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即将迎来尾声，连日来的阴雨在这个周末终于换来一个难得的太阳。
霏羽出门比和路北约定的时间要早半小时，她不可否认自己内心有一丝因为和路北算是第一次的“约会”而涌起一阵小兴奋，但早到也是本人的习惯，她一项不喜欢迟到。
她没料到自己虽然早到了，但路北比她更早。
还没走到约定地点，霏羽就已经远远地看到靠在一颗银杏树上的路北。银杏树叶郁郁葱葱，挡住暖阳射下的柔和光线。和不久前车站那日不同，此刻没有一阵一阵的春风，也没有斜飞的雨幕，路北就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时不时的垂首看手机。
隔得太远，霏羽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可能在犹豫要不要给自己发消息，霏羽不由得猜想。
然后，霏羽不着急了，她找了个路北视线看不到的角落，静静看他一会儿。她不知道路北来了多久，又等了多久。
霏羽有了被人重视的感觉，她想起和前男友交往的过程中，每次约会，那人就很少准时，更遑论能提前早到，即便是在热恋期。
这人吧，一旦有了参照物，总喜欢拿出来对比一番。结果这么一对比，至少目前看来，霏羽得出了一个结论：前男友真不是个东西。
她越发觉得路北很好，年纪虽然不大，但在一些细节上却能细致体贴周到，有着和其他同龄人不一样的成熟。霏羽此刻还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在对待路北的事情上，带上了一层滤镜。
霏羽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思绪飘回来，是因为不远处的路北纠结许久还是给她发来消息。
路北：你出门了吗。
霏羽抬眼看向树下的路北，那人发完消息后，便开始四处张望，像是不知道霏会从那个方向窜出来。
霏羽边回消息边从角落走出：你往你右边看。
路北四处游离的眼神果然看了过来，远着距离也能看到他亮晶晶的眼，他扬起手机朝霏羽招手，若不是往来人群太多，霏羽觉得他可能马上就会喊一句：我在这，看到了吗？
她也朝他扬了扬手，算作打招呼，待走近才问他：“怎么来这么早。”
路北道：“我身为男士，早到是应该的。“话如果到这就打住，路北还算的上大学校园里的如沐春风的学长，但路北向来喜欢破坏掉自己身上的这种温和气质，还要臭屁的加上一句：”怎么样我绅士吧。”
总正经不过几秒。
“嗯，绅士，你最绅士了。”
路北愈加喜笑颜开，身体做出诚实的反应想伸过手帮霏羽把身上的包也拎过去自己拿着。
霏羽被他不期然的动作怔愣了一秒，忙拦着他伸过来的手，两厢拉扯间碰上彼此的指尖。
触感像静电般，电流却流进了四肢百骸，霏羽不经意瞥向路北，看到他的下颚，路北收回手很快。
霏羽视线这才慢慢上移看到了路北的整个表情。
路北的眼神开始飘忽，虽然盯着她的方向，眼睛却没有看自己，他不自在道：“干嘛啊。”
霏羽把包拽在手里：“我自己来就可以。”
这么一个没有多大的包不至于。
路北方才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行为可能有些越界。他虽然没有过恋爱经历，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帮女孩子拎包这个事吧，除了过年过节回家时，如磐石般的行李箱，霏羽现在身上那个貌似装不下超过两部手机的包，也着实没有必要去彰显自己的绅士风度。
他有一瞬间的难过，是那种被霏羽拦住时，涌出来的你这都要和我计较的难过，理智回笼的那一刻，又觉得自己该退回好朋友的正常距离。
他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霏羽没有路北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她看的明白。
两人一起转身往地铁口走，天上的阳光正暖，天然的滤镜，总给人全身都镀上了一层柔和，霏羽觉得此刻的氛围很好。但，没有牵手啊，甚至两人并肩而走的距离也隔了第三人的距离。
“我们先去吃午饭？我昨天看了北街那一带有一家家常菜馆据说很好吃。”
“嗯，听你的。”
路北神色如常：“你放心，这回不会再让你去路边小馆子了。”
霏羽觉得路北就是傻。她在乎的是吃饭吗，她在乎的只是和她吃饭的这个人而已，但路北喜欢这样，给自己种种行为都要包裹上一层看上去可信的借口：“好啊，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她露出一个要是让我失望你就死定了的表情。
路北被逗得哈哈哈直笑，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两人风风火火的赶到路北所说的饭店，距离饭点吃饭还早，从外面玻璃窗口望进去，人还不是很多，稀稀拉拉的。
环境果然是要比前夜的路边馆子好太多，窗明几净，店里规整的放了几张原木方桌。二人选了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能看到不远处的江边。
点的不讲究，霏羽推荐了几道渝城特色菜。冷不丁的想到和路北认识这么久以来，好像一直在围绕着吃。忍不了玩笑道：“怎么我们私下的交流都是在吃呀。”
霏羽说之前只想着是随意的调侃，给路北递过去菜单才回味过来，怎么？私下还想有什么交流？
她观察坐对面的路北的反应。
路北没什么波动，用开水烫面前的餐具忙的不亦乐乎：“等会我们还要去看电影啊。”
清洗完自己的餐具，顺手把霏羽面前的餐具也拿过来，重复刚才的动作，自然而然的动作极其熟练。
然后，他就开始聊这部电影，路北说到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很容易侃侃而谈。路北说的电影是一个系列电影，霏羽之前也是听说过。她就静静的听着，时不时插上几句话。
路北像是现在才想起来似的问一句：“你喜欢这部电影吗？”
霏羽点头。他不知道的是，为了能和路北有点共同话题，她这几天已经恶补完这部电影前面几部了。
他松了一口气：“我才想起之前应该问一句你喜不喜欢的，还好你喜欢。”
霏羽道：“不然呢，哪个傻子会去看不喜欢的电影？”
没错，就是她这个傻子，谁让她自己是暗恋者呢，谁让她在路北试探着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时，她头脑一热就答应了呢。她总是在陷入情感漩涡时劝自己理智，但身体和头脑远比她的心更诚实。
所以，当头脑一热的霏羽和侃侃而谈了电影一整个午餐时间的路北一起坐在电影院时，霏羽还觉得有点不真实。
刚才电影开场前，路北还在不停地说：“我跟你说，这次的电影特效据说很厉害。”
霏羽翻了个白眼：“所以你就非要选4D？”
霏羽扶额，她这把老骨头还要跟着小年轻体验一把如过山车般的激情。
方才在买票口，路北那张嘴就没停过的鼓吹让她体验体验，霏羽自己明白的，她最拒绝不了的就是路北看似成熟外表下偶尔的撒娇。
“真的，配合着电影很刺激的。这种叫什么，对，身临其境。”
身临其境到什么程度呢，电影里的绿毛怪掉入水中后湖泊上渐起的水花，霏羽也能感受到，来自不知道那个方向的微凉湿意，主角飞船陷入颠簸，屁股底下的坐位也开始如按摩一般抖动起来。
霏羽以前看电影都是正儿八经坐那里，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现下她只能在这不大不小的颠簸里扭动身体以寻找舒服的角度，她微侧身，能从大荧幕上射下来的光线里，看到路北专注的表情，他好像真的很喜欢这部电影。
霏羽的视线不动声色地顺着他下颚往下走。他的手随意的搭在她身边座位的把手上。荧幕上剧情还在推进，座椅也还在时不时的跟着抖动，电影的特效音真的很大，大到掩盖住了霏羽“怦怦”的心跳声。
她第一次好好的看路北的这双手，他的手其实很大，此刻因为专注而握紧把手，她好像看见了冒出的青筋。与路北的外表反差很大，这样一双手总能给人某种很强大的吸引力。比如，如果这双手紧紧包裹住自己的手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只是想想，不敢贸然附上去，她的心思还没有到昭然若揭的地步。
剧情起伏到高潮的部分，霏羽没怎么关注剧情，一心都在身旁座位的手上，倒是在观众因为剧情倒吸凉气的声音里，注意到了前座的小情侣，女孩子已经慢慢靠在了男孩子的肩膀上。
从霏羽的角度看过去，有种不真实的美好。
路北沉迷在剧情里，没有理会周遭的变化。霏羽想他大概没心思注意她是否有在好好陪他看。
那或许可以试探着抱一下他的臂膀。黑暗可以掩盖一切小心思。
她开始认真看剧情，总要在适合的时候佯装害怕，然后揪住路北手臂处的衣服。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把自己的手试着探过去，落在路北左手臂弯，她微抬眸，想看路北的表情。
荧光打在路北的脸上，给他阳光和煦的脸上添了分冷硬和神秘。霏羽醉在这样的路北身上，她开始得寸进尺的把自己的整个手掌包裹了上去。
好暖啊，感觉方才喷洒在自己手上的微凉湿意，被热源蒸发掉了。
算不算越界呢，不算吧。谁都会因为害怕和未知，而下意识的依偎到最近的人身边。
霏羽自暴自弃的想，谁让你非要选这么刺激的电影看，还是4D！
直到电影片尾出现，影厅头顶的灯光亮起，陷入温情假象的一切从黑暗里暴露到灯光下，霏羽才收回了手，路北的衣服都被她抓出了褶皱。
路北嘲笑她：“你这么胆小嘛，这都还不是恐怖片。”说着还把自己被抓皱那片衣角给霏羽看：“你看你，把我衣服都弄皱了。”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不自觉带上一种亲密的呢喃。任谁听了都像是某种行为后对女友的撒娇。再加上这话里歧义也很大，说完路北自己也愣住了。
前边走的小哥循声回头，装作不经意回头找同伴的样子，瞥了他们一眼，眼神的不可言说太明显！
小哥在心底燃气熊熊八卦：看个电影还能怎么把衣服弄皱了？还有，你那是什么语气！
不管是谁都能想到耳鬓厮磨的模样吧。
路北慌了：“哎，不是......”
他想跟小哥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但小哥估计也发现了公共场合探究别人私密的眼神不友好，没等路北后半句话说完，赶忙拉着自己的同伴遁了。
路北一句解释的话说到一半，堵的慌。
霏羽心里偷着乐，一是自己心里有小九九，二是她就喜欢看路北吃瘪的样子。但面上还是那个知心姐姐：“管他呢，陌生人而已，他会乱说什么？倒是你，反应这么大？心里有鬼啊？”
路北大概没料到霏羽会来一出先发制人，到底还是因为小哥不可言说的表情乱了阵脚，他无从辩解，微皱着脸几秒钟后道：“我去趟厕所。”
霏羽知道他不会正面回应：“去吧。我在影院门口等你。”
路北轻嗯了一声，旋即进了旁侧的洗手间。动作迅速到霏羽没有抓住他最后一刻的表情。
是自己的话吓到他了吗？
霏羽暗骂自己心急，别把小孩吓跑了。
还好，霏羽没有等多久，路北就出来了。
她注意到路北额头垂下的几缕头发被打湿了，应该是方才在洗手间洗了脸的缘故，便随口问道：“怎么还洗了个脸？”
路北不欲多言，只说了个字：热。
他皮肤本来就白，洗过脸后看起来水润红光的，更显得青涩稚嫩。
霏羽抬眼望天空上春日的暖阳，快进入五月的渝城就算热又会热到哪去呢。“走吧，趁时间早，我们可以逛逛。”
去了商场，霏羽问他：“你穿衣服有什么偏好吗？”
“没有吧，合身舒适就好。”
霏羽点点头，算是知晓。路北的确对穿着打扮没什么要求，他的时尚度并不如唐风这个典型的艺术生敏感，但霏羽就是觉得他有自己独特的风格。
这种风格像什么呢？
霏羽觉得像是高中少女眼里懵懂的初恋，这个人不用很完美，但他站在那里就能让你心动不已。
这个感觉，给了霏羽灵感，她把路北领进了一家还算平价的服装店里，路北现在还不是社会精英，不用过度追求品牌，虽然此刻的路北在霏羽眼里也算情人眼里出西施了，但他到底是没有历经风云的沉淀感。
所以霏羽挑了一套设计年轻简约的纯黑休闲西装，让他试一下。
霏羽在路北进去试衣服的时候，随意的和店主聊着。聊着聊着，店主就用眼神示意试衣间的方向小声对霏羽道：
“男朋友？”
其实店主从老远处就看见两个人往自己店里面走来，做生意的要全身心的注意门外每一个路过的人是否有意愿进店看一看，好第一时间做好接待。
店主自诩通过常年累月的观察过路人，算是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进来的顾客和身边的人是什么关系，她还是能猜出个大概。
霏羽和路北之间的感觉很奇妙，两人虽并肩走着，却没有挨得很近，若即若离的距离。
店主也是无意看到，路北在霏羽没有察觉的时候，把她护在了身旁，刚好挡住了和小伙伴玩乐横冲直撞过来的小孩。他做的很自然，再加上两人说话时，可能双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脸上笑容灿烂的像是今日渝城难得的暖阳。
刚才挑选衣服，霏羽背对着路北，所以没有注意到一直跟在她身后，路北眼神里淡淡的惆怅和爱慕。
店主知道，她看在了眼里，旁观者总比当局者清楚。
“不要瞎说，就是一个弟弟。”霏羽下意识的否认，她不觉得自己会有和路北心意相通的一天。
店主一副你听听自己说的话像话吗的表情。
霏羽还想辩解：“不是，我大他那么多的，不合适。”
“年龄从来不是感情的问题，你看起来也很年轻，有什么是不敢尝试的呢？”店主不以为然，也不是喜欢插手陌生人的感情纠葛，以前就算看到大老板领着小三来了，她也能违心的说上一句你俩真般配。
今天想多说两句，纯粹是看着两人如局中人，云里雾里的。自己就当个半路仙人，点拨一下好了。
“而且......”店主又加一句，用更小声的话附在霏羽耳旁道：“你喜欢他。”
霏羽果然被她的话说的心旌摇曳。
恰巧路北换上衣服走了出来。
那人撩开帘子，穿着贴身的纯黑西服，搭配上深蓝斑点领带，没有老气横秋，让看惯了他老是穿灰不拉几卫衣的霏羽着实惊艳一把。
她仿若看见了大学辩论队里的男神。参加辩论赛的时候总是穿着板正的西装，有着青春的恣意潇洒，也有着成年人的挥斥方遒。这大概就是刚二十出头的男孩子才能穿出的感觉，再年轻一点不行，再老一点也不行。
“怎么？不合适吗？”路北在霏羽直愣愣的眼神里，颇为不自在，他磨磨蹭蹭了很久才出来，就是怕霏羽的这种眼神，他其实也很没自信。
霏羽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调整过来，不管店主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走到路北的眼前。
她替他理了理衣服，手游走在衣服的各个不平整的角落，缕平每一处褶皱，然后才退开半步：“嗯，很合适，就这套吧？”
路北又活跃了起来：“好嘞，听老师的。”那句老师叫的响亮。
霏羽一惊，忙转头看了一眼火眼金睛的店主。
果然，店主做了个嘴型默声对霏羽道：“没看出来，你玩挺野？”
霏羽把路北推进试衣间：“赶紧换了，走人，我后面还有事。”
路北不干了，一只手扒在试衣间门口道：“什么事呀，我们不吃晚饭，不看江边夜景吗？”
霏羽是真的有事，今晚和陈丹约着要见一个客户。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自己陪了这臭小子一下午，把一颗心弄得七上八下的，也该给自己缓解的时间。但她听不得路北委屈的语气，尤其是还穿着方才的那一身西装，霏羽觉得一定要周末晚上见面的客户着实是有点不懂事了。
“生意上的事，给你找个新伙伴不好吗？”
“不好。”路北甩下这句话，转身拉上了试衣间的帘子。
路北望着试衣间镜子里的那个一身正装的自己，突然觉得幼稚又可笑。
霏羽和店主的谈话他有听到，虽然很小声，但奈何他的听力就是好，他方才撩开帘子准备出去的手，在听到店主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就收了回来。
他意识到自己不对劲是在车站那个飘雨的早晨。他回去花了很久的时间思考，以至于短暂的忽略过霏羽一段时间，他其实前段时间也察觉到了霏羽的不对劲，但也只能借着林安安的手，送上一杯咖啡。
他没有处理这种感情的经验，就像他与夏奕然，他不觉得他和夏奕然说开了一切之后还能做朋友，不然也不至于这么久了，谁也没有联系谁，然后问上一句，最近过的好吗？
他觉得他与霏羽比之夏奕然还要没结果，未来的人生还很长，谁也说不准。唐风跟他说：把握当下，不后悔就好。
什么是不后悔？他不想和霏羽形同陌路，这就是他的不后悔，爱情是最不靠谱的东西，路华胜和李暮妍那么恩爱的夫妻，也能在漫长时光里把爱消耗殆尽，原本相爱的两个人，又怎么能容忍对方不爱了呢。
所以李暮妍远走了，她连和路华胜做普通朋友都不想。
所以，他想通了，他要和霏羽做很好很好的朋友，朋友不用在意以后是否异地，不用在意你不来看我，我不来看你，也不用在意你不关心我了或者关心我少了。朋友可以在任何一个角落想联系你了，起任何一个话头就可以联系起来。
他如此大费周章的在前些天的小面馆和霏羽说了那么些许话，他觉得霏羽能懂。他们是好朋友，彼此最特别的好朋友。
其实，在电影院的时候，荧幕上放的电影他也是一点也没看进去，霏羽有意无意的揪紧他的臂膀，他其实都感觉得到。
他浑身僵直，不敢动弹，只能装作看得投入。
他去洗手间洗的那把脸，也的确是因为热，只不过是浑身燥热，肌肤相贴的燥热，即使隔着衣服也能点燃全身。
霏羽说：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是啊，我心里有鬼，你清楚，我自己也清楚，只不过是都装糊涂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