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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是个窄面浓眉的大庆汉子,正惊疑不定地撑起身,就看到了背光而来的邬昭。

    这是伤最轻的那个,醒得真是不是时候。邬昭暗自叹气,她现在可没有时间和他解释他的处境。

    邬昭只得先去这位醒了的汉子身边,压低声音劝道:“要想和同僚一起活命,就什么都听我的。”

    汉子看着邬昭的面容,声音里有股肃杀气:“狄卢人想让我们苟活做什么?”

    “会在这里出现的狄卢人当然不会想让你们活命,那么真相只有一个,我是庆人。”真正会想致他们于死地的家伙马上就要到了。邬昭仗着汉子伤未愈合又是初醒,身边没有武器,略有些放恣。

    她专门用了庆国内地的方言搭话,果然看见汉子愣住了。

    刚刚汉子的杀气不作假,要是邬昭有恶意,无疑是打算拼命。

    趁着汉子迟疑不定,邬昭取出匣中工具在汉子眼前挥了挥:“给你们易容一下掩人耳目,狄卢兵马上就要来了。”

    易容一词一出,汉子眼微微瞪大,他看着邬昭的面容若有所思。

    邬昭没有再耽误,直言道:“闭眼。”

    给三个人易容需要的时间不短,邬昭没那本事把他们都改头换面,只得另辟奇径。

    她手中动作不停,汉子也多少信了两分邬昭目前没有歹意,身体不再那么紧绷。

    “我叫邬昭,带个小商队讨生活,机缘巧合救了你们。现在得到消息狄卢士兵要来,你们可不能暴露,不然大家都得小命不保。”邬昭瞥了眼他,给他真假参半地透底。

    语毕,邬昭顿了顿,语气渐变,如话家常:“你姓什么?”

    汉子透露:“我姓赵。”

    “好,赵大哥,你们几弟兄阎王殿前走一遭,我这边也尽力施为,一定都要挨过去。”邬昭字字诚恳。

    “喊我老赵就行了。”老赵对邬昭这样的态度明显难以对付,神色愈发严肃,察觉自己因对方几句话动摇,势必要先在言语上拉开距离。

    老赵早就睁眼左右打量起来,三人里面他被安排在最右边,所以他的视线长久的在左侧停留。

    邬昭勉强处理完一个,又去左侧另一个人那边描绘。

    这次老赵的肌肉又开始紧绷起来,他万分警惕地盯着邬昭手下,生怕她有异动。完全是把同僚的性命置于自己之上。

    邬昭余光看到这个情况,不动声色侧了侧身,让老赵看得跟清楚些。

    老赵看了半响,突然愕然,手木木抚上了自己的脸。

    “别用力,免得多了破绽。”邬昭的声音适时响起,这次老赵没什么异议地放下了手。

    暗中加快速度,邬昭很快就来到第三个人身边。是那个年轻人,他还一无所知地闭着眼,睡颜说不上多恬静,好歹比老赵等人乖巧。

    邬昭狠了狠心,给人画上了第一笔。

    也就在这个时候,帐篷外面响起了明显的异动。

    守在帐篷外面的是无法言语的哑叔,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在干什么的人。依哑叔的警惕个性,他不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动静,以避免惹人注意。

    但一旦是哑叔弄出异响就一定有原因。这种时候别无他想,八成是狄卢士兵近到哑叔只能用这种方式提醒她。

    邬昭的念头一通,立刻就收拾好易容的器具。第三个人还没画上几下,邬昭干脆将盖在他身上的布一把拽过,将他的头一起盖上。

    做完这一切,邬昭立刻站起身,还不待她回头,帐篷被人一把撩开,风吹了进来。

    “邬老板,你可让我兄弟两个好找啊。”来人果然是狄卢士兵。他们全副武装地站在门口,露在外面的肌肤几乎只有一双眼睛,那眼睛瞳色偏浅,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如同某些兽类。

    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清醒的老赵,邬昭见他没有冲动行事,暗中松了一口气。

    邬昭摆出一副倨傲的表情,一口流利的狄卢话脱口而出:“这是又想买些什么?”

    一个高个的狄卢兵看不得邬昭这幅样子,脚步往前逼近了两步,他身边稍矮的那个士兵拦住了他。

    矮个士兵手抚额颔首,施了一个狄卢的正规礼数:“买些药物。”

    “另外不知邬老板这边近日是否有异常。”

    “你有话直说,不要学着大庆人一样弯弯绕绕。”邬昭毫不领情。暗忖战场惨烈,多少人没有一具完尸,怎么可能会有狄卢士兵知道少了人。邬昭这边救下伤员根本没有多久,就算有人有所怀疑,也不能会这么快就将消息穿到狄卢军营。

    狄卢士兵来得猝不及防,但只要能顺势将伤员的来历过个明面,起码能有一段时间的安稳。

    “撒图将军阵中有人说看见了形貌可疑之人……”矮个士兵言语未尽,但格外意味深长。

    “所以你们就怀疑到了我这边。原来如此,倒是十分有道理。”先肯定对方一番,邬昭撇嘴嗤笑,话音一转,“我早说过轻易不会见他,你们还不放心吗?你们上次来商队没见着我的面,便知是我离开了。但我可往你们那边去。”

    说完,邬昭目光自然看向了自己身后修养的几人。

    两个狄卢士兵还来不及在邬昭的话里找缺漏,也下意识地跟着邬昭的视线看过去。

    那边两个躺着的人暂且不论,有一个身处昏暗角落面容骇人的男人正神情狰狞地朝他们这个方向看。

    两个士兵见此的第一反应就是按上了自己的兵器,随时准备抽刀出鞘。

    其实他们也征战沙场多年,几乎什么不体面的人都见过。但眼前这个人五官似乎还是那个五官,面皮却浮肿流着不知名的黑色脓汁,有一部分甚至凝固了,像一块块疤痕挤在一起。

    一眼看去,给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此人得了什么重病。而且他们心里还发怵,害怕对方的症状具有传染性,那种东西才是最可怕的。

    邬昭将士兵的反应收入眼中。其实老赵表情不能算好看,但也没有夸张到吓人的地步,只能说他现在的妆容让他有了另一种威慑力。

    邬昭听见狄卢士兵喃喃:“他被魔鬼诅咒了吗?”

    “他们被我诅咒了。”接下这句话,邬昭心里莫名畅快,因为她看见自比魔鬼后,狄卢士兵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都瞪大了不少。

    “这是我辛苦找来的药人,有了他们供我实验,你们最担心的事很快就可以解决了。”邬昭语气肯定地解释道。

    这时,狄卢士兵才接回自己先前的思路,但邬昭的话让他们略有动摇,措辞恳切了一些:“我们不是来问责的。撒图将军终归是您的亲生父亲,萨努大人也不会阻拦您太久。”

    “这可不是我那大伯的想法吧。”邬昭知道萨努的性子,压根没有信这些底层士兵的话,“既然你们是来买药材的,就快点钱货两清,早早回去,这两日天气可不怎么好。”

    狄卢士兵对视了一眼,高个的那个向邬昭点头示意后退了出去。

    矮个士兵却一时没有动作。邬昭心里多了两分疑虑。

    她身世坎坷,母亲作为土生土长的庆人流落到边境几载,再也没能归乡。母亲过世后就有人告诉她,狄卢的贵族撒图可能就是她一直未露面的父亲。

    邬昭当时是一笑了之,要知道撒图有妻有妾,不缺子女。退一万步来讲,如果这是真的,那她的身份和私生女没有什么不同,对邬昭来说,这样的父亲根本没有意义。

    母亲从来没提过的父亲,想来也是没有多少情意在。

    如果不是狄卢朝庆国发兵,邬昭这一辈子,应该都不会和撒图的名字扯上联系。

    后来那段陈年往事知道得越来越多,邬昭才顺着母亲的足迹来到撒图身边,试图做尽母亲未尽之事——让撒图早日超生。

    但这事显然不太好做,撒图身份太显赫了,盯着他的人也太多。自己明明那样小心,还是被撒图军中的人发现了踪影。

    邬昭心知肚明,狄卢士兵口中的可疑人物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但对方究竟发现了多少,邬昭一概不知。本来看来探口风的狄卢士兵的态度,邬昭以为对方还没把视线彻底聚焦在自己身上。

    但现在,矮个士兵语焉不详的举止让邬昭的想法产生了一点动摇。

    在被发现之前,她必须速战速决了。邬昭闭了一下眼睛,掩住了自己不应该出现的神情。她没有掩盖自己的疑惑,直接问:“你还有什么事?”

    矮个士兵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睛直直看向邬昭身后,嗅着帐篷内未消散的药味,他慎重道:“您有多少把握可以治好撒图将军的怪病?”

    邬昭斟酌片刻,还是给了个确切数字:“七成。”

    其实这已经是很高的把握了,邬昭那么久的经营下,撒图的身体早就亏损到难以支撑事务的地步。看起来狄卢有人急得不行了,连士兵都不再掩饰现状。

    “我会如实告知萨努大人,可否再告知一点详情,不然萨努大人不会信。”矮个士兵言辞切切。

    邬昭心知这才是给自己挖的坑,事到如此也只能继续跳了。

    她做好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心理准备,看向身后的药人们。

    矮个士兵往前走了两步,看清了帐篷里的全貌。邬昭便给他便指边解释。

    撒图的怪病是她一手所致,敢说在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了。所以她每不经意透露一点,七层在士兵心中就成了摸得着的希望。

    他问:“药人从哪里来的。”

    这句话应该只是矮个士兵随口一问,邬昭敛眸道:“自然是买来的奴隶。”

    于是矮个士兵视线一扫,指着某一盖得严严实实的地方,迟疑道:“这是已经死掉了?”

    矮个士兵看得是那个年轻的大庆士兵休息的地方,布还是邬昭亲手盖上的。

    要是说那是一具来不及处理的死尸,以后又要怎么解释商队多出了第三个人呢?

    这次邬昭没有立刻回答矮个士兵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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