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南风

    南风楼共有九层,与万花楼回廊在外,彩袖迎风不同。此处虽也设舞台回廊,却尽在里头。外间窗扉紧扣,帘幕低垂,瞧着与寻常酒楼无异。

    华盖绣车自巷口缓缓驶来,后院院门打开,接引伙计引马夫将车停妥,又将院门关上。

    蜜合色绣鞋自车帷中弹出,阳光一闪,应出五彩宝光。湘色裙摆,湖蓝短衫,七宝璎珞,累丝凤钗。珠环玉绕,宝镶翠挂,体态娴雅,气质柔端。

    年纪极轻,而得这般装束,又持这般气韵,必为大家小姐。

    伙计上前唱诺,有人举过绣伞遮阳,数人迎送,引她好好进了楼。

    进楼便有人送过幕篱,也是长长式样,堪堪能将周身遮住。

    青萱接过带了,往不起眼廊柱后一站,掀开面帘打量楼内。

    南风楼楼阁内景与万花楼相差不大,俱用花梨、沉香、紫檀诸木精雕装饰。

    镂刻甚繁,而无一点儿尘灰。

    正中台上,一青衣男子正举手抚筝。

    楼上,回廊间,锦屏遮蔽处,偶有笑声细细。

    几位带幕篱女子,步履匆匆,明锦、妆缎裙裾闪闪烁烁。

    青萱放下幕篱,取出个香囊交给身畔仆从。

    “我要去九楼。”

    仆从接过香囊,解开一看,一锭赤金赫然。当下堆起满脸笑意:“贵人稍等,我去替您传肩舆。”

    这般销金之地,自不用亲去爬那长长高梯。

    所谓肩舆,其实是个竹制小凳。凳子不大,四方各伸出一根竹杆,供人抬举。

    青萱看鲛珠一眼,自手上退下个金钏,交给为首仆从:“可否再备一个?”

    仆从接过金钏,拿手指掐掐软硬,连声应诺:“好。”

    转头吩咐身边一个装束略差些的小厮:“你去替小姐再传一架。”

    那小厮应声去了,鲛珠目露感激,同青萱站近些,低语:“小姐,不必如此使费,我自己爬,能行的。”

    青萱微叹口气,同样压低声音答:“一会儿,还要下来的。”

    九层楼,爬上去容易,再爬下来,便要连走十八层。当时撑着不觉有异,晚上说不好要闹腿酸。

    更何况,这般地界,能叫人猜不透身份,是种庇护。

    鲛珠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青萱恐她多思,悄悄拉她衣摆:“是我带你来这种地界,必然要护好你。”

    鲛珠微微抬头,目中酸涩:“小姐……”

    想起什么,又道:“咱们原就没多少银子了,这金钏儿……”

    青萱拍拍她轻声安抚:“写完书,咱们便有银子了。如今时兴看这个,花点小钱,能换好些银子。”

    鲛珠为她平稳目色感染,轻点点头,不再说话。

    二人乘竹舆上了九楼,侍者迎二人进了装潢地极富丽堂皇的厢房。

    有人送上茶水,又有人递过一本画册。玉面封装,洒金宣笺。内绘各色俊秀郎君,或插花、或抚琴、或舞剑,种种人物,不一而足。

    离朝曾有女皇执政,女子地位颇高,并不囿于内宅。市井有相扑馆可供寻常百姓赏玩,贵胄女多受拘束些,仍可于节庆包厢房设锦屏观看。

    此处南风楼传为昔长公主男宠所创,一共九层,各设厢房。聘男子舞剑弄琴, 杂耍百艺,贵胄女眷常遮面来往。

    楼层越高,郎君越俊秀不凡些,价码自然更高。青萱所包九楼包厢,便是此楼中价最高者。

    与万花楼有万花酒不同,南风楼为人称道的是一种名茶—醉青峰。此茶取自青峰山一株古树,以独特技艺制成,客人点时,常配俊美男儿在旁抚琴。

    青萱翻了翻册子,点了位青衣琴师:“就他,再要一壶醉青峰。”

    侍者答应着退下,一会儿便有人进来奉茶。此茶既贵,便用玉杯。白玉碧汤,极为晃眼。

    青萱举杯观汤,一青衣男子抱琴而来。斜纹素锦,当下最时兴的水波碧,配玉面郎君,当真极为好看。

    那琴师并不说话,抱琴施礼毕,默默走至一旁。将琴放在桐木桌上,缓缓弹起《高山流水》。

    伴着琴声,青萱饮了口茶。入口清淡,回味悠长,如醉清风,如望明月,叫人心旷神怡。

    当真好茶。

    青萱沉浸于独特茶香,反复琢磨品味,不觉一曲已毕。琴师大约见惯这般情形,自觉收手,既不出言提醒,亦不对客人乱瞟乱看。

    销金窟里的行首,几类大家风范。

    青萱回过神来,觉出这个,暗暗纳罕。怪道此处能引贵胄女眷来往,一掷千金。这些男倌人竟是仿世家公子教习。

    她于男风无甚兴趣,又知此处一曲一歌皆所费甚多。便出言道:“多谢郎君雅乐,我同小鬟说会儿话,郎君可自去忙碌。若有劳烦,再着人相请。”

    那青衣琴师应声施礼退下。

    青萱看那青衣琴师退下,略等片刻,又喝盏茶。起身冲鲛珠招手示意:“咱们出去看看?”

    鲛珠应声起身,随她一同开了阁门出去。

    门外有侍从垂手而候,见她二人出来,上前招呼道:“小姐有何吩咐?”

    青萱摆手:“没什么,出来看看,里头待久有些闷,可有净室可供理妆更衣?”

    “自然是有,小姐随我这边走。”,侍从应道。

    青萱并非真要更衣,不过借这个由头看看游廊风景。

    楼下乐声更换,抚筝男子下去。两名武将打扮儿郎上台舞剑,金盔金甲,倒也扮得十分英武。

    青萱倚在栏上看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新奇有趣儿,不觉沉浸在那乐舞里。有侍从递过幕篱,叫她随手推了:“我就看一会儿,大约不妨。”

    侍从见她不接,亦不硬催。鲛珠看得着急,却不好强替她做主,只得暗盼那乐舞早些结束。

    剑影闪烁,如行云,如流水,这般乐舞,取剑意轻盈灵动之形,而无杀戮之气。流风回雪似的,极是好看。

    舞曲不长,一会儿便止了。两名舞者持剑向四方见礼,各包厢陆续有侍者出来,送出赏赐。

    青萱摸了摸荷包,暗叹口气,转身向侍从道:“咱们走吧。”

    鲛珠同随从俱松口气,几人移步转入廊角净房。

    此处净房与万花楼不同,因专为贵胄女眷所用,精雕细镂不算。一桌一椅,一粉一香,无不尽美。好些东西,青萱便在伯府也没见过,不由暗叹此处奢华。

    侍者原送她进门便在屋外侯着,青萱四处打量一番,忽生个主意,叫鲛珠拿锭银子出去:“叫他们别等了,咱们一会儿自己回去。”

    鲛珠应声出去,拿银子打发了侍从。侍从原有些犹豫,忖度一会儿,还是接了银子退下。

    此处客人非富即贵,连廊内又有值守侍从,看那小姐穿戴,大约也生不出什么事来。

    青萱四处逛逛,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同鲛珠感叹几句:“大概王妃、公主,也不挑什么了。”

    鲛珠一惊,出言提醒:“小姐。”

    青萱这才想起有些失言,轻拍了拍额头,又掩了嘴道:“是我忘形了,没喝酒,倒像醉了。这般风月场,常人真受不住。”

    既生此念,便不在屋里四处看了,引鲛珠出门:“咱们喝完剩的半壶茶便回去,别糟蹋了好茶。”

    鲛珠应声跟着。

    二人开了屋门,自穿连廊回去。连廊隔几十步便有侍从垂手而立,并不抬头乱看,只如木雕泥塑似的,候人吩咐。

    路过一处包厢,轩窗大开,青萱不禁往里多看几眼。

    屋内有人,白衣银簪,坐在侧席桐木琴桌旁,以手抚弦,却不弹动,像在思索什么。

    细看那人形容,似曾相识。换了衣冠装束,气场不同,眉眼却没变,正是万花楼那日所遇黑衣男子。

    青萱遭他相戏一场,甚为恼怒,想起仍生怨怼。正巧,那人朝窗外瞟来。

    二人目光相触,青萱怒意上头。见那人神色复杂,似有揶揄之意。更气上几分,盛怒之下,失了往日理智小心,轻嗤一声:“原来,是个小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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