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昏暗甬道，两个身着玄服的狱卒提着水桶冲刷青砖地面。淡淡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
“里面那位怎么样了？”
“还活着呢，本来以为活不成了，没想到又挺过来了。”
话还没说完，甬道最里边的牢房中传来熟悉的鞭打声，长鞭划破气流鞭打在人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两个狱卒相互看看，提着水桶走出典狱。
典狱是大雍朝立国之初所设，专门用来关押皇室成员，几百年来未曾有一人活着走出这里，也正是如此，典狱之名让皇室宗亲闻之色变。
典狱位于皇城之内，正门乃是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院中设立六处审查机构，其中一处便是专门负责典狱的典狱司。
沿着典狱司的正门进入，穿过中堂，后侧乃是一处由青石砖墙修葺的暗房，再从暗房进入是幽长的石阶，沿着石阶走到底，出现一条甬道，甬道两侧正是为皇族设立的牢房。
昏暗的牢房里，两侧墙壁上烛火摇曳。
顾瑾书被长链锁住双手吊在牢房里，两只纤长白皙的手腕已经被磨得见骨，残破的血肉顺着冰凉的锁链落在地上，很快便跟另一摊鲜血融为一体。
身上的衣服被长鞭抽打得破破烂烂，渗出缕缕鲜红的血液，浅绿色的衣服被染得一片嫣红。
那张美艳的脸也被抽出道道伤痕，显然下手之人对她的容貌恨意已久。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在剧烈疼痛的刺激下顾瑾书睁开了眼睛。长睫微颤，她强忍着疼痛看向面前一脸笑意的女子。
她的嗓子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已经坏了，只能发出断断续续喑哑的声音。
“你，还想，做，什么？”
话才说完，一股鲜血从口中胸口涌出，她知道自己已经活不长了，只因被人用了蛊毒才吊着一口气。
“没什么，就是听你的丫鬟说，你一直怀疑你哥哥的死，正巧我今日心情好，特意过来跟你说说。”
说话的是一位不过双十年华的妇人，容貌昳丽，衣着华贵，乌黑浓密的长发梳起精致的发髻，发上插满了艳丽的珠钗。
只是那双美丽眼睛却散发出狠毒之意，恨不能将面前的人食骨啖肉。
她走到瑾书面前，看着那张已经彻底毁了的脸，不由笑出声：“顾瑾书，你猜的没错，你兄长正是被我们王家的暗卫亲手射杀，万剑穿心，没有半分活着的希望。”
顾瑾书看着她，眼泪不自觉流下，纵然早已猜到，可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无法接受。
她声若裂帛，字字泣血，质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啊，你竟然问我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是你的哥哥，我就是想看着你众叛亲离，不得善终。”王嫣澜的脸已经被恨意摧残，极度扭曲，一双明眸早已染上污浊。
顾瑾书的呼吸变得急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胸腔咳出一滩黑色的血，四肢百骸都疼了起来。
她强忍着痛意掀开沉重的眼睫，忍不住问她：“那日之事……”
话还没说完，又一道长鞭抽来，不偏不倚地打在瑾书右眼上，从上至下，皮开肉绽。
紧接着，细密的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在她的身上，犹如一条吃人的猛兽，仿佛要将她的生气啃食干净，皮肉早已麻木，但骨缝中却生出刺痛。
她的意识在接连的鞭打下逐渐变得模糊，却又因疼痛惊醒，那痛进入骨血，仿若灵魂也要被撕裂吞吃。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累了。
王嫣澜停下手，一边漫不经心地收着鞭子一边笑着说：“你猜的没错，就是我干的。你这样的狐媚性子不是最爱与男人纠缠吗？所以我给你找了全金陵最肮脏的男人。没想到却被周雅然那个贱人算计，她竟敢将你送到太子哥哥的床上!”
突然她神色一变，不顾形象的大声嘶吼，看上去就像个失控的疯子：
“你有什么资格和太子哥哥在一起，他是我的，我们自小便有婚约，若不是司天监那帮子废物从中阻拦，我们早就成婚了，哪里还容得下你使这些狐媚手段。”
瑾书看着眼前的彻底疯魔的人，觉得可恨，又觉得可笑，从前她们是那般要好的姐妹，一见如故，无话不谈，却不知从何时起两人逐渐疏远，最后走到这般地步。
一阵咳嗽扯动疼痛的胸口，胸腔里蓄满的鲜血仿佛一下子找到了豁口，喷涌而出，鲜血的血液中掺杂着黑色的血块，落在地上，砸出朵朵幽暗的花。
恨意在心间翻涌，她咬紧牙关，忍着腹中疼痛。
她想要活下去，想给哥哥报仇，但她深知一切都是妄想。
几百年来，只要是入了典狱的人，从没有活着出去的先例，况且为了皇家颜面，圣上断然不会让自己活着。
见她这副样子，女人更是笑得开怀：“怎么，这就承受不住了？可是我还没说完呢！”
“这两日我听到一件好玩的事情，想着你应该会感兴趣。”
王嫣澜：“近来礼部侍郎顾大人亡妻的棺椁被人挖了出来，结果一打开棺材却发现王夫人的骨头竟然是黑色的。再一查看，那骨头上却开满了黑色的花，原来是中了相见欢的毒。”
“不如我们顾才人好好猜猜，这下毒的到底是谁呢？”
顾瑾书看着那张扭曲的脸，挣扎起来，身上的锁链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一双明媚的眼睛变得猩红，发出痛苦的声音：“王嫣澜，你竟然如此对待母亲，你还是人吗？”
“我早就不是人，从我嫁给萧策那天起我就不是人了！”
夜已深，瑾书身上的锁链被解开，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狱卒按照吩咐给她灌了一碗参汤便不再管她，只让她躺在地上自生自灭。
身上不知何处再次涌出大量鲜血，温热的血将冰凉的地面也染上一层暖意。瑾书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往日里流光溢彩的桃眼已然失去了神采。
关至典狱已有月余，一个月前，她还是宫里的顾才人。后宫女子众多，从不见天颜的也多，而自己便是其中一个。
瑾书还记得那日正是六月二十四日，是雍朝供奉的荷花娘娘的诞辰。
皇后在宫中举办了宫宴，为荷花娘娘庆生。宫中大小嫔妃皆有赴宴，除了缠绵病榻多日的顾瑾书。
入夜前，宫女如雪铺整床榻时偶然提起猗香园的荷花开得正好，求着瑾书一同去看看。
猗香园紧挨着长乐殿，但因地处偏僻，且院中荷池窄小，比不得观澜园里的荷池壮阔，素日里极少有人往来。
顾瑾书听着宫女的劝说有些意动，即使她再怎么老成，终究是个未及双十的少女，加上被关得久了，对外界充满了向往。
入了夜，皇宫依旧热闹，丝竹舞曲由远处传来，越发显得猗香园幽暗寂静。
穿过长长的池边游廊，顾瑾书来到水榭中。
薄纱细幔，随风翻飞，湖面皱起细纹。
墨绿色的荷叶散发出独特的清香，粉嫩的荷花亭亭玉立。池边停摆的小船一下一下敲击着岸边围栏。
水榭中的少女身着淡绿衣裙，裙摆上粉色丝线绣上簇簇繁花。面若桃花，媚眼如丝。乌黑的长发垂在腰侧，迎着风在细纱中飞舞。
突然，游廊边的花丛中传来脚步声，有人拨开层层花木往这边过来。
瑾书有些慌乱，低喝一声：“是谁。”
闻言，脚步停下，许久过后，一道儒雅坦然的声音响起：“在下萧衡，听闻此处风景正好便过来走走，无意冒犯。”
听到那人报出名讳，瑾书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世人皆知，雍朝太子殿下萧衡才及弱冠，却端方有礼。
他站在花树中只浅浅露出了衣角。玄色衣袍上用金丝绣成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腰间垂着一枚和田暖玉，月光打在上面，闪烁着柔柔细碎的光。
二人都是谨慎之人，深知瓜田李下的道理，只遵循礼节问了声好便双双离开。
瑾书本以为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插曲，却不成想到醒来时却发现太子正躺在自己的身侧，周遭一切无不昭示着昨夜发生了什么。
典狱的晚上寒气逼人，即便是看守的狱卒也要盖上好几层被子，更别说奄奄一息的顾瑾书。
顾瑾书躺在冷硬的地板上，蜷缩着身子，鲜血从嘴角流下，粘稠的鲜液渐渐将衣领染得黑红，青色的衣裳开出糜丽的花。
撕裂的疼痛从腹部升起，瑾书双手抓住腹部的衣服，顷刻拧出大股的血水，顺着手腕淋下。
瑾书不知道那疼痛究竟持续了多久，昏迷又被疼醒，如此往复。
再次醒来，瑾书察觉自己正被一人拥在怀里，脸颊正埋在干燥温暖的白色衣领中，滚烫的帕子在肌肤上不断擦拭，温热的感觉充满身体，就连每到入夜便刺疼的双腿也慢慢松快。
察觉到她醒来，那人缓缓将她扶起来。
瑾书的身上已然没有一丝好肉，就连从前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此刻都布满了伤痕。
瑾书看着那人的眼神即便落在自己脸上也没有一丝躲闪，与从前别无二致。
绵软的帕子被打湿、绞干，贴在自己脸上，轻轻拂过，很快便被鲜血染红。
就在将要接触到右眼时，瑾书不自觉发出轻微颤抖，不自觉躲避。
帕子移开，柔软干燥的触感从眼睛上传来，片刻后瑾书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额头是上滑落。
“对不起。”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牢狱中飘荡，显得不那么真切。
“对不起，瑾书，是我对不起你和承恩，是我害了你们。”
最是端方知礼、运筹帷幄的萧衡此刻却和自己认错。他的一身傲骨终于还是被现实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