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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虽然邬昭此人说谎话不脸红也不怎么打草稿,但她知道说得越多破绽越多。

    许多谎言都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去圆,更何况其中还遍布危机。

    矮个士兵没听见邬昭的回答,皱眉盯着那个方向看。邬昭只得说:“不是死人,只是他体质有点不一样,暂且就那样放置了。”

    “我要先让药人贴近……父亲的症状,用药猛了一些。”

    这一点邬昭已经给矮个士兵解释过了,毕竟撒图虽然身体不好,却还没到面流脓水的地步。

    索性是把不懂医理的矮个士兵给唬住了。

    可能矮个士兵看那个方向太久了,待在另一边的老赵有点按耐不住,他看了看邬昭,又看了看自己。

    狄卢话他只能听懂几句,只能靠这些人的神态努力去判断其中有无恶意。自己几人的安危生死都不在自己手中,这个认知让唯一清醒的他一刻都不敢放松。

    邬昭还是时刻关注着老赵的动向的,她可不想再她口若悬河时,老赵冒出来大喊:”狄贼拿命来!”

    邬昭一连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还风里雨里滚,现在一心多用,感觉头有点发沉。担心自己状态不佳会出纰漏,邬昭只能用尽浑身解数让矮个士兵感觉自己已经待无可待了。

    矮个士兵终于准备走出帐篷了,邬昭暗中松了一口气。

    但事实证明她这口气松早了,矮个士兵虽然不懂医理,但他们一行两人被派来打探消息,做主的一看便知不是那个高个子。

    矮个士兵的话不知道酝酿了多久,脚步还未动,先启唇问:“我见他样子也不像是傻了,到现在一声不吭,是被割掉了舌头?”

    果然,还是老赵的视线没有遮掩好。

    “我这可没人有那份闲心,要想他不吵到商队休息,一帖药下去即可。”既然矮个士兵已经信了药人的说辞,邬昭便把缘由都往那上面靠。

    听了这话,矮个士兵眼睛转了转,却没再深究。

    他们这边言语拉扯耗费了不少时间,高个士兵的声音远远从外面传来。

    他一边喊着矮个士兵的名字,问他怎么这么久还没好,一边几个大迈步掀开了门帘。

    外面的快递上,狄卢士兵骑来的马上已经被安置好了几个包裹。采补药材的事已经办妥了,他是来找人一起离开的。

    邬昭随即开始送客,大约是这一行让矮个士兵有了收获,他最后对邬昭叮嘱了一句:“这两日可能还会有人经过这块地方,要是他们过来搭闲腔,不用多管。”

    邬昭笑了笑,大概意思是还用你说:“又是折腾什么事,军营里待不住吗?”

    “那边才打过一仗,没来及收战利品,军里有人想立功可不得等豺狼野豹前面……”

    听懂了的邬昭淡淡点了点头,终于是看见士兵上马,调转马头,留下个背影。

    邬昭背对着太阳,朝前方的地面发了会愣,眼前的景象突然被一道人影遮住。

    抬起头,邬昭看见了哑叔亲和的眼睛。邬昭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了,立马就调整状态。

    这几日奔波累了些,结果现在让哑叔担心了。

    见邬昭又露出和往日一样明丽的神色,哑叔还是没有动,他微微抬手,最后比划了一下。

    ——饿了吗?

    “嗯,饿了一会儿了,哑叔快给我弄点吃的,不然饿坏了。”邬昭语气颇为无赖,“记得给自己也填下肚子吧,你不和我一样没吃什么东西嘛。”

    哑叔手最终还是没再抬起,他无奈摇了摇头。

    邬昭朝他挥挥手转身,一头钻进了才出来不久的帐篷。

    结果一进去,场面相当非同凡响。

    “居然这么快都醒了。”邬昭看勉力看向门口的伤患们,由衷惊讶。

    要知道,她可刚刚送走狄卢士兵没一盏茶的时间。看几人的清醒程度,明显不是现在才清醒过来。也就是说,她和那个矮个士兵在帐中说话,除干瞪眼的老赵外,另两个人都在装不省人事。

    邬昭先看过老赵又喜又悲的表情不作假,便去看没有被她自己的一双巧手折腾过的唯一一人。

    他伤太重了,哪怕醒了也没移动太多,只是扒开了之前盖在自己头上的布,然后偏着头也是看向邬昭。

    邬昭看他现在有精神多了,想起了先前给他喂药时的对视。忍不住想说些什么,却只是问了句:“我叫邬昭,你怎么称呼?”

    “……玄乙。”对方自称玄乙。

    邬昭觉得这名字有些怪,庆人名字里有姓玄的么,她却也摸不清。余光瞟到另外两人一直警醒地往他们这边看,邬昭不明白自己和玄乙还隔着半帐篷的距离,怎么会让他们反应那么大。

    但是玄乙回答的声音明显干涩无力,证明主人还处在身份虚弱的状态,邬昭走了两步去倒水。

    一直有一壶水放在帐篷内的火炉上,现在温度还挺足,水壶里的水被倒出来直冒热气。

    邬昭没办法,只好又取了勺,然后再倒了两份水搁在桌上,让它们凉一凉。

    玄乙刚醒,邬昭又先和他搭话,她便把带着勺羹的那份热水端了过去,坐到了玄乙身边。

    玄乙一直用他那双眼睛盯着邬昭的举动,现在邬昭过来坐下来,他身体往枕挤了挤,让自己抬高几分堪堪与她平视。

    他没有勉强自己去接那水,忍着身上的疼痛,知道自己和同袍都受到了良好的照料不假,道:“多谢……邬姑娘相救。”

    这可和老赵警惕的态度截然相反,邬昭没想到能收到感谢,意外地轻挑了一下眉。她后知后觉玄乙无力自己喝水,便顺手拿起勺羹喂。

    她的动作太自然了,玄乙这厢也是意外,但一方一直举着手也不好,他也实在不好阻拦,只好先喝下这一勺水。

    这么一点水只够润润唇,玄乙却不愿再这样被喂下去。

    有了玄乙开头,除老赵外的第二人也开腔道:“庄文荣,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邬昭感受到了玄乙的抗拒,也不勉强,看着向她道谢的两人,不禁忆起了战场的惨状:“是你们命大,神佛不收。”

    老赵看醒过来的同袍这番举动,知道自己现在报上姓名感谢太过尴尬,便没吭声。

    他是目睹了全过程的人,现在看邬昭和两个比自己聪明的人交谈,盼望他们能够多问出什么。

    玄乙虽然身体虚弱,但思维清晰,他没有错过邬昭眉宇间的疲色,也没有错听她和狄卢兵的谈话。

    “我们待在这里...对姑娘没有益处。姑娘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们缓过这一劫不会轻易死,等到……”玄乙发黑,现在略杂乱,衬得他正病弱的脸更加苍白。说话间也时常提不起力气,要稍稍停顿一下。

    看着这样的玄乙,邬昭听出了他的去意,先是皱眉。

    老赵应该从他们醒来后还没和他们说上什么话,暂且不论那个说自己叫庄什么的,玄乙可能是在她和狄卢士兵说话伊始醒来,也可能是后面一点。

    邬昭看着玄乙面上自己画上的一条醒目痕迹,确信那时候他还没有醒来。

    那么一个刚刚从战场出来的人,醒过来听见陌生人在用狄卢话交谈,自己在陌生的地方,甚至还被像死人一样放着。

    就算伤口被处理过了,心里最多的应该是惊,是怀疑,是对可疑的狄卢人除之后快。

    但玄乙的反应相当耐人寻味,就算是性命在邬昭手中拿捏着,也不应该如此配合。

    “你听得懂狄卢话。”邬昭先肯定道,她在心里细数自己都说过了什么——和撒图的关系,药人的说辞,和狄卢军队的熟稔,还给他们补充物资,妥妥的地方阵营。

    但是,狄卢士兵不知道药人是用来应付他的谎言,玄乙要是听懂了这一块,那就再清楚不过邬昭说了哪些谎话。

    那么玄乙到底有多聪明,从中猜到了多少呢?

    “那你应该知道我能保住你们,你们想走我不多拦,但你们可以选择养好伤再走。”

    “时不我待。”

    这样语焉不详地对话了两句,两人都知道了对方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邬昭沉默了一会,她花费大力气救下人,还处理完可能会暴露的风险,难道就这样放人再去死一死?

    那她的一腔豪心,难道热血,都算作什么呢?

    说到底,她和他们同为庆人,还有一份同乡的情意在吧。

    “我说不定能帮上忙。”

    玄乙眸光闪了闪,没有松口。

    邬昭和他僵持,另外两人根本没理清他们对话,没有插口的余地。

    “……我要去两个地方,我队伍倒下的荒地,还有庆军大营。”

    前者这两天狄卢士兵就会去收刮一遍,玄乙目的是什么不知道,晚了就不好说了。后者要去的话必须一路绕过狄卢军队,再入关,以玄乙等人的身体根本难以到达。

    邬昭哑声了,这忙确实不怎么好帮,也不排除是玄乙劝阻她的另一种说辞。

    时不我待……

    邬昭努力回想那场雨,还有自己在雨中看到的一切。

    她甚至回忆起了自己当时的心情,看见还有幸存者的欣喜。

    还有被朦胧中玄乙的眼神惊起的动容。

    “狄卢士兵很快就会去那个地方收刮战利品用来记功,时不待你,一语成谶。”邬昭冲玄乙轻轻眨了眨眼睛,“时且待我。”

    这个时候,玄乙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看着似乎有着异国血脉的女子唇开开合合,竟然觉得明明是庆国官话,自己却有点听不懂了。

    邬昭……他眼里,女子的疲色已经不存于神采里,她现在似乎有些太过夺目了。

    哪怕是听过自己的目的。

    依旧魄力十足。

    邬昭给每人端去了温凉的水,出门吃饭了。

    帐篷里,庄文荣和老赵面面相觑,他们压低了声音:“少将军……玄...玄乙,她是不是看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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