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新年过去,曾经的一年所有的罪责仿佛被那一片雪水给冲刷得干干净净,上元佳节之后的第一个朝会,新帝宣布,改年号永熙,自此开始全新的日子。

    方才安国,便有了皇后、皇太子,还有一位将养着的长公主,后宫可以说是平安无事,在将后宫的一切全权交与皇后之后,李承玹更是放心地去处理前朝的事。萧小娘也如同在做太子妃时期一样,讲这些做得稳稳当当的。阖宫上下莫不称赞皇后的美貌和贤良。

    长居京城一年之久的西突厥使臣在永熙元年三月之时提出了关于敏敏公主完婚的奏章。一直被李承玹耽搁着,对于他来说,李承尧成亲则是意味着宁王与昭灵淑长公主的离开。他是疯了才在盛年之时就让自己远离父母。

    但随着五月,在上阳宫太上皇的一场梦,李承玹的计划打破了。一直跟着太上皇的王总管在那一日照常叫太上皇起身,但喊了三声都是无人答应,王总管斗胆入了帘帐,往太上皇鼻息之下叹去:“妈呀,快,传太医!”

    刚刚下朝的李承玹听到奉林传来的消息,马上与萧小娘赶到了上阳宫。这还是萧小娘自前往扬州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位老人,威严的身躯不再,岁月的沟壑在脸上越发得明显了,被冠冕掩映下的发丝在此时显露了出来,已经满是银丝。

    江院判把脉之后,本来忧愁的脸上就越发不安了,直摇头:“陛下,太上皇本来经过去年那一遭便动了根本,年岁大了,身子自然是不行。现在全凭着一口气吊着呢。”

    李承玹闭上眼睛思索了一番:“奉林,宣召晋王府、宁王府、昭华公主府之人尽快入宫,再去慈敏宫和东宫将太后娘娘、太子和安王请来。”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太上皇这是不好了。萧小娘陪着李承玹坐在上阳宫的龙榻之前,一点点地喂着太上皇汤药,每一口都要看着这位在她眼里慈祥的老人喝进去了才放心一点点。

    不一会儿,整个上阳宫里已经被人和哭声给占据了。晋王世子因参与谋反已经被剥夺了世子之位,软禁在府中,世子则是换了嫡二子做。腿脚不好的晋王应是被人抬进了上阳宫,随后匆匆赶来的是宁王夫妇和昭华公主夫妇,还有一众小辈们。

    最后,慈敏太后抱着政儿与刚刚装好义肢的李承实也到了。

    或许是父亲与子女们连心,在所有人都到齐的那一瞬间,原本已经昏迷不醒的太上皇睁开了眼,望着床榻边上坐着的人还有跪着的子女们:“来……”

    他将手伸向了晋王,晋王坐着轮椅,在王妃的推扶下来到了床榻前,握着太上皇的手:“父皇……”

    老人家作势要坐起来,萧小娘和李承玹见状,一人撑着老人的背,一人扶着老人,这样才坐稳当:“阿遥,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晋王平日里不声不响,但每年都会借着这残缺的身子进宫侍奉,着实是个孝子:“只要父皇健在,儿臣便不苦。”

    “嗯,但是父皇,不可能陪你一辈子……如今只怕不好了。不过,为父嘱咐了皇上,”老人的另一只手拉住了李承玹,将两人的手叠在了一起,“皇帝,你舅父因着那人苦了半生,剩下的半生,得靠你了。”

    晋王世子如何,晋王的确管不到,李承玹清楚这点,毕竟他都自顾不暇了:“孙儿知晓,舅父余生,孙儿必当尊之敬之善待之。”

    得了他的保障,老人满意地颔首,在看了许久小儿子,仿佛要将他的脸映入脑海中之后,唤道:“霓娘……嫣娘……”

    两位公主眼前一红,父皇已经很久没有叫过她们的乳名了,只怕是……纷纷跪行至床榻前,两双手一人握着一只。老人端详着两位女儿,喃喃道:“犹还记得,你们刚生下来时,两团雪人儿似的模样……如今还是如此……为父等了许多年,等的便是这一日,现在好了。为父可以安心了。”

    昭灵淑长公主泪如雨下:“父皇,你还不能走,阿尧还没有成婚,你说过的,要看着孙儿全部成家才是。”

    “说到阿尧的婚事,为父相信皇帝早就将奏章按下了,”老人的目光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李承玹,“是不是,皇帝?”

    李承玹不语,萧小娘亦不语。这奏章是他让她带回大明殿藏了起来。

    “皇帝的心意朕也能理解,”老人替李承玹辩解道,“皇帝对你和灵知,没得说。他是怕阿尧成婚之后,你们就离开京城去远游了……孝心可嘉啊。但皇帝,朕年纪大了,还是得看着孙儿们都成婚了才是啊……”

    李承玹长长吐了一口气:“朕回去之后便与太史距拟定好日子,待宁郡王与敏敏公主成婚。”

    老人满意了:“若是我的葬礼与婚事冲撞了。先把阿尧的婚事办了吧,喜事总比白事要好。是吧?葬礼不要大办,不要让天下人守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要求着实不算过分。李承玹点头答应了,但心里不知为何哽得慌。

    老人接着说道:“霓娘,你和你大哥二哥一样,苦了你了。不过你放心,皇帝往后不会再为难骊家。西边,还等着你们去保护。放心地去颐养天年吧。”

    昭华公主欲言又止,双眉紧皱,眼睛望向李承玹,最后点头:“儿臣知晓了。”这是父皇在让她与李承玹和好,至少不好交恶,不要给外族人可乘之机。

    交代完这些孩子们的事,老人最后看向了皇帝皇后:“皇后,你过来。”

    萧小娘闻声而来,俯身在老人身边。老人用尽最后的气力道:“皇帝……脾气不好,你……多担待。”

    “妾身知晓了。”

    “若有不当,谏言即可……”

    “是。”

    “有……福……”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身边的人便没有了出气。

    “父皇!”

    “皇上!”

    “太上皇,驾崩了!!!”

    永熙元年五月初八,太上皇李襄诚驾崩,享年六十四岁,庙号仁宗。有遗诏曰近一年来督办宁郡王李承尧与阿史那·敏敏特木尔公主之婚事,如与葬礼冲撞,以喜事为先,勿要大办丧礼,一切由简,皇家守孝即可。

    遗诏有遗诏的说法,但皇帝执行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李承玹身先士卒,在棺椁停放之地,为太上皇守孝了三日,足足跪了三日,三日不食一栗一粒。年岁大了不能承受丧礼之苦的长辈们,李承玹下了圣旨让他们回家去了。

    萧小娘自然也是经受不住的,李承玹便让她自己注意即可,自己照旧。

    就这样跪在灵柩之前,他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回想着自己做太子的这么多年。其中有许多的时日都是在赌,在赌一个圣心。但何尝他不是知道老人对自己的纵容呢?只因自己是他的长孙。

    但如今,能纵容自己的最后一个人走了。

    那个能帮他抵挡一切,让他无顾虑前行之人走了。

    “皇爷爷,我明白了,何为皇帝,何为孤家寡人。”

    李承玹跪在灵前,手里剥开了老人喜欢吃的葵花籽,将壳放在一旁,能吃下去的粒放在了瓷盘子里,这样一点一点,旁边的壳已经堆成了小堆,奉林处理了一盘又一盘。最后,瓷盘里的葵花籽都堆不下了,奉林不忍心,劝慰道:“皇上,奴才劝您莫要如此伤心了,大行皇帝去了,但大齐未来的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呢,您这熬不住了可怎么办?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会伤心的!”

    如同傀儡一般剥了许久葵花籽的李承玹在听到皇后二字之时眼神稍微清明了一些:“朕知晓了,你们好好守着,朕上朝之后便继续。”

    奉林即可送上一碗白粥:“陛下,这是皇后娘娘为陛下所烹,吃些填填吧。”

    她做的?可真是稀奇,她以前可从来不做东西。李承玹接过萧小娘的心意,粥已经不烫了,或许是自己跪了太久的缘故,他舀起一小勺子粥放入口中,啧,味道还是没什么长进。

    奉林在望着皇上将皇后娘娘所做的粥一粒不剩全吃完之后总算是放心了:“多谢皇上体贴奴才,奴才这也好与皇后娘娘有交代啊。”

    李承玹起身的那一瞬间,着实感到膝盖之处有点小痛:“皇后如何了?”

    奉林答道:“陛下您吩咐的好,娘娘已经回了大明殿歇息了,等天明之后又要来守孝呢。”

    嗯,她的确有按自己所说的做事养身:“礼部和太史局关于宁郡王的婚事,测出好时间了吗?”

    奉林答道:“测出了,六月十六就是个好日子!”

    李承玹接过奉林递来的手帕,净了手:“去上朝吧,朕要宣布一下这桩婚事,莫要让阿尧等得太久了。”

    母亲一家,自从自己登基之后便很久没有来过宫中看自己了,这与做太子之时完全不一样了。

    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呢,就比如现在,再怎么折腾,也只有自己一人而已了。

    李承玹踏星而出,朝会照常开,又是新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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