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春恩车驶过青石板的咕噜声，在深宫夜色里格外刺耳，且牵动着后宫所有妃子，因那里面坐着的是皇帝即将要宠幸的人。
白玉轩梁修仪正喝着燕窝，“什么声音？”
“娘娘，是凤鸾春恩车。”宫女道。
梁修仪一时出神。
是了，低位嫔妃侍寝都需凤鸾春恩车来接，她进宫就是嫔，嫔可单独接驾，后来生了三皇子晋位修仪，就算皇帝宠幸也是在自己空中，鲜少去乾清殿。
她们从潜邸来的这些人，除了林美人，倒是都没坐过凤鸾春恩车。
“听雨楼离白玉轩不近，去乾清殿的路也经不过白玉轩，怎的车轱辘声传到这来了。”梁修仪说。
她的一等宫女吉安说：“夜色寂静，传得远。”
“是啊，这夜色真静啊。”
“修仪娘娘。”吉安轻叫了一声。
梁修仪摆手，“罢了，既然皇上翻的许宝林牌子，也不必等着。我去看一眼三皇子，你们备水，我看完回来梳洗就寝。”
听雨楼不经过白玉轩却经过芳华轩。
楚昭仪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杜氏还在时，这车经常停在芳华轩外。
“安置吧。”楚昭仪道。
后宫有规矩，每日可承幸的嫔妃都会在承幸簿上，那些个月事，生病的嫔妃都得避开，身体无碍的每晚都要恭候，以防皇帝翻自己的牌子。
等翻完牌子，没被召幸的嫔妃方可歇息。
“今夜天冷，奴婢给娘娘换床厚点的被褥吧。”宫女道。
楚昭仪点头：“大公主那边伺候好。”
“娘娘放心，大公主尊贵，是皇上第一个孩子，伺候的奴才们不敢怠慢，奴婢伺候完您，再去大公主那边看看。”
楚昭仪昨夜没睡好。
这会子困的直打哈欠，一边上床，一边道：“这许宝林啊，要出头了。”
“娘娘不必担心，她不过区区宝林，宝林再怎么也比不过娘娘您是昭仪，您生有大公主，天冷了，皇上惦念着公主，最近天冷，皇上赏赐好些东西送来，说是给大公主过冬呢。”
楚昭仪没与宫女说什么。
她哪知道，这后宫恐怕也没几人知道。
那许宝林根本没有侍寝过，未曾侍寝就晋位，这可是皇帝登基以来，就算是先帝那会都没有的事。
皇帝身边的宫女管事是向嬷嬷，向嬷嬷年岁没有很大，三十多岁，但因为在御前，就连齐淑妃都要喊一声嬷嬷。
许攸宁是向嬷嬷接待的，“许宝林安。”
“嬷嬷客气，我许久不来，侍寝规矩忘的差不多，还请嬷嬷指点一二。”许攸宁从袖带里摸出荷包递过去。
她身边碧荷没跟过来，嬷嬷只能在殿外候着，打点这事只能自己来。
向嬷嬷接过，倒不是她贪。
而是这宫中规矩向来如此，有时候主子的赏赐，你接了，才能安主子的心。
“许宝林说笑，奴婢就是伺候这些的，望春，早春，你二人带宝林前去梳洗，皇上在前朝见大臣，回来还要一些时辰。”向嬷嬷道。
许攸宁上一次来不知道这些宫女的名字。
没想到齐淑妃宫女名字来由在这儿。
倒是情有独钟。
“是。”
望春，早春应道：“许宝林请随奴婢来。”
许攸宁跟着宫女从侧门进盥洗间，里面有个近八尺的池子，池子里备好了水，伺候的宫女正往里面撒花瓣，滴香油。
这是间专门给妃子沐浴用的房子，皇帝沐浴不在这里。
许攸宁进来后，宫女给她行礼，“奴婢给许宝林请安，望春姐姐，水已备好。”
“伺候宝林更衣。”望春道。
“是。”
向嬷嬷拿着许攸宁的赏赐进了书房。
“哟……”左讳稀奇道：“嬷嬷这是拿的什么好东西？”
向嬷嬷也不藏着，拿出来给他看，是块玉，“许宝林赏的，皇上回来了？”
“啧，这许宝林出手大方啊。皇上晚膳用的少，这会子正在用膳，估摸着快用完了，嬷嬷等等。”左讳是从小跟着皇帝的，而向嬷嬷比他还早跟着皇帝。
向嬷嬷在门口候着。
左讳带人进去收拾，向嬷嬷这才进去。
祁彦倚在外室榻上喝茶，动作随意，饱腹后面上有一丝酣足之感，眼皮微微敛着，随意往下扫了一眼，“嬷嬷有事？”
向嬷嬷先行了礼，起来回话：“回禀皇上，许宝林正候着呢。”
祁彦点头，淡淡的嗯了声。
向嬷嬷将手中许攸宁给的东西递上去，“这是许宝林赏赐奴婢的，皇上请看。”
皇帝接过，是块未雕刻的白玉，半个巴掌大小，品质一般，入手微凉，这么小，只能拿来雕个玉佩。
祁彦是这江山的主人，什么玉没有，所以这玉，他看不上眼。
皇帝看不上眼，在普通人家却是好东西。
好东西拿来打赏奴才——
许家没落，四十几年前祁国公自裁，许家的爵位就到头，只留下孤儿寡母顶着门楣。
祁国公长子许耀年，许攸宁父亲。
许耀年本事不行，后来参军却被摔伤，落得瘫痪，躺在床上已有十来年。
许家二房是个只会诗经的读书人，据说体弱，读书伤了眼，整日病歪歪的起不了身。
至于三房，听都没听过，估计也是没本事的。
一家没本事的。
许攸宁赏赐的东西却不俗。
祁彦摩挲着手中的物件，问：“左讳，说说。”
说说？
说什么。
左讳眼睛一转：“许家当年随着高祖帝征战，平四方乱，收复失地。当时的许家家主骁勇善战，被高祖帝以祁，国姓尊荣封祁国公，更下旨许家三代袭爵，许家那时如日中天，到第三代才渐渐式微。”
“许耀年因为他父亲的事，而立之年还未娶妻，三十出头才娶了周氏，次年得许宝林，这周氏是普通耕种之家。”
听说二房媳妇还是茶楼掌柜女儿呢。
左讳又道：“许家无人在朝。”
没落至此，又如何拿的出这东西。
“四喜去接许宝林时，得了十两银子。”向嬷嬷道。
祁彦啧了声，将玉抛回去。
向嬷嬷赶紧接住。
圣上已起身，“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赏你就收着，左讳，备水，朕去看看这许宝林。”
许攸宁不是不知道那块玉给向嬷嬷会被皇帝察觉。
她要的就是这份察觉。
皇帝寝殿里，许攸宁被宫女送到这，伺候的人退下，身上穿着白色的寝衣，料子极好，舒服的只想叹谓一句。
帝王宫殿，哪怕周围没人，许攸宁也没有乱走动。
她立在殿中，想着要等到何时。
祁彦进来就看到这一幕，女子着银白色，背对着他，一头青丝如瀑散在后背，似听到声音，她转身抬眸，眼睑轻动，内含神光。
许攸宁屈膝行礼，“皇上万安。”
祁彦朝她伸出手，“爱妃绝色，刚刚那一眼流风回雪，直叫朕刻骨铭心。”
许攸宁手递上去，“皇上说笑，这殿中哪有雪。”
祁彦一笑，将小嫔妃扶起，帝王寝殿自然是点着灯，烛火昏芒，许攸宁顺势而起，眼睛望向皇帝，烛光中似有遗星闪烁。
皇帝盯着她的眼，“爱妃这眼睛生的极好，朕看着就喜欢。”
“皇上的眼睛也好看。”许攸宁道。
这话不假，皇帝正经说话的时候不怒而威，调情的时候秋波盈盈，看一眼便醉于其中。
祁彦牵着她往里走，原本还想问几句，可小嫔妃太美，不想浪费这大好夜色，何况翻她牌子时，也是存了心思的。
许攸宁脸颊红红，轻声细语的喊了声，“皇上。”
祁彦心情不错，也乐意逗逗小嫔妃，“朕还记得上回侍寝，爱妃睡姿极好，睡的香，却不知朕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啊，为什么？”许攸宁刚刚是故意的，现在却是下意识的反应。
祁彦一笑，“美人在怀，碰不得。”
“皇上笑话我。”许攸宁脸脚一跺，声音娇了，连自称也忘了。
皇帝也没提醒，把小嫔妃拐上龙床，倚靠着软枕捏起一缕许攸宁漂亮的发丝，在手中轻轻摩挲着，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不说话。
他的眼狭长，眼尾上挑，有点像丹凤眼，可眼皮是双。
她对眼睛没有多少研究，所以并不确定。
倒是被这直白的眼神盯得脸红。
许攸宁叹气。
皇帝轻轻拽了下她的头发，“爱妃在想什么。”
“在想皇上的眼睛好生勾人，是双含情眼呢。”许攸宁道。
祁彦眉梢微挑，“爱妃是第一个这样说朕的人。”
听多他薄情，第一回有人说他眼睛含情。
他今日心思不在这。
“爱妃今夜可准备好了？”
许攸宁坐在床里面，手勾了勾皇帝放在锦被上的手指，“我嫂嫂就是因为年岁小，生孩子的时候才十五岁，孩子难产，生下来后她去了，我当时就在产房外守着。”
原是这样。
许家二房确实有个男丁，二房成亲比许耀年要早。
祁彦点点头，怪不得那时候冒着得罪圣恩，也要拒绝侍寝，这是被吓到了。难产在后宫不是什么稀奇事，先帝那会就出过不少这种事。
先帝晚年最宠的明贵妃就是难产死的，那会他多大，十四岁还是十五岁，记不太清了。
“皇上，我要活很多很多年，那样才能陪着您。”许攸宁小声说。
祁彦回过神来，勾唇一笑，圈住小嫔妃的腰将人压在被褥里，“爱妃可不能光嘴上说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朕此刻只想爱妃陪。”
“呀……”许攸宁惊呼一声，“衣裳皱了。”
“让它皱。”皇帝道。
“可我有点怕。”许攸宁又羞又紧张的说。
怕是不可能的。
许攸宁早已做好准备，从吴嬷嬷那儿不知道听了多少回。
她之所以带吴嬷嬷进宫，并不是家里没有婢女。
吴嬷嬷自有她的用处。
不过这不妨碍她装出怕的样子。
皇帝唔了声，笑道：“爱妃这个时候才说怕，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