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

    正是六月流火天。

    闷热的大夏天让人心情烦躁很难入睡。这一夜王阿毛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白日里他和同袍们喝了不少酒,又赌赢了钱,今日不当值他本该直接就去翠玉轩。怪只怪张仓那该死的实在驭下严厉。今儿又是他当值,若是被逮个正着,恐怕要脑袋搬家。

    窗外的蝉鸣叫不停,还有荷塘里的青蛙,聒噪得紧。王阿毛觉头全无,心里像是揣了两团火。

    我是个光棍,是个正常的男人。张仓你可以不近女色,可是你不能不近人情吧。王阿毛在心里将中郎将张仓痛骂了几个来回,还是觉得燥热难耐。又辗转了一会,便下地去米缸里翻出白日藏好的银钱。

    不管了,如今已经夜深,总不会那么倒霉被夜巡兵逮到吧。退一万步讲,就算万一被逮到,自己打死不承认是百骑兵不就得了。只要我小心一点绕路走,就不会好死不死的碰上。

    听说翠玉轩新来了几个姑娘,王阿毛咽了口吐沫,搓手。这银子么赚来不就是为了花的。这么想的时候他已经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最好的衣裳穿上。没办法,那老鸨只敬罗裳不认人,为了能顺利的软玉温香抱满怀,打扮打扮也是应该的。

    揣好了银钱,王阿毛便借着明月朗朗一路朝翠玉轩走。他特意算了一下巡街间隔时间并小心避开。盛夏的夜里四周都静悄悄的。如今已是夜禁时刻,除了街上不时有巡逻的兵士走过,再无其他行人。

    他心里琢磨着翠玉轩的姑娘们哪个更白更嫩,又猜测了一下新来的姑娘到底会不会比小翠更明艳动人,脚底下不停。只要穿过这条长街,尽头灯火通明的就是翠玉轩。

    “公子。”有声音柔柔的从他身后传来。

    嘿,这小声儿还挺甜。王阿毛心里振奋,忙回身,就见十数步远的地方立着个紫色罗裙的姑娘。那姑娘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老是老了点,但好在姿容倾城。尤其一双眼睛春水一般盈盈闪闪,直令王阿毛心乱颤。

    “美人你是迷路了么?这么晚了你怎么跑出来了。”王阿毛搓着手,想不到今儿自己艳福不浅,恐怕连银子都省下了。

    那女子笑容晏晏,“公子,这天气闷热,小女子春娘燥得睡不着呢。”

    “哎呀我的美人,原来你也睡不着啊。”王阿毛被色心冲昏了头脑,压根没去琢磨怎么会平白无故,大半夜出现个言语奔放的绝色美人。

    他极度猥琐地走过去,见那美人没动,便一把擒住了她的手。那手白皙柔.软,王阿毛的心肝乱颤,“美人,哥哥可以帮你治病。”

    美人没动也没抽.回手,只是含羞带怯地朝他笑,眉目流转间勾魂夺魄,“原来公子是郎中。小女子心口闷得紧,不信你摸摸——”她说着话便拉着王阿毛的手按上自己心口。王阿毛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想不到今晚自己竟能如此荡气回肠。

    “郎君,奴家的心都被你拿走了。”美人开口甜腻,王阿毛鼻血都要流出来了。正要搭茬,却听那声音一变,“不信你瞧瞧。”那是个男子的声音。

    他冷冷地说,“郎君,你快把奴家的心还给奴家。”

    王阿毛猛的发现自己按住的地方竟是空的。他万分恐惧的看向那胸.膛,果然见到个大窟窿。

    “啊,鬼啊。”

    王阿毛的酒登时醒了。他抬眼看,眼前哪还有美人,却只是个穿着紫色长衫的面容俊俏小公子。“救命啊。”王阿毛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喊,大力往回撤手,可是抓住他的那只手竟有千斤重,任由王阿毛如何挣也是挣不脱。

    小公子冷冷的任由王阿毛折腾,“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借借借东西?”王阿毛三魂吓丢了两魂半,磕巴着重复眼前男子的话。那小公子便朝他认真地点头,“把你的心,借给我。”

    “借心?可是人没有心就死了。”王阿毛凄声道。

    “人没有心不会死。”小公子轻轻地说着,“别那么小气。”他将手缓缓地掏进了王阿毛的胸前。王阿毛就见自己的一颗红心跳动不停,被小公子托在掌心。他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满意,“还不错,我以为都是酒味呢。”小公子松开了手,“你走吧。记住,你的心借给了我。至于多久归还么……我说了算。”

    他松开攥着王阿毛的手,不耐烦地挥挥袍袖,“快点滚,本公子烦得很。”

    王阿毛看着自己胸口的大窟窿,一点都不觉得疼。他直愣愣地往前走,却又被那小公子叫住,“等等。”

    王阿毛便停下来,小公子歪头看了看他胸前的大窟窿,“瞧我这记性,又差点忘了。”他一挥袍袖口,王阿毛就见自己胸前的大窟窿不见了。

    “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小公子耐着性子又朝王阿毛挥了挥手。王阿毛眼睛直勾勾的,一句话也不说就朝家的方向走去。

    此时一轮明月升到中天,小公子看着托在掌心的一颗鲜艳红心,面色温柔起来,“第八十八颗。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他将那颗心吞入口中,一阵青烟腾起,他的人已经不见。

    六月的流火天,夜色深深。

    李锦时打坐完毕便唤出命剑来看,双泪在屋内的灯光下寒气逼人。他手指轻.抚剑身,不由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睛。

    剑身隐隐颤.动,李锦时感受着内里沉睡的那丝游魂,眉头微蹙。他睁开眼睛,提着剑走到院内。

    这里是凤平小国,他与赵锦玉三日前方至此。按照《因果簿》的指引,那滴泪的下落应该在此,而自己需要了结的因果……

    李锦时眉头微蹙,他立在夜色之中明月之下,反手提剑。催动真气,李锦时就在这朗月星空之下腾挪辗转,舞起剑来。

    “楚姑娘,你父王是李某杀的。路蛮也因李某而亡。就连渠方,也是死于李某剑下。”

    “我知道却不懂。你们无妄山修仙道,你体内为何有妖力?你又为何动杀戮?”

    “一切皆是因果。只是这原因,李某还不便与姑娘言明。”

    “你既然这么说,又怎会觉得我信你?难不成你真的要我娶了你?”

    “姑娘何必玩笑。李某知道姑娘意不在李某。李某不才曾读过一些典籍,赵王的七杀水牢能困住魂魄,但七杀水牢还有一用。”

    “哦?”

    “起阵之时我坐于阵眼,可借助七星伴月之力将妖力散出,姑娘只需助我打开阵法。”

    “何时七星伴月?”

    “就是明日。”

    “我为何要信你?”

    “姑娘信我没有坏处,不信我,也没有什么好处。”

    “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谈条件。可是那孙毋魂魄被困太久,你若想超度他,恐怕要大费元神。何况七星伴月散功,即便毫无偏差,恐怕你也百死一生。”

    “李某生死不必劳烦姑娘挂心。若是成事,李某可将了无甲的正确使用方法倾囊相授。”

    “可是,了无甲…..”

    李锦时温文尔雅地笑了笑,“李某虚长年岁,姑娘是更相信李某的师弟,还是李某?”

    “好,我相信你。”

    一阵清风袭来将院子里的枯黄野草吹动。方是盛夏,不知为何此院落如此衰败。李锦时月下舞剑,不见意气风发,却分明透着几寂寞萧索。

    他收了剑式,一旁已看了许久的赵锦玉这才走上前来,“大师兄你恢复得很好。”

    李锦时朝他笑笑。赵锦玉就又说,“大师兄你是不是有心事?最近你的话越来越少。其实你是不是不想找无根水?”

    “怎么会。”李锦时收了命剑,斯斯文文地坐下。这里并没有椅子,因此他就坐在院子里的木墩子上。可看他的样子却像端坐在最宽敞明亮房间里,最豪华的那张椅子上。

    “锦玉,我只是在想,我离无妄山越远,心内便越不能平静,而繁杂的记忆就越多。”

    “啊大师兄你想起什么了?师父说你是上古时的天齐仙君,说真的你还记不记得曾经的事?”

    李锦时摇头,“不记得。”

    “哎呀。我以为你会多少记得一点呢。我听说当年天齐仙君与那魔煞星曾有一段孽缘。对了对了,大师兄,你说阿端姑娘那么欢喜你,她会不会就是魔煞星啊?”

    李锦时勾唇角,“已经很晚了,我们该休息了。”

    “大师兄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

    “真遗憾。那我们明日是不是要进王城见那个凤哀王?听说他新收了个美人……大师兄你当年是怎么帮他的?你的过去也太厉害了吧。听说当年他登王位时情势万分紧张,差点就死了。幸亏那杀手一箭射在他腰上佩玉,他又装死才躲过。可是大师兄,这中间你起了什么作用,不如详细讲讲,让师弟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今后多个吹嘘的资本。”

    “嗯。记不清了。”

    “听说他为公子时唤作公子青.臀,”赵锦玉嗤嗤地笑,“也太逗了吧。看来他爹不怎么爱他,这名字起得也太随便了。”

    李锦时不置可否,只是转身朝屋内走去。他已走到门口,方回首朝赵锦玉道,“他们父子关系不太好。锦玉明日说话,万望小心。”

    “好吧,我尽量小心。公子青.臀,公子青.臀,青.臀。哈哈哈……”

    明月皎皎,皎月周围一圈昏黄。李锦时仰头望月,自言自语道,“看来明日是个大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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