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与安这天晚上算是遭了老罪了,入寝没多久便开始上吐下泻,生生跑了一晚上的恭房,第二天人都虚脱了,面色蜡黄,手脚无力。
莫说舟车劳顿千里迢迢的去江南了,就连下床都已十分困难。
云南王府的仆役天未亮就去请了位太医来看,太医搭腕一诊,脉象滑数有力,显然不是吃坏了肚子,而是被人下了泻药。
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给世子爷下药,必不是普通人所为。
王公贵胄人家向来都是深深似海,这位太医不愿惹事,且此次下药之人显然也不是为了害世子的命,因此并未说出实情,只道是脾胃虚弱,饮食不当引起的,吃几幅药,好好调养几日就好了。
府中仆役即刻按方抓药,架炉生火,以最快的速度煎出了第一副药,急急送到世子的房中。
祁与安吃了药之后,感觉好了一些,想起自己期待了许久的江南之行就此泡汤,心里不由得有些悲悲哀哀。
伤感了一会儿,正要派人去给祁俢韫报个信说自己不能去了,祁俢韫和虞子颂却已经过府来了,二人听了王府管事的禀报,立刻便往祁与安的卧房中去了。
祁与安靠在床榻的引枕上,顶着青黑的眼圈,耷拉着脸儿一个劲儿的在那唉声叹气。
“哎,好不容易跟皇上请了旨,去不成了,哎呀,哎呀,殿下,子颂啊,你们可一定记得给我带点江南的土产回来。”
虞子颂笑着道:“是,我记下了,世子就在家安心养病吧。”
祁俢韫看着他道:“你留在京中也好,即便没有此事,我也打算让你留下。”
祁与安坐直了一些,有些不解的问道:“殿下为何忽然要我留下?可是有什么事吗?”
祁俢韫道:“此次南下我心中总不踏实,我和子颂走了之后,你要好生照看卿瑶,与宁和念桐,遇事可去找我母后商议,我已经跟母后打过招呼了,还有就是......切记提防祁衍。”
祁与安听到前面的话时还在点头,听到最后一句时微微一怔:“为何要提防行之......二殿下呢?”
祁俢韫道:“现在还说不清楚,但他必有古怪。”
祁与安心中虽还有疑惑,但太子殿下既然这么说,必然有他的道理,于是也不再问,点了点头:“是,我都听殿下的。”
祁俢韫又道:“你自己也要当心。”
祁与安笑道:“多谢殿下挂怀,不过我人在京城,天子脚下,轻易不会有什么事,即便有事也好转圜,倒是殿下,此次远离京师,南下巡察,一路上长途跋涉的辛劳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平安,殿下一定要保重自己。”
又转头向虞子颂道:“子颂,殿下就拜托你了。”
虞子颂起身施礼道:“世子放心,有我在,定会护殿下周全。”
祁与安颔首道:“有你陪着殿下,我自然是一百个放心的,京中有我看着,你们也不必担忧。”
祁俢韫和虞子颂离开云南王府之后便径直赶往渡船的码头,他们此次是扮做游客,便服出行,并不坐官船,而是搭乘普通的渡船。
虞卿瑶知道自己哥哥的脾气,若是问他关于南下的事情,他必定是以公务为由一个字也不会说。
因此在前次入宫之时,祁俢韫说了要南下的事情之后,她斟酌再三,在临走时佯装好奇,试探着向祁俢韫打听了他们出发的时间,出行的方式等等,不成想,祁俢韫竟毫无保留的一一告知。
于是今日天还未亮时,虞卿瑶便早早的起床洗漱,不穿裙裳,不戴钗环,不施粉黛,穿上前几日就备好的青色圆领袍,将乌发全部束起,戴上巾帽,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书生的模样。
采薇亦是做寻常书童的打扮。
采兰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一副被抛弃了的可怜样儿。
虞卿瑶拉着她的手,把写好的两封书信交给她,轻声道:“我和采薇这趟去可不是为了游玩,是有重要事情要办的,留你在京城也有重要的事交给你,你等晚上侯爷回来之后,把其中一封信交给他,不管他问什么,你只说不知,然后明天拿着我的拜帖去慕府找念念,将另一封信交给她。”
采兰接过信,低声道:“奴婢知道了。”
虞卿瑶看她仍是低着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道:“好了好了,别不高兴了,等我们回来给你带江南那边的土产,好不好?”
采兰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姑娘,采兰不要什么土产,我只求姑娘平平安安的回来,姑娘从未出过京城,这一去,千里迢迢,舟车劳顿,身边却只采薇一个,哪里能顾的周全,不知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采兰担心姑娘。”
虞卿瑶拿手帕给她擦了擦眼泪:“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我这次出行实在不便多带人,这么着,下次不管去哪儿,我都一定带着你,好不好?”
采兰抬头看着她,迟疑道:“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虞卿瑶郑重点头:“真的。”
采兰这才露了笑脸,又转向采薇叮嘱道:“采薇,你可一定要照顾好姑娘。”
采薇也走了过来:“你放心吧,我会的。”
一切都已收拾妥当,主仆二人等虞铭轩和虞子颂出门之后,便拎着包袱偷偷的从后门出去,坐上马车,一路往码头去了。
上了渡船,虞卿瑶站在甲板的船沿处凭栏眺望,她知道虞子颂和祁俢韫目力都极好,怕被他们过来的时候瞧见,特意展开了一把折扇,遮住大半的面容,只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外瞧着。
心中惴惴的,也不知道那加了料的百花糕能不能留下世子......
约莫等了有半个时辰,远远的瞧见岸上有两个熟悉的身影策马而来,正是祁俢韫和虞子颂,他们二人皆身穿便服,头束发带,向着码头的方向疾行而来。
虞卿瑶伸手扶住船沿,踮起脚尖仔细的看了一下,确认他们二人前后左右再没有其他人跟随了,她一直提着的心这才缓缓落下。
看来百花糕不辱使命,成功把祁与安留在京城了。
眼看岸上的二人离码头越来越近,虞卿瑶急忙拉着采薇离开甲板,回了舱室。
主仆两人四处看了看,这间舱室虽然不大,摆设也非常简素,但日常所需之物样样俱全,处处打扫的干净整洁,案几上还置有一青釉盘口瓶,瓶中斜倚着几支鲜艳欲滴的桃花,瞧着像是今晨刚刚摘下的,倒是别有一番雅致趣味。
也是巧了,祁俢韫的房间正好与她相邻。
他沿着船廊走过来时,虞卿瑶正坐在舱室的窗前,透过半支的窗扇,探着脑袋往外看,险些就跟他对上了眼。
得亏虞卿瑶反应快,立时躲了开去。
这会儿船还没开,若是被逮住了,祁俢韫和虞子颂肯定立刻就要把她“押送”回家。
虞卿瑶抚了抚砰砰直跳的心口,等祁俢韫过去之后,方才回到窗前把窗扇合上。
她微微皱起眉头,心中有些犯难。
按照她的计划,是打算等船走上几日之后,离京城远了,再现身,讲出自己事先已经准备好的说辞,再死皮赖脸的央求一番,斯然哥哥应该就不会狠心把自己送回去了。
可现在,两个人的舱室紧挨着,别说进进出出了,哪怕一点微小的动静都极易被发现。
她和采薇总不能在舱室里窝上好几天,真要那样,不饿死也要渴死,不渴死也要闷死了。
虞卿瑶沉沉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先把第一天熬过去吧。
主仆二人坐在舱室,大眼瞪小眼,讲句话都不敢高了声,生怕隔壁的人听见。
待到辰时二刻,外头一阵嘈杂的响动,再过了一会儿,虞卿瑶明显感觉到船体晃动了起来。
开船了。
她默默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着,今天暂时是安全了。
哪知道船刚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虞卿瑶渐渐的感到头晕头痛,胃里一阵阵的翻江倒海,几欲呕吐,面色也越来越苍白难看,额头和面颊都涔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采薇从怀中拿出帕子给她轻轻擦拭,担忧道:“姑娘,我听府里的嬷嬷说过,有些人不善乘船,就会出现眩晕呕吐的症状,说是苦船,我这去找船家问问船上有没有大夫给看一看。”
说罢就要起身出去。
虞卿瑶急忙伸手拉住她,有气无力的道:“别,别去,要是被斯然哥哥或者哥哥看到你在船上,就糟了,我没事,你扶我躺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采薇看她执意不肯让自己出去寻大夫,只好小心翼翼的把她扶到床榻上和衣躺下。
再走去窗边将窗户开了一条小小的缝,好透些风进来。
虞卿瑶万没想到苦船会这般难受,她自三岁开始,身体渐渐好起来之后就很少生病了,这会儿简直要丢了半条命去。
再加之,她因为担心采薇会不顾她的劝阻出去找大夫,又不敢太表现出来,只能是半阖着眼睛硬撑着,如此就越发觉得难受了。
就这么昏昏沉沉,睡睡醒醒的熬了一天。
到了夜里,虞卿瑶反倒睡不着了。
白日里,这船上一直来来回回的有人走动说笑,不免有些嘈杂。
此时船客都已经歇下,万籁俱静之中,唯有水波轻轻拍打船体的声音一阵一阵的传来,仿佛一股幽幽清凉的韵律,柔和的抚慰着人心。
虞卿瑶躺了一天,这会儿觉得好了一些,便想要下床走动走动。
她一手撑着床榻,正要起身,忽有一毛绒活物猛的从她手边窜过,朝床尾快速溜了过去。
虞卿瑶小时候被老鼠咬过,最怕此物,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叫起来:“啊!老鼠!采薇!有老鼠!有老鼠!”
她一边喊叫,一边惊慌失措的跳下床,踉踉跄跄的往舱室的门口逃去。
采薇就歇在近旁的一张简易小榻上,本已睡着,闻声立刻惊醒,急急忙忙下榻奔了过去,抱住哆哆嗦嗦意欲开门出逃的虞卿瑶。
“姑娘别怕,别怕,有我呢,采薇在这儿呢,别怕。”
正在这时,一门之隔的船廊之上忽然传来一道清泠泠的声音。
“卿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