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捌拾

    “我打算去南方的一个小城,”赵梓缳道,“我少时的友人想去过雨打芭蕉的日子,希望院子里有天井,放一口养着芙蕖的水缸。春天时,雨水从四面汇聚,珠帘似得淋落。”她仿佛已经坐在了那样一间屋子里,说话时,脸上总有淡淡的平静的笑意。“她小时候不大被家里喜欢,婶婶一对她大声说话,她就躲进家里的水缸里。有一天,他们往水缸灌满了水,她就无处可躲了。她本可以躲在我身边,但我离开了她。我想我应该替她去过那样的日子。”

    “嗯,她知道的话,也会高兴的。”齐蔚摸着花篮里的花骨朵,想起她曾经同辜荷约好,要一起在顷海湾买个房子,最好能在富人区里买。可现在,她找不到辜荷了。

    方渝斯派遣探子进顷海湾时,帮齐蔚留意过辜荷,但未曾发现踪迹。他说唯一没有找的地方,是那三万人埋骨的深坑。

    “蔚蔚……梓缳……”张以舟从官衙回来了,他看见她们俩坐在一处说话,面色露出些古怪。

    齐蔚看他手里拎着食盒,猜他是在菏郡里买了些饭菜回来。军营里的伙食已经大不如前,赵梓缳养伤需要一些好的。雍梁围困菏郡那段时间,断了菏郡的粮食输送,城内人都饥寒交迫。

    “我再去采些竹子……”赵梓缳起身道。

    齐蔚却先她一步走了,“我得点兵去了。”

    她早就点完兵了,直接骑着马回了贺九的帐里。贺九正在狼吞虎咽地吃饭,她舔着嘴角的肉沫,高兴道:“老大,闻启送了些汤汤水水的过来,我帮你尝了,非常好。”

    “那就多吃些。”齐蔚将菜推给她,又叫其他人也过来分。

    骆羌路过,也被塞了一个紫米饭团子。

    “不如齐丫头做的鸡肉卷好吃。”骆羌道。

    齐蔚擦着枪尖,笑道:“我还想吃国公府里的烧鸡呢,将军能弄来吗?”

    “下回再来,我三哥又偷养了一□□鸡。”

    提及太平时候的事情,两人都笑了。骆羌摆摆手,道:“晚间守夜,别懈怠了。柳临风这小子心不在焉,你得提点着他。”他交代过了,便要走了。

    齐蔚追上去,问:“骆将军,你觉得这个赵梓缳是那个赵梓缳吗?”

    骆羌停下步子,想了有一会。赵梓缳生得漂亮,性情也好,在昭郢王族公卿里,一直很有美名。尤其她和张以舟,一对才子佳人,一个跳舞,一个弹琴,一曲动京师。骆羌想不知道都难。不过他那会最喜欢张絮絮那类姑娘,别的美人都没太放心上。

    他掂量着,道:“郡主那相貌和气质,除非魏远将尸骨挖出来,否则很难找到一个这般一致的人。”

    “我听说南疆那边有巫术……”

    骆羌抬起左手,没什么力地拍了齐蔚一脑门,“你是个校尉了,神神叨叨的东西别乱说。”

    “哦……”

    “人应该是那个人。但这十年间,她经历了什么,可有变化,就难说了。以舟说她提过想离开军营,但不论她是不是曾经那个郡主,以舟都不会让她此时离开的。”

    “嗯。”她要是曾经的郡主,那就是张以舟深爱、愧对的人。张以舟肯定没法让她孤苦伶仃地走。她若是有什么阴谋,就更麻烦了,张以舟那就是既愧疚,又忌惮。“他们以前是定亲了,还没成亲,是吗?”

    骆羌眼神复杂地看着齐蔚,齐蔚明白这东西叫同情。“对……”骆羌忽地一顿,想到什么,齐蔚以为是很要紧的东西,憋着气等他。

    骆羌道:“那会以舟连拉手都不敢,指定没亲过嘴。他的贞洁肯定是你的。”

    齐蔚差点憋死,“这重要吗?!”

    骆羌笑道:“逗你高兴一下,别这么紧绷着脸。”他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弓弦,让人送到弓箭营去,一丝一毫,来之不易。

    他腰上的伤一直没好全,弯下去,得撑着齐蔚的肩站起来。他碰到齐蔚的肩甲,上头都是刀劈□□的痕迹。他心下为齐蔚一叹,“张家是开国的权贵,到以舟这会,世代的荣耀可谓极盛。你能想见多少人巴望着同以舟结亲吗?连我老娘,都曾想把我姐和以舟凑一起。但以舟偏偏就看上了一个梓缳郡主。倒也不是说郡主不好,就是那会她也无权无势,王太后虽怜惜她,但王太后毕竟年纪大了。哎,齐丫头,我说这些,你不会生气吧……”

    齐蔚摇头,“我挺想知道。”平荻和张伯他们都避讳提赵梓缳,齐蔚只听平蕊提过一点。

    骆羌这才放心,继续道:“以舟那会很喜欢郡主。郡主对以舟嘛,也很喜欢。我记得絮絮提过,因为郡主算是寄人篱下,所以常常要委曲求全。但以舟给她的东西,她就算和人闹起来了,也绝不会让步半分。总之,他们是两情相悦,定亲也是顺理成章……以舟十八九岁的时候吧,第一次考了功名,为的就是请国主赐婚。”

    “郡主的婚事也要国主赐啊。”齐蔚随口道。她记得雍梁公主的婚事都是国主管,国主把公主们都嫁出去和亲了。

    “那倒不用,”骆羌又敲着脑袋想了想,道,“以舟直接提就好了。他费劲靠功名是为了更好成家?哦,我想起来了,那会以舟父母都去世了,大将军在外带兵。以舟的婚事得姐姐去提。但是絮絮想等他弱冠再说,她觉得这俩都还是孩子,成婚跟过家家似的。”

    “十八九岁,也不算小吧?”齐蔚十五岁的时候,就有人来家里给她提亲了。齐鲁舍不得,才拖到十八。

    “沅语说过这个,她说絮絮说,别看郡主温和,但对喜欢的东西是不肯放手的。骨子里像麦芒似的。以舟也是一个样。俩麦芒凑一起,不先磨一磨他们,日后怕是得不和睦。但以舟不这样觉得。加上好像是哪个王爷来着?大概是那个色鬼怀王,对郡主起了心思。以舟一气之下就去考了个状元,求国主赐婚了。本来没几个月就是婚期了……”

    “就是那时候,郡主被山匪劫走了?”

    “嗯。早些年雍梁穷,人活不下去了,就做匪了。那时候山匪异常猖獗。以舟入仕后,想尽办法清剿,才渐渐平息。”

    “郡主失踪,昭郢找了吗?”

    “天都快被以舟翻过来了。”骆羌道,“最后在野沟里找见的尸体,已经泡发、腐烂了,看衣饰和身形辨认的。”

    “查过昭郢内吗?”

    骆羌摸了摸下巴,“你是想问宋百万?我昨个也派人稍微调查了一下。宋百万巴结了贤睿王,而贤睿王那时权势滔天,他能躲开张家的搜查,我倒是不意外……而且那时也没人想到,山匪为了钱,敢将郡主往城里送。”

    “以舟知道这些的话,大概更内疚了。”

    “是。他这个人,很容易给自己上枷锁。他最初涉足朝政,只是想调查郡主的死因,结果因为看多了朝廷的混账事,他又一步步走到现在,走到他疲惫不堪。”骆羌凝视着齐蔚,道,“齐丫头,我这么说,对你不公平。但我还是想拜托你……”骆羌话到一半,还是算了。他想说,无论张以舟做什么决定,齐蔚都别怪他。

    但,骆羌实在没脸这么说。

    齐蔚也不接茬了。她没办法如此大度。不干涉张以舟做决定,已经是她最大的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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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谯楼上传了三更鼓声,齐蔚给小白和温骊洗完澡,回营后再翻开信纸,给家里人写信。她本来写了,自己有点想家。但若是这么说了,齐乾说不准马上就来接她了。于是烧了那封,又重新起笔。写到一半,全兴鬼鬼祟祟地在帐外,对齐蔚道:“老大,那个女人来找你了。”

    “让她进来吧。”

    “好。”全兴应道,却没动,而是将话传给另一个人,再由另一个人接着传下去。不过百步的路,他们硬是让十几人传了一遍话。好像这样就能显示出齐蔚在军中多有地位。

    最后赵梓缳走到齐蔚面前,已经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好吧,齐蔚确实也有点不想见她,所以只在帐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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