薄薄的车帘,悬挂在车角上的灯笼,那残破摇曳的光使车内有了些微光亮。

    在这样微弱的光亮中向外望去,更显外面的黑暗,而在这样的黑暗中,林娘逐渐冷静下来,她看着坐在对面的洙瑜,眼中带着少许释然,“你们什么都知道了?”

    洙瑜半垂羽睫,沉默片刻,淡淡回答,“嗯,你与傅公子伙同作案,牢狱之灾怕是免不了了。”

    林娘将洙瑜的双手都握紧,眼泪滴滴坠下,带着温热的触觉砸在两人的手背上,林娘带着哭音道,“全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与宸儿无关,如今事情败露我该得到应有的惩罚,宸儿是个苦命的孩子,你们便放过他吧。”

    世间父母对待儿女的心都是伟大无私的,林娘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的做法洙瑜能理解,她抽出自己的手拍了拍林娘的肩,没有说话,掀开车帘。

    坐在马车外驾车的车夫感知,勒马缓缓将马车停下。

    洙瑜从袖内拿出一方素帕,轻轻为林娘擦拭眼泪,待林娘的哭声小了一些才开口,“我与坐在公堂上的那个人不是一伙的。”

    林娘抬眼看洙瑜,有些惊讶,更多的是疑惑,洙瑜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为了不让她再把她错叫成夫人?

    “你与你家公子都免不了一场牢狱之苦,不过等此案了结,那位大人离开阳城后,我会派人把你们从牢中接出来,送到一处安全之地。”洙瑜双目对上林娘的视线,格外严肃认真,“不过,你们必须得配合我。”

    “小姐……”外面的车夫不安低唤。他们四处闯荡也有好几年,干过一些不法之事,而这种劫狱的大事,还是第一次干。

    他心中是不希望自家大小姐应下这事的,否则很容易惹上麻烦。

    而车内的两人对车夫的这声低唤都恍若未闻。洙瑜微微拢起眉头在等林娘的回复。

    林娘垂首思索良久,抬头看洙瑜,就像是在黑暗中看见了一丝微弱曙光,溺水要窒息时有一只手向她缓缓伸了过来,迫切希望着却又带着怀疑,“真的?”

    洙瑜不说真假,“这件事你必须得保密,按着我说的去做。其实也不用做什么,只要在结案后等待便可。”

    见自家小姐想要劫狱的决心很重,车夫心中焦急,又要开口唤洙瑜,打算说上两句阻拦。却在他开口之前,洙瑜的手在他背上轻拍两下,车夫自觉地闭了嘴,有些愤愤的将双唇抿紧。

    林娘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对着洙瑜点头。见着林娘点头,洙瑜面上表情不见轻松,眉头反而越皱越紧,一条漂亮的柳眉瞬时变得扭曲。

    劫狱,可不是说说就能成的呢。

    马车又开始缓缓行走,一日一夜的担忧得到了保障,林娘紧绷的那根弦放松,困意随机来袭,林娘在轻悠的摇晃中靠着车壁浅浅入眠。

    洙瑜又掀开车帘,驾车的人双手收紧,将要打算勒马停行,洙瑜轻轻拍了下他的肩,声音很低,正容亢色,“我的任何决定你们都不要质疑。今日若是大哥坐在这辆马车上,他也不会忍心漠然视之。若是因为我的决定而出了什么问题,我一定会与你们撇开关系,不会让任何人受到连累。”

    驾车人面色赧然,此前他叫了洙瑜两声皆未得到回应,本以为洙瑜是不重视这事,洙瑜现在将他所担忧的问题直面讲出,就像是被人拆穿心思时的稍显尴尬,而更多的是对自家小姐莫名的愧疚与感激,“小姐,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洙瑜阻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保护我是你们的职责。”

    洙瑜放下车帘,默了片刻,她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来,轻轻悠悠的,像是在空中飘忽旋转的羽毛渐渐落地般,“可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保护我不一定就是保护了大哥,危急时刻,当有危急时刻的办法。”

    洙瑜带着林娘回阳城县衙时,已经天光大亮,初秋清晨的风一吹过,像是滴滴点点的露水洒在身上,带着丝丝凉意的清爽。

    阳城县衙今儿个开得早了一些,像是算准了洙瑜什么时候回来般。

    洙瑜回来时就看见县令大人项舟一脸茫然不解的坐在堂前,堂下跪着傅宸,他挺直腰背,跪得极为端正。项舟身旁设了两个座,不似前日那般夸张在两张椅子间摆矮几。

    看见洙瑜出现,柴喻行直了直脊背,对着洙瑜招手,让她来自己身边坐着。

    洙瑜看了看站在身侧的林娘,稍许犹豫,向柴喻行走了过去。

    感觉有人在自己旁边跪下,一直目不斜视,波澜不惊的傅宸侧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他震惊非凡,傅宸抬头怒视将将落座的洙瑜,失了书生风度,大声问道,“我娘年迈体弱,回家颐养天年有何不可?你们凭什么把她接过来?!”

    堂内所有人都静默不语。洙瑜静默,是无言以对,柴喻行静默,是若有所思,项舟静默,是迷茫无知。

    林娘轻轻吸了口气,拉过傅宸的手在他手背上轻拍两下,异常平静,“逃不开又何必逃。”

    昨儿个下午柴喻行带着傅宸入了县衙,也未说要审上一审就把他关进大牢,也不与项舟说发生了什么事。

    柴喻行在县衙里住了一夜,天将将亮,他便把项舟从被窝里拽出来,从牢中提出傅宸,说要开堂。

    而待开了堂,柴喻行又犹如一尊大佛悠哉悠哉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动也未动,直至洙瑜出现。

    项舟从昨日迷茫至今,现在才稍稍明白过来,堂下跪着的两人与宋家小姐被杀一案有关联。

    却不待项舟醒木一拍,威严十足的来一声“开堂——”,一声怒吼传来,“天杀的黑心人!”

    不知从何闻讯而来的宋老爷子直直走到傅宸母子面前,指着他们的手不住的颤抖,“枉我对你们这么好!你们竟居心叵测,谋害家主!”

    言语间宋老爷子便要对两人动手动脚,被衙役们拦住,两个衙役将他拖拉至一旁,紧贴在他身边看着他,但凡他有一点动作,两人都要伸手阻拦。

    “好?好到断了我儿一条腿,毁了他的前程。”林娘面上很平静,眼中却闪着讥讽的光。

    在这事上是宋老爷子理亏,他却要不甘示弱的反击一句,“一个仆人的孩子,能有什么前程。”

    大抵是太了解宋老爷子这个人,知道与他多说无益,便没有人再搭理他。项舟看着堂下平静淡定的两人,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可置信,“凶手,真是你们?”

    “不。”傅宸出声否认,“这是我一个人做的事,母亲全然不知。”

    林娘想要开口争辩,项舟想要开口提问,而柴喻行却率先开了口,“现在什么时辰?”怕有人抢着回答,柴喻行又叫了傅宸的名字。

    柴喻行这个问题问得所有人一愣,不知问从何起,不知问此何意。傅宸低头想了想,回答,“大概辰末?”

    柴喻行默了片刻,说,“准确来说,是辰正一刻。”柴喻行故作疑惑,“我以为你是一个很在意时间的人,所以那份供词上的时间才会那么具体。”

    闻言傅宸脸色忽变,他双眉聚拢,眼睛看着地面,“那是因为……因为……”傅宸支吾了半晌,却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林娘轻轻叹息,“因为杀人的是我,与他并无半点关联。”

    向来温和的傅宸忽然暴躁起来,他冲着林娘大吼,“大丈夫敢作敢为,何须用你来袒护于我?!”

    林娘却不理会傅宸,自顾自的向下说,“大小姐对我们这些下人自来都不宽厚,心中虽有不不满,也可忍耐。她万万不该,对我的孩子下那般重的手。宸儿对她一往情深,明知前方荆棘载途,他还甘之如饴。不求大小姐能许以相同心思,可她竟连一丝动容都没有,下了那么狠的手……”忆起旧事苦痛,林娘忍不住轻声抽泣。

    傅宸低下头闷闷的唤了一声“娘”,眼角也逐渐湿润。

    洙瑜见事情发展已经不太像是母子俩共同作案再互相往自己身上揽住罪责,她略侧身子,问柴喻行,“凶手不是两个人?”

    柴喻行倒有些不解了,“你怎么会认为是两个人?”

    洙瑜有些受挫,坐直身子,不再理会柴喻行,柴喻行却将身体侧过来,对她轻语,“若是两人作案,怎么可能把凶器还留在那个院子里?”

    洙瑜推了推柴喻行,一脸作假的恭维,“柴大人聪明绝顶,盖世无双。”

    这边苦诉过往,那边聊得热火朝天,项舟看不下去了,趁着林娘停歇的间隙,项舟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问柴喻行,“大人如何看待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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