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魏海死拽江伊楠出来，只怕她还要守在吕云鹏身边等他醒来。好在老鬼的目的只是恐吓而非下死手，不然吕云鹏现在就是太平间里的一具死尸。
一夜没睡，江伊楠躺在后车座直打瞌睡，魏海不敢开太快，他时不时从内后视镜观察江伊楠，生怕影响她睡觉。
“咚巴拉～”
江伊楠眼也没睁，拿出手机放到耳边，“嗯嗯”一会儿又放回去，继续睡。
“怎么啦？”魏海问。
“滨江那边，局长打电话。”
“出什么事了？”
江伊楠拿大衣往头上一盖：“机密！”
魏海嗤笑，好吧，机密。
“咚巴拉～”
江伊楠接手机：“魏局，还有什么事吗？”
魏老头老是这样忘东忘西的，特烦。
岂料手机那头传来一个灵动活泼的声音：“干妈，你在说什么啊？我是梦瑶吖，我现在到明山机场了哦！你在哪里啊，我现在去你那可以吗？”
江伊楠猛然起身：“梦瑶你在哪儿！”
手机那头传来一阵笑声：“干妈你真逗，我才说我在机场呢，你不会没睡醒吧？”
江伊楠倒情愿自己没睡醒，她慌忙道：“你别动，我马上去接你！”
江伊楠拍拍驾驶座椅：“魏海，快去机场！”
“不回家了？”
江伊楠欲哭无泪：“快去机场吧！”
“咚巴拉～”
江伊楠要被这铃声逼哭了，她颤颤巍巍拿起手机，是魏局的电话，魏局苍老温和的声音现在听来分外可憎：“对了伊楠啊，我忘说了，梦瑶这孩子咱们没看住。据调查，她带李玫已经到你那儿了，我刚才说的你还记得吧？把真相告诉她……”
江伊楠直接挂了魏局电话，埋头大哭。
魏海从内后视镜看江伊楠，笑道：“怎么还这么爱哭啊，好哭包。”
从前的江伊楠就是这样爱哭的，遇到一点小事就能哭个没完，连教官都怀疑她是否能成为警察，那时他能护着伊楠。
后来，伊楠跟着吴老师去执行任务了，他也去执行自己的卧底任务，每天过着刀尖上舔血的生活，有时一觉醒来，他都忘了自己是一名卧底警察了。偶尔的时候，他会想起江伊楠，他不在的时候，谁护着伊楠呢。
※※※
汽车在公路上飞驰，二十分钟就到机场了。
车才停下，江伊楠径直往机场猛冲，突然一声“干妈”！江伊楠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正冲她笑嘻嘻地招手。江伊楠松了一口气，走过去。
小姑娘完全没有做错事的觉悟，拉着江伊楠摇啊摇地撒娇：“干妈，想不想我嘛？”
江伊楠来时心底憋着一口气，可是看到梦瑶的笑颜，一下子什么都没了。自从小峰去世后，她已经很久没看到梦瑶笑了。
“梦瑶，”江伊楠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还是要严肃一点，“不是叫你好好呆在滨江么，怎么来这了？”
梦瑶眨着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兴奋道：“我认识了一个大哥哥，他说这儿有一位老中医，可能对妈的病有办法，所以我们就来啦！”
“你怎么能随便相信陌生人呢……”江伊楠张望一圈，“玫姐呢？”
梦瑶招招手：“新河，快过来！”
只见来人莫约三十岁左右，穿着深棕色的大衣，衣冠楚楚，相貌堂堂，正推着李玫朝这走来。李玫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还是老样子，不过面色红润了些，总算比她走时好多了。
梦瑶介绍道：“新河，这是我的干妈，她叫徐丽；干妈，他就是我刚才很说的大哥哥，叫吴新河。”
男人微微一笑，解释道：“徐阿姨你好，我父亲也得了一样的病，所以我能理解梦瑶的感受，就带她来这里看看了。”
呵呵，阿姨。
正巧这时魏海也终于赶来了，江伊楠道：“梦瑶，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小姑娘没半点怀疑，傻乎乎推着李玫走到江伊楠身边，江伊楠甩给魏海一个眼神，魏海心领神会，很是自然地挡在吴新河与梦瑶中间：“你好，我是明山的刑警支队长魏海，要不上我那儿坐坐？”
梦瑶疑惑道：“警察叔叔，你有什么事找新河吗？”
魏海回头瞥了一眼，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好吧，叔叔就叔叔。
魏海亮出证件：“小朋友，不要打扰警察叔叔办案，我们有权力对任何可疑对象进行询问。”
梦瑶吃了一惊，正要上前，江伊楠拉住她，笑道：“警察叔叔不会对吴先生怎样，就是问问嘛。梦瑶，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然后再给你找一个房子，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吴新河也笑道：“没事的，我就是和魏队长去警察局喝点茶，一会儿就出来。等出来的时候给你打电话。”
有了吴新河的保证，梦瑶推着轮椅，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才跟着江伊楠走。
※※※
江伊楠一夜没睡，当然不可能开车，魏海特地叫孙末来接江伊楠。
上了车，江伊楠只说一声“去医院”，然后合上眼皮打算睡觉。梦瑶叫道：“干妈，去医院干嘛呀，医生说了，要让妈多接触外面的空气，不能一直关医院里。”
梦瑶还以为江伊楠是要带李玫办住院手续呢。
“不是这事，”江伊楠闭目养神，“是去见一个人。”
“谁？”梦瑶恍然大悟：“是要带我去见爸爸吗！我爸生病了吗！”
李玫也有了反应：“云飞……”
梦瑶急忙安抚好李玫，江伊楠道：“是去见你二叔。”
梦瑶瞬间冷了脸：“我见他做什么！”
江伊楠叹了口气：“梦瑶，不要任性，你二叔受伤了。”
梦瑶绷着一张脸，冷笑道：“我没有任性，在他抛弃这个家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他死在外头，也和我无关！”
江伊楠皱眉，吕云鹏现在就躺在医院里，而他最爱的侄女依旧沉浸在仇恨中不可自拔，吕云鹏所做的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又或者说，他们在黑暗中潜伏，冒着生命危险所做的一切，得到的只有家人的怨恨和不理解，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江伊楠对孙末说道：“来之前，我让你拿的东西拿了吗？”
孙末点头，“就夹在遮阳板里。”
江伊楠取出档案袋，交给后座的梦瑶：“你看看吧，别太激动了。记得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玫姐现在身体不好，她也不能知道。”
档案袋用厚实的牛皮纸制成，上面写着：801专案复印文件。
档案袋上盖着鲜红的大章：绝密。
梦瑶抿嘴，她惴惴不安地打开档案袋，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行字——
吕云飞，801行动组成员，代号“紫檀”，潜入缅甸后暴露身份，英勇牺牲。
梦瑶怔了怔，她的双手已经开始颤抖，却依旧坚定地选择看下去——
2012年8月6日，紫檀依据指令辞去教师身份，开始经商。
2013年1月12日，紫檀与楚门人员成功接触。
2014年12月23日，紫檀进入楚门中层。
……
2015年7月19日，紫檀进入楚门高层。
……
2018年5月25日，紫檀身份暴露，无法援救。
2018年5月25日，楚门下令蝎子追杀紫檀。
2018年5月27日，已确认紫檀牺牲，没有找到遗体。
……
……
一页，一页。
吕梦瑶咬着下唇，泪水几乎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泪水。每一张每一页，一字一句，她不敢漏看，生怕漏过一丝一毫的信息。
江伊楠道：“这些本来应该早点让你知道，是我向魏局申请延迟的，因为那时的你精神上很脆弱，我不希望再打击你了。”
“在你昏迷的时候，你二叔比你早知道这些事，他连我也没说，他一个人去找蝎子的踪迹，他要为小峰报仇。”江伊楠道，“他没有抛弃这个家。”
“干妈，”梦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是不是和爸爸跟我开玩笑呢……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真的……不好笑。”
江伊楠道：“我也希望这是上级在和我开玩笑呢。”
梦瑶低声啜泣，她痛苦地发现，她已经不记清父亲的模样了——她和父亲已有两年多没有见面。
父亲无疑是公平的，他没能参加她的十八岁生日，也没有参加小峰的十八岁生日——他恰好死在小峰生日的前一天。
梦瑶小声抽泣道：“二叔、二叔伤得怎样？”
事到如今，她的脑子反而清醒了一些，父亲没了，至少二叔要在，家里总该有个顶梁柱，天塌下来要他扛着。
“被捅了一刀，在病房里躺着呢。”
梦瑶吸了吸鼻涕：“很严重吗？”
“伤口无大碍，就是失血过多，需要好好休息。”
梦瑶点点头，“那就好。”她又低头哭了起来。
※※※
当梦瑶走进病房时，吕云鹏刚刚醒来。
见到侄女，吕云鹏一直以来挂在脸上的冷漠，终于有了裂痕。
梦瑶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两眼泪汪汪地喊了一声：“二叔。”
吕云鹏几乎不敢直视梦瑶的双眼，他低声道：“你……你怎么来了？”
梦瑶拉过李玫，扶着李玫坐到床沿，也许是多年的相处，李玫竟还记得吕云鹏。李玫轻轻道：“小叔，你知道云飞去哪儿了吗？”
吕云鹏几乎落泪。
如果那天他没有订酒店厢房，如果他让大家先吃蛋糕早回家，如果蝎子探头进来时是他起身回答，如果……
那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小峰不会死，嫂子也不会精神失常，梦瑶和伊楠也不会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是他亲手铸造了这一切。
寻找蝎子，与其说是仇恨，不如说是怯懦自私，他不敢面对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家庭，他选择了逃走，他是懦夫。
梦瑶看着吕云鹏，低声道：“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还来干什么？”吕云鹏道，“回去！”
“我不回去！”梦瑶目光如炬，“我要和你一起杀了蝎子！”
“诶，”江伊楠吃了一惊，“梦瑶你别胡闹！”
她带梦瑶来这里，可不是让他们合伙杀蝎子的！
吕云鹏笑了：“那好，柜子里有把水果刀，你拿在手里。”
梦瑶立即翻箱倒柜找刀，江伊楠怒道：“吕云鹏！你发什么神经！”
吕云鹏没理会她，梦瑶找到水果刀拿在手里，吕云鹏道，“扎进你的肩膀。”
梦瑶一愣，“啊？”
吕云鹏解开扣子，亮出肩上的绷带：“或者，你可以刺进我的肩膀，就冲这儿。”
梦瑶嗫嚅道：“我……我不敢……”
“你不敢么？可是他们敢！他们敢毫不犹豫地刺进去，要么你比他们狠，要么你就乖乖回去！”
“我不回去！”梦瑶甩掉匕首，痛哭流涕，她到底还是害怕了。
梦瑶抽泣道：“我和妈妈就在明山等你，你杀了蝎子报仇后，我们再一起回家好不好？我只有你和妈妈了。”
吕云鹏静静看着梦瑶哭泣，他坐在病床上，沉默着。半晌，他轻吐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