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九月深夜,凉风阵阵,将高高挂着的昏黄街灯拂得左右摇曳。偶有虫鸣两三声,在这寂静沉夜里突兀响起。

    宵禁已过,三更响过,四更未至。空旷街道上一阵响动忽至,犹如平底惊雷,有人倒下,有人勒马停车,再听得几声马蹄嗒嗒,一切又归于夜色的宁静祥和。

    街道两旁的酒楼商家在檐角挂着灯笼,昏浊灯光下,一辆青布马车停在路中,枣红马儿不断扭动脖颈,有些烦躁不安,奈何缰绳紧握在车夫手中,无法有所动作。马车前歪斜的躺着一个人,动也未动,像是了无生机。

    片刻寂静后,车夫问道:“小姐,救人吗?”

    天地无声,又是一阵风过,掀开车帘,灯光摇曳入内,只见车内坐着个女子,她低垂眉睫,手中紧紧捏着一个锦袋,思索纠结一刻后,轻轻叹息,“罢了,生死由命。我们切不可在阳城多做逗留,免生事端。”

    车夫低低应了一声,牵动缰绳,刚欲调转马头,绕过地上的人,马车前方却有话语声响起,愈加靠近。前方话语声忽停,显然是发现了这里的情况,而后便是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车夫皱起眉头,牵拉缰绳,迫使马儿转了个头,想要反向而行。马车将将调了头,还未迈开铁蹄前行,就被人拦住了车。

    拦车的老者张开双臂,双目怒视马车,白白须发气得轻颤,“下来!都给我下来!没看见你们撞着人了?”

    车夫张口欲要争辩,一只犹若白玉的手适时从车内伸出,轻悠悠的搭在车夫肩上,不动声色的轻轻一捏。

    一个女子从车内跳下,粉衣白纱,宛转蛾眉,靡颜腻理,不过双九的袅娜娉婷姑娘。她一边理着衣衫,一边扫过拦车的人。

    拦车的老者衣着朴素,肩上挎着一个大大的箱子,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七八岁的童子,怯生生的。这一眼看去,夏洙瑜便已确定,他是夜间出急诊归来的大夫。

    夏洙瑜上前一步,言语轻细,“若我说是他晕倒在我的车前,先生可信?”不待老者回答,夏洙瑜做出一副委屈模样,又说:“先生即知他需急救,不先救人却来拦车,到底是想救他不救?”

    夏洙瑜的话将老者噎得无语,老者甩甩衣袖,走到地上那人身旁,在他身侧蹲下,放下药箱,搭上他的手腕便开始诊脉,口中话语不停,“牙尖嘴利的小丫头。一个姑娘家家的夜半外出,知不知女德?知不知洁身自好?”

    那车夫手中银光轻闪,细一看去,不知他是从哪里摸出一枚飞刀暗器,抬手抚发间恰恰对准了蹲着身的老者。夏洙瑜状似随意走了几步,恰好挡在了老者身前,车夫只得悄悄将飞刀暗器掩在袖中。

    夏洙瑜无奈一笑,“先生这话,洙瑜听得可是委屈。洙瑜来阳城探亲,入城时已是傍晚,烦请那位驾车的小哥拉着洙瑜在阳城中兜了一圈,却并未找到阳城的亲属。想来是那位亲人已然搬离阳城,却未书信通知于我,才有今日奔波无果。可至时下日晚,客家已烊,实无去处,才逗留街上,这实在与洁身自好与否扯不上关系。”言罢洙瑜又是牵强一笑,甚是苦涩。

    老者把了脉又翻看地上伤者的眼睑、唇角与指甲,还仍不肯放过训戒洙瑜的机会,“这也就罢了。可为人处世,当尽德尽仁。有人在你面前受难,你却不施以援手,视之不见,当真人性绝灭,世风日下!”

    这位老者虽是言词厉厉,但那心却博施济众。说到底,不过是个啰嗦爱训导年轻人的善心老者。

    夏洙瑜抿唇忍住笑,俯身一瞧,低低道:“他这是中了毒吧?瞧着中毒有点时间了,毒素深入体内,我哪里又救得了?”

    老者转头抬眼看向夏洙瑜,惊诧道:“你懂医?”

    夏洙瑜咬唇不语,也蹲下了身查看地上的伤者。

    地上的伤者发髻凌乱,衣袍脏散,唇角鼻翼周围都有淡淡血迹。便是重伤晕厥,他也是紧抿着双唇,一副坚毅模样。

    视线自他清俊的轮廓移开,触目处是他衣角下用黑色绣线勾勒而成的滚云图案,在层层深云中,“朝云”二字若隐若现。洙瑜瞳孔微微紧缩,伸手想去抚那滚云图案,却又止住。

    见洙瑜认真模样,已是默认她亦为医者,老者更是来气,“即是医者,哪有见着病人拔腿跑的理?你学的医书古训是白读了吗?!”

    夏洙瑜一副委屈模样,楚楚可怜惹人心疼,“洙瑜毕竟是个女子,那位小哥也不过是个劳作人,突来一人倒在车前,心里怎么可能不怕不慌?”

    老者不再说话,却挥开洙瑜检查伤者的手,扶起伤者,看向一直静站在一旁的车夫,招呼他过来帮忙把伤者抬上马车。车夫抬眸瞄了洙瑜一眼,见她轻轻点头,便前去相助。

    待将伤者送入马车,洙瑜挪开步子,移至路边,让马车通行。老者将身子探出车外,看着洙瑜,目光变得和煦,“姑娘,你不是在阳城暂无落脚处吗?一起走吧,我的医馆就在前面折角那条街上。”

    老者指了指站在车旁的小童,“只是这车太小,我要先带病人回去行诊,便委屈姑娘与小徒走回医馆。”

    车夫握住缰绳的手一紧,身子稍稍僵直,不由得皱了眉,但见洙瑜一如常态的微微笑着,又放松了下来。

    洙瑜轻轻点头,前行几步,拉住小童的手,抿了抿唇,柔声应道:“如此,便多谢先生收留之恩了。”

    马鞭轻响,马蹄踏开,屋檐高高挂着的灯笼将马儿的影子拉得愈加的细长,渐渐融进深沉黑夜里。洙瑜拉着小童不紧不慢的走着,终于踱出这条街。虫鸣又浅浅响起,轻风吹拂檐角灯笼,烛光残影摇曳生辉,又是一派沉沉夜色的平静安宁。

    走至老者的医馆时,那位车夫一边抚着停在医馆门前已稍显困倦的马儿,一边向街口张望着。见洙瑜的身影出现,虽无明显表情,但眼中的紧张逐渐弥散。

    医馆门口还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见着小师弟出现,忙忙迎上前来,对洙瑜躬身打辑,“师父回来时被宋府的人拦了一会儿,那病人病势恶化,吐了一次血。师父说小姐会医,待你回来了,引你一同救人。”

    洙瑜所关注的却不是病人,“宋府?”

    少年将洙瑜引近屋内,略略侧身回话,“宋府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正满城的在找。”

    洙瑜停住脚步,眸色微沉,转身间又掩去了眸中神色。洙瑜跨出门外,少年急切的抓住洙瑜衣袖,小童挡在洙瑜身前,“小姐,这救人……”

    洙瑜点头轻笑,“我不是要跑。”看向站在门边与马依立的车夫,从袖间摸出一吊银钱,“若不先把那小哥的车钱结了,怕是他会在医馆前等上一夜。”

    少年松开手,讪讪一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拉着小童静立一旁,等着洙瑜。

    洙瑜将银钱递入车夫手中时,顺势轻叩两下他的手心,“小哥辛劳了,这是酬谢,小哥勿辞。日后若还有活计,还当劳苦小哥。”

    车夫收下银钱,对洙瑜拱了拱手,并无言语,翻身跃上马车,马鞭轻扬,驾车离开。洙瑜亦转身走进屋内,小童引她进入内室,少年关门闭窗。

    将洙瑜带回医馆的那位老者姓严名珩,是阳城名医。

    经洙瑜与严老大夫一夜抢救,为那病人吊住了一口气,却迎来了让人头疼的问题——缺药。

    那病人毒症急发,命悬一线,侥幸与阎王多讨了一口气,但不知这病人所中何毒,由是不敢随意施药,怕是药物间相克,弄巧成拙。但也不是无药可救。若以单纯一味药来医治,比之诸多药物联合使用,消除毒症,能避免药物间相生相克的作用。

    病人主要是气血翻涌之症,脉速而弱,血气上冲,致使面红唇紫,心脑不堪血气翻腾重负,从而发生晕厥,甚至命危。

    能缓此症状的药,名唤灵山草,此药有凝滞。

    而不巧有二。一不巧为灵山草在阳城大户宋家小姐宋湉儿手中,宋湉儿脾性古怪,得药不易。二不巧是那株阳城中不易得的灵山草昨夜失窃,宋家派人连夜搜寻,至此无果。

    昨夜急救劳累,致使严老大夫一觉睡至晌午才起身。匆匆吃过饭后便去探看昨夜安置在客房中的病人,走至房中,看见夏洙瑜已经守在那病人的床前,只是在她目光涣散,已然是分了神。

    见洙瑜心不在焉的模样,严老大夫又忍不住出声教训:“既无安眠,守什么病人?都不怕出了岔子?”

    洙瑜凝眸挑眉,不在意的撇了撇嘴,“我只是在想……”

    洙瑜的话只说开头,突然顿住,不再往下,正倾耳细听的严老大夫皱眉问道:“想什么?”

    “我在想啊……”洙瑜唇畔扬起狡黠的弧度,“严大夫你收的那几个小徒都可爱得紧。”

    “话不着调,胡说八道。”严老大夫沉着脸轻责一句,上前几步,也至床前,俯身看床上病人情况如何,却听洙瑜轻悠悠的话语飘在耳边,“我想,我可以救他。”却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丝无奈和沉重。

    严老大夫抬头看她,细细想了一下方才开口,“你说什么?”

    夏洙瑜这个姑娘,于行医而言,还是显得年少,但她一身娴熟医术,让他这个几十年的老大夫也不得不高看她一眼。若说救床上这位病人,不用她说,严老大夫也知她能救得,这位病人差的不是大夫,而是药。故而洙瑜此刻说能救他,严老大夫得想想其中含义。

    洙瑜却不再说话,低着头绞衣角,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严老大夫也不催她,坐在床边为病人诊脉。过了半晌,洙瑜抬起了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严老大夫也抬起头,粗粗白眉下的眼中满含笑意,“要说了?”

    洙瑜拨了拨额前的刘海,语意中无不埋怨,“严大夫也真是的,让我一人自哀自怨了半天,也不安慰半句。”

    严老大夫点头,摸了摸颌下须发,“若实在为难,你可以不说。”说至此处,严老大夫转了语调,哀叹道:“可这是一条人命呐。”

    洙瑜不再与严老大夫斗嘴,起身去关了房门,折身走回床边时,扯下腰间丁香金丝纹荷包,在手中捏了捏,递给了严老大夫。

    严老大夫疑惑的看了看洙瑜,接过荷包,又踌蹴了片刻才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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