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扔在路边,李亦许走着走着竟然忘了,等回过神来,已经到达难以回去取车的距离。

    算了,算了。他摇头叹息。人生挫败之事不止这一件。

    李亦许不想回家再和父亲吵架,打算挑一个合适的地方消磨这个夜晚。

    附近就是一个有名的24小时商圈,小吃摊缓缓溢出的蒸汽和油烟味让四周热闹了起来。李亦许找了好久才找到一间纯喝酒不唱歌的酒吧,进去之后,年轻漂亮的服务员将他引到角落的卡座坐下,收好菜单离开前还冲他抛了个媚眼。

    李亦许先点了一扎啤酒。

    他酒量不好。第一次喝酒是在十八岁生日当晚和许亦厘拼酒,结果许亦厘仅仅用一杯啤酒就将他轻轻松松灌倒了。

    但现在的李亦许,比那时候能喝一些,起码让他醉得彻底至少需要喝一扎啤酒。

    啤酒很冰,李亦许喝得很痛快,一杯杯地不停顿地灌进肚子里,到后面就连刚才冲他抛媚眼美女服务员也跑过来忧心忡忡地劝他,“先生,你喝得太多了。”

    李亦许放下杯子,看了看美女服务员,发现她的手隔着衣服贴在自己的胸口。李亦许反应一会儿,又顺着美女服务员的视线偏过头去,看玻璃窗外面的雨势。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势很大,坐在室内也能明显听到雨声。

    “没人来接你回家吗?”美女服务员体贴地问,“下雨了啊。”

    “没有。”李亦许摇了摇头,重复说了好几遍没有,然后一把抓住美女服务员的手,重新放回她自己的膝盖上。

    美女服务员神色有些懊恼,似乎也有些生气,站起来骂了句脏话,转身走掉了。

    李亦许拿起杯子,把里面的酒全部喝完。

    薛穹赶到的时候,李亦许早就乖乖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沙发的长度不够,李亦许又太高了,不得不蜷着腿,脸上全是睡出来的印子。

    他已经二十八了!怎么还不会料理自己?薛穹感到非常头痛。

    薛穹是被酒吧老板打电话叫过来的。

    老板在李亦许的大衣口袋里发现了一部没有设置密码的手机,于是他翻遍手机里面的通话记录,找到了和李亦许通话次数较多的薛穹。

    “喏,就是这个。”说着,酒吧老板觉得奇怪,“我开始打了另一个号码,不过怎么是空号?”

    “真不好意思,”薛穹连声道歉,“这小子给您添麻烦了吧?”

    酒吧老板摇摇头:“你朋友酒品挺好的。今天我坐在店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安安静静地喝酒,喝醉了就躺在沙发上睡觉,没见过这么规矩的客人了。”

    薛穹闻言,低头瞥了李亦许一眼。

    做朋友这么多年,薛穹从来没见过李亦许喝醉的模样,但或多或少能猜出来一点。

    李亦许这个人,实在是很闷的一个人。读大学的时候,除了上课之外,每天不是在打篮球就是在打游戏,独来独往,从不与人主动交流。

    薛穹是李亦许的大学舍友,他见到李亦许的第一面,是在新生入学报到那天,薛穹背着两个沉重的行李袋大汗淋漓地推开宿舍门,看见个子比他高出很多的李亦许正斜靠在阳台边,俯身往下探。

    薛穹吓了一大跳,急忙冲过去抓住了他,“同学你别想不开啊!”李亦许这才直起身子回头看着他,问道,“你哪位?”

    李亦许的表情,很是冷冰。

    所以薛穹对李亦许的初印象非常差劲,因为他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惹人讨厌。

    但熟悉了之后,薛穹再回想那时候的李亦许,方才明白——李亦许的冰冷并非针对外人,而是针对他自己。

    前几年,李亦许的自我厌弃、自我放逐已经发展到了令人无法忽视的地步,他开始频繁矿工,懒惰得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甚至会时不时冒出几句让薛穹感到惊悚的话,比如“活着没什么意思”、“还不如三十岁之前死掉”之类。薛穹愈发害怕,每隔一段时间给李亦许打一个电话,确保他安然无恙。

    别看李亦许身材高大、长相俊朗,实际上他本人非常温和无害,就连喝醉时也只会乖乖睡觉,没有任何攻击性。

    薛穹明白,李亦许活得这么浑浑噩噩,不是厌弃这世界,只是在讨厌他自己。

    至于原因,或许只有李亦许一个人知道。

    李亦许再一次在家中,他自己的房间里醒来。

    宿醉未消,他头痛难忍,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发现站在床边的薛穹正拿着体温计对他皱眉。

    “你发烧了,”薛穹说,“三十九度,要赶紧去医院才行。”

    李亦许哦了一声,他很久没发过烧了。

    但他不认为这点小病还需要去医院,弯腰在地上摸索着,找到他的拖鞋穿上,站起来说:“我今天还有事。”

    站直了的李亦许足足比薛穹高出一个头。薛穹顿时没底气了,弱弱地问他:“你要去哪?”

    “地铁站。”去他昨天去过的地方。

    “去那干嘛?”薛穹表示无法理解,“你一个不上班的人。”

    “我需要确认一件事情,”李亦许说,“我想知道,那天我在地铁站上遇到的人,是不是许亦厘。”

    Xu。Yi。Li。

    薛穹又听到了这三个音节词。他忍不住猜测,应该是一个女孩的名字。

    那个女孩一定很特别,薛穹心想,就连看起来对这个世界早已毫不留恋的李亦许都会思念她。

    李亦许进洗手间去了,没过多久又出来了,把原本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西装换成了他平时常穿的白色卫衣。薛穹看着他揣上手机,面无表情地出门了。

    薛穹真想问问那个女孩是谁,但李亦许没给他这个机会。

    李亦许发着高烧穿过清晨的薄雾,沿离开家的方向往上坡走,走在开阔平坦的沥青路面上。

    他浑身的骨骼都在叫嚣着疼痛,身体冷得出奇,不停地发抖。高烧不适的症状渗透肌肤、侵蚀内脏,让他险些无法保持平衡。

    今天必须要见到疑似许亦厘的黑衣女孩,李亦许心想。

    李亦许走了一个多钟头,到地铁站的时候险些两眼一黑昏过去,不得已,他到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块黑巧克力吃,这才好受了一点。

    忙碌的工作日,地铁站总是有很多人。李亦许仍旧站在原来的位置,强撑着等了四个多小时。在这期间,他收到薛穹的两条短信。

    一条问他在哪。

    另一条,则是讲述昨天他醉酒后在酒吧发生的事情。“老板托我问你,为什么要给一个空号打那么多电话?”

    李亦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思考了大约半个小时,最后回复:“可能因为一个人无聊吧。”

    消息发送之后,李亦许紧握手机,突然感受到难以克制的悲伤。

    心情的巨大起伏让他对外界几乎失去了感知,直到身旁有人经过,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抱歉。”李亦许听见她说。

    她的语调低冷、短促,乍一听不含任何感情,李亦许却在声音响起的下一秒飞快地扭过头去,看见穿黑色衣服、戴黑色口罩的女孩正要走过,急忙拉住了她的手。

    女孩看了过来,李亦许同样也看清楚了她。

    是许亦厘。

    真的是许亦厘。

    李亦许张了张嘴,想叫她的名字,话到嘴边却卡住了,只是愣愣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但仍然记得抓紧她的手臂。

    “有事吗?”许亦厘态度很不耐烦,“我赶时间。”

    这是李亦许熟悉的只有许亦厘才会用的语气,短时间内他有些回不过神来,但好歹还是抓住了重点。

    “你还记得我吗?”

    李亦许曾无数次幻想他能站在许亦厘跟前,向她提出这个问题。

    在李亦许假设的情况下,他的态度是平静的,应该要非常镇定,没有波澜,表现得无情无义,方能显示出他对许亦厘已经一点都不在乎了。

    这只是寻常老同学见面时一个寻常的问题。

    想是这样想,真问出口时,李亦许的声音还是有点抖。

    许亦厘的表情被她藏在口罩后面,但李亦许能看出来,许亦厘见到他并不惊讶,态度甚至可以说是冷漠。“李亦许吗?”她笑都没笑,问他。

    李亦许点头了:“我是。”

    许亦厘也点了点头,然后用力甩开了李亦许的手,转身走掉了。

    她的背影沉默纤细,脚步很稳,速度不快不慢,走得很坚定。恰好列车进站了,她跟随人流迈进了车厢里,站在靠近车门的位置,面朝着站台。

    李亦许想要追过去的时候,车门已经闭合了。

    隔着白色车门中间的四方形钢化玻璃,许亦厘的视线落在李亦许脸上,将他的懊悔、愤怒、羞耻尽数看在眼中。

    她没有试图回避李亦许,坦坦荡荡、毫不留情,好像变成了一个和李亦许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完全不在乎李亦许是死是活。

    李亦许握了握拳,追着不断加速的列车奔跑,直到再也看不见了,直到轨道里面黑麻麻一片,他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额头贴在玻璃上,愤怒地喊了一声,“许亦厘!”

    这一刻,李亦许终于明白,许亦厘那时候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了。

    许亦厘明明还记得李亦许,却好像已经不记得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