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消失的半年。

    裴渊被带到了县城奶奶家。而原本一直在奶奶家寄养的裴江则同时被带回了裴家别墅。

    裴渊对回奶奶家这事并无想法，父母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他厌倦了虚伪。

    裴渊长到十二岁，见奶奶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过来。他对其印象很模糊，除了高贵典雅，说话慢慢吞吞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记忆。

    至于奶奶本人——在裴渊面前，她总是带一副带金框的老花镜，头发微卷，穿着不同于一般老人的时髦衣服。偶尔有兴致，她还会亲口教自己几句英语。

    多大时候，裴渊都只是敷衍的附和几句。只有极少的时候，奶奶会拍着他的头，给他讲一些耳朵都听出茧子的童话故事。

    奶奶家后屋有一间宽阔的广场，她起先觉得空旷，后面经过商量，将其用作喂鸽子的场地。

    寂静的家终于有了点活物的热闹。

    裴渊此后无聊时，总是喜欢盯着后院看。

    它们很像一个人——他的弟弟裴江。

    他总是自由，像风一样，不怕考试考砸，不怕上课迟到，也不怕和别人打架。即便因为犯了事被退学，被当做惩罚扔在奶奶家，也依然没有妥协的打算。

    而到现在，裴渊也想明白一切。他之所以会被突然带到这里，很可能跟上一次考试降到年级第二有关。

    回忆停在此处，他的爷爷正好过来给植物除草。

    爷爷是个植物爱好者，他花了三个月时间自制了一座植物室，那里面长满了各种珍稀的植物。裴渊早年丰富的草本生物知识就来自于此。

    “阿渊，今天你镇上何叔家里娶媳妇，等会要不要跟爷爷一起出去吃饭呀？”

    裴渊兴致缺缺，直接拒绝了，“我不想去。”

    爷爷叹口气，也没为难他，“那先去你奶奶那把午饭吃了吧，中午你奶奶也得跟我去，自己一个人在家小心点，千万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裴渊头点的漫不经心。

    那个寂静的傍晚是他第一次坠入永夜。

    他当晚做了梦，梦里的自己手持鲜血，残害了无数的生命。

    *

    第二天八点。

    正准备喂鸽子的奶奶站在绿色的场地上，手上的饲料忽地掉落，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揉碎了面包。她向后一屁股坐倒，尖叫着想问怎么回事，但是全身僵硬，不能动弹。

    是死鸽子。

    一群，大的小的，黑的灰的。腥随之扑面而来，虽然是冬季，尸体上依然围聚着大股的苍蝇，被她惊动，轰然炸开，露出了一些鸽子裸露在外面的脏器，呈现一种介于青和黑之间怪异的色彩。

    “老头子。”

    她抓住自己喉咙，拼命不让自己吐出来。

    爷爷酿酿跄跄从房间跑出。他们昨晚遇到老朋友，多喝了几杯，早上起的困难。

    看到眼前景色，他浑身发寒，踌躇着掏出手机，想要报警。

    奶奶适时制止了他，“打…打电话给心理医生。”

    *

    瞒着付娟和裴连云，两人帮裴渊找来了一个心理医生。医生姓魏，在看到裴家委托书后，很快拿着公文包赶到裴家旧址。

    “我姓魏，您叫我小魏就好了。”男人做出简单的自我介绍。

    裴太没有多少精力唠嗑，推开金色的眼睛，她指了指旁边的饮水机，以此让眼前的年轻人自便，“接下来你得出的所有的结论都最好保密，否则我不敢保证裴氏集团内部会给你造成什么后果。”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从容应对，“放心，我们会签订保密协议的。”

    裴太这才放心点头，“那现在请给房间里的孩子看看。”

    裴渊脸上受了点伤，具体怎么弄的并不清楚，凭空出现的一般。本来他对此并不在意，但见到爷爷奶奶的表情，他感觉到不对劲。

    后院的鸽子不见了。

    裴渊将目光收回，他的手掌被缠上厚实的绷带，指甲缝里的血迹怎么都清洗不干净。或许是因为难受，他撕开绷带一角，闻到了浓厚腥荤味道。

    他又紧紧将其合上。

    医生敲了敲门。

    裴渊回头，他黑色的头发藏在光线暗淡的房间内，几乎就要融为一体。

    一双眼睛紧紧看着他。

    裴渊还认得这个人。

    五年前，他亲眼看见一个孩子死在这个男人的手术刀下。

    “怎么这么看着我？像我会吃人一样。”男人笑着，看起来只是闲聊。

    裴渊反射性往后退一步。尽管相比五年以前，他的痛觉和感官都不明原因的弱了很多，但那种置于心底的恐惧，却伴着他的每一个梦境不断重复加深。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男人坦言，拿起一早准备好的镇定剂，“只是你现在生病，需要好好休息，好好放松一下。”

    说完，男人从包里拿出两颗不明原因的药品，等他走近，一切都来的措手不及，他伸出手臂，使用蛮力撬开裴渊的嘴，不由分明将药塞进他嘴里。裴渊咳嗽两下，想要咳出，却反而被男人摁进喉咙，划到消化系统里。

    他抵抗半天，但毕竟是小孩，他耗尽全力的拉扯和撕咬没有对男人的行动造成丝毫影响。

    这个时候奶奶敲门了，似乎是想询问关于自己孙子的心里状况。

    男人装的有模有样，拿出记录本和评估结果分析结果导向，他向裴太展现了一种结论：裴渊的精神状况正常，只是太孤独了，他需要朋友的陪伴。

    裴太看起来不太相信，反问裴渊昨天反常的地方该怎么解释。

    男人点点头，他眼神坚定，看起来毋庸置疑，“那只是他体内的天才基因在作祟罢了。”

    没人发现，角落的裴渊变得更加阴沉。

    裴渊坐在长桌从左往右第三个位置，吃饭时，保持着对长辈良好的用餐礼仪。

    低头，他的眼中饱含警惕。

    裴太似乎察觉到这种疑虑，眼神示意一番，旁边坐着的爷爷从身后拿出一份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甜点，递给还在低头吃饭的裴渊。

    “付娟说你喜欢吃甜食，这是找镇上一个还不错的糕点师定制的。”

    裴太露出典雅而温和的笑容。但在裴渊看来，却对这副表情充满怀疑。

    他觉得自己即将面临一场责罚。

    裴太拉开桌子旁边的窗户，小镇街道的黄色灯光接连亮起，晚风吹拂别墅外的梧桐树叶，它们在静谧的夜里摇曳生辉。

    “放轻松点孩子。”她优雅的放下筷子，看起来已经吃饱了，“和你弟不一样，你爸妈是为了让你放松才把你送到这来的。特别是付娟，她觉得你压力太大，是特意把你送到这个小镇上放松的。”

    说完，裴老爷子配合的点头，说了句，“你倒是看起来更不开心了。”

    镇上的孩子很多，都是三五成群无忧无虑的，学习烦恼比城里孩子小很多，本来按照他们的计划，裴渊应该能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

    裴渊途中没有再说话。

    他安安静静吃完饭，整理桌面，放好餐具，一切都表现的乖巧而绅士。到了最后，他笑着对他们说，“没关系，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比较喜欢安静。”

    等到明天，或者某个更恰当的时候，他会如这些人所愿，继续在孩子中扮演一个同类角色。

    他会有朋友的。

    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