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卿瑶惊魂未定,乍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及思考,当即挣扎出采薇的怀抱,跌跌撞撞跑去开了房门。
舱室门外,祁俢韫一身素净的衣衫,立于漫漫清辉之中。
“斯然哥哥!”
虞卿瑶见到他的瞬间,想也不想就扑了过去,一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一手哆哆嗦嗦的指着舱室内,颤着声道:“有老鼠!斯然哥哥,这里有老鼠!”
祁俢韫在房门打开,屋中身影飞扑而来的刹那,蓦的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看她乌发披散,面容苍白,神情惊慌,显然是被吓坏了,此时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心中的惊诧与诸多疑问。
伸手握住她微微发颤的手腕,祁俢韫柔声道:“卿瑶别怕,先去我那里坐一坐,夜里风寒,当心着了凉。”
说罢,转头向着走廊的另一侧道:“子颂,你去把那硕鼠处理了。”
虞子颂所在舱室离这边不远,也被这阵动静引了过来。
只是刚走近就恰好瞧见自己那本应在京城家中的妹妹突然从房中冲了出来,一头扎向了太子殿下......
虞子颂在极度震惊之下硬生生呆在了当场。
直到听见祁俢韫叫他,方才回过神,暂时压住心中的疑虑和诧异,朗声应下,快步走进了舱室之内。
采薇也从呆愣中惊醒,急忙走到虞卿瑶身边,扶着她往隔壁祁俢韫的舱室中去了。
祁俢韫将室内的灯点着,借着亮光,看到虞卿瑶的面上除了惊慌之外,还有苍白疲累之色,猜到她是苦船了。
于是走到放置茶水的桌案旁,倒了杯熟水,又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拨开瓶塞,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一并送到虞卿瑶的面前。
“这是周兴调制的半夏丸,可以缓解苦船之症。”
虞卿瑶虽然惊恐还未散尽,却也略略的回过了神,此时此刻已经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境况了。
她小心翼翼的觑他一眼,默默的接过,就着茶盏中的水把那药丸吃了。
“好些了吗?”祁俢韫温声问道。
虞卿瑶颔首,并不看他,低声道:“好多了。”
祁俢韫看着她,询问的语调仍旧轻柔:“好端端的,你怎会突然出现在南下的渡船上?可是有什么事情?”
虞卿瑶听他语气还是同往常一般,丝毫没有气愤责备之意,心中的紧张褪去了大半,慢慢抬起头,正要开口,舱室门外传来了虞子颂的声音。
“殿......公子,是我。”
祁俢韫道:“进来罢。”
虞子颂推门而入,先向祁俢韫行了一礼,随后走到了虞卿瑶的面前。
虞卿瑶额角一跳,以为要被哥哥教训了。
谁料,她向祁俢韫求救的眼神还没递出去,虞子颂却是哄孩子似的笑着对她道:“妹妹吓坏了吧?莫怕,哥哥已经帮你把那胆大包天的臭老鼠揍了一顿,给扔进河里了。”
虞卿瑶被他这俏皮话逗的‘噗嗤’一乐,心中更松泛了一些。
虞子颂见她露了笑脸,这才缓缓问道:“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追随我和殿下而来,还是另有他事?此番离家父亲可知道吗?”
虞卿瑶敛住笑,正色道:“我正要跟斯然哥哥讲这件事,这几日来我一直噩梦连连,梦中全是你们南下之时遭遇了祸事,身受重伤,生命危在旦夕,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所以,我就追了过来。”
顿了顿,又小声道:“父亲那边,我已经给他留了封书信说明缘由。”
虞子颂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我的傻妹妹啊,你这是太过挂心我和殿下的缘故,这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岂能当真?你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跑了出来,父亲不知有多担心,明日渡船靠岸之后,我便另寻船只送你回去。”
一听要送自己回去,虞卿瑶急忙道:“可你们前几年也去过其他地方巡查,我都从未做过这样的噩梦,梦中情景真实可怖,不由得我不信。”
祁俢韫本也不信这类虚无缥缈的事情,可昨日在云南王府卿瑶险些出事之时,他眼前忽然出现的似真似幻的景象,以及昨晚那虚虚实实的梦境,再有前次卿瑶进宫时,自己突如其来的神思恍惚,都令他惴惴不安。
“是什么样的噩梦?你可还记得梦中的具体情形。”祁俢韫看着她,轻声问道。
虞卿瑶颔首道:“我记得。”
事到如今,她也顾不了那许多了,心一横,先让采薇退至隔壁舱室,然后把前世江南发生的洪灾,临州的大规模饥荒,赈灾粮款被抢,慕翊被杀,灾民暴/乱等事尽数说了出来,只是将虞子颂身亡之事改成了重伤......
待她说完,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祁俢韫神情肃然,若有所思。
虞子颂面色苍白,冷汗涔涔。
这些所谓的梦中之事,桩桩件件听来都令人心惊肉跳,匪夷所思,且俱是事关江山社稷的滔天祸事,更是不实之事。
这些言论不管因何出口,都是诽谤朝政,蛊惑百姓,大逆不道,按律当诛。
半响,虞子颂猛的回神,后撤几步,双膝跪地,伏拜叩首:“殿下,卿瑶年幼,全因心系殿下安危,情急之下口无遮拦,并非有心之言,还望殿下恕罪。”
虞卿瑶虽相信祁俢韫不会因此降罪于她,但见哥哥如此,也急急退至他的身侧,意欲下跪行礼。
祁俢韫忙上前拦住,又伸手将虞子颂扶起,温声道:“快起来,卿瑶所说皆是她所做的噩梦,何罪之有,她担心我们,所以才直言不讳,坦诚相告,我反而高兴,只是这梦中之事,绝不可再对他人讲起,以免传到有心人耳中,拿此大做文章。”
虞卿瑶连连点头:“事关重大,我知道的,只是我梦里的情景实在是骇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斯然哥哥,我们多少还是防着些比较好。”
虞子颂闻言眼前一黑,差点又跪回去,他的傻妹妹啊,这种事,仅仅是梦一梦,说一说,就已经是天大的罪过,哪里还能真的去相信?
他略一思忖,赶紧补救道:“殿下,临州河的堤坝去年刚刚重修加固过,不会轻易决堤,况且那临州虽然被江河湖泊环绕,但并非地势最低洼之处,即便江南梅雨期长,暴雨连绵,河湖泛滥,以致发生洪灾,也不会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由此可见梦境不实,再有,慕翊慕将军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怎会被区区山匪所灭?此更是无稽之谈了。”
祁俢韫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虞卿瑶,缓缓道:“你说的自然在理,只是这世间很多事情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卿瑶的梦境表面看起来确实匪夷所思,很多地方于理不合,可细细想来,如果一切并非天灾,而是人祸,那么所有的事情就顺理成章,成了一个精巧绝妙的连环套了。”
虞卿瑶暗暗握紧双手,几乎要脱口而出——没错,所有的事情就像一个连环套!
虞子颂差点就要信了:“殿下,若就事论事,确有此种可能,可这说到底只是卿瑶的一个梦......”
祁俢韫又看了看神情忐忑的虞卿瑶,认真道:“正如卿瑶所说,事关临州万千百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虞子颂神色一敛:“那殿下的意思是?”
祁俢韫清声道:“改道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