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登庸计·下卷 > 壹佰柒拾陆

壹佰柒拾陆

    沈沅语站着,俯看着骆羌。骆垣慎想扶起爹,可沈沅语瞪了他一眼,让他缩回了手。

    母子俩就这么站在骆羌面前,直到骆羌撑着地面,把折叠的骨头,一节节打开。他左手无力,腰骨受损,每向上撑起一点,都要停许久,才能蓄力再撑起一点。仅仅是从地上站起来,都花费了一刻钟,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好容易站起,脚底踉跄,忽地往后倒去。沈沅语惊呼一声,急忙去搀,但一双手先一步扶住了骆羌。

    “骆四……”朱廷和张口,却只能叫出这半声。

    骆羌曾经那样魁梧,十几岁时,便能与斗牛角力。他在儒雅的昭郢,像一道卷着黄沙的边塞大风,刮得人人为之仰目。

    “王爷。”骆羌站稳,后退一步,微微弯腰。

    “别这样……”朱廷和往前一步,再次搀住了他。骆羌在边塞住惯了,年少时张狂不羁,见着谁都不行礼。国君朱羡瑜都不介意他这般性子,他在昭郢更是肆无忌惮。长成后收敛多了,但对相熟的人也懒得客套。

    此刻,他却对朱廷和恪守尊卑。

    朱廷和从身侧取下一支木剑,道:“骆四,易浒虽医术有限,但他父亲易敦却最擅长治刀剑伤。我已经发信召他来此地。或许他会有法子。我昨夜削了一柄木剑,这个轻些,你得闲时可稍加锻炼筋骨。”他捧着剑,期望骆羌收下,隐隐又畏惧他的拒绝。

    “我以为你信我。”数月前在水牢对陶晨忻说的话,朱廷和已经没有资格再说了。

    骆羌耷着眼睛,半响,躬身道:“微臣已无法握剑,恐负王爷厚爱。”

    “骆四……”

    ————

    隔着几架重车,齐蔚回过头,悄声问贺知漾:“你觉得朱廷和如何?你不会想自立山头吧?”她猜贺知漾这会还待着云外天,就是在观望朱廷和的状况。

    朱廷和对云外天的迟疑,毫无疑问会让一些看清局势的人寒心。

    贺知漾意味不明地对齐蔚笑,“我自立山头还不是时候,不过,倒是可以改拥别人。”

    “你想投靠上北?还是魏远?”

    “可不止他们有实力呐——”贺知漾最后说出两个字,几乎没有出声,但她动的唇,已经够齐蔚明白她在喊什么了。

    齐蔚一瞬间缄默了。贺知漾喊出的那声,是一个沾满血肉的称呼。

    贺知漾敲敲齐蔚的头,乘其不备,从齐蔚披风下取走了水壶。

    “你去哪?”

    “回顷海湾。”贺知漾懒洋洋道。

    齐蔚目送她的背影,回身对张以舟道:“以舟,你说贺知漾会反吗?”

    “暂时不会。”张以舟道。

    暂时?难道贺知漾说这番话是认真的吗?齐蔚拇指抵着下巴,脚尖戳着泥。

    张以舟却对此浑然不在意似的,他从袖中取出赤珠藏玉,问:“蔚蔚,你还想要它吗?”

    齐蔚一愣,才回过神,道:“当然要!但先放你这,给你养着。”

    张以舟摇头道:“你养身体要紧,不许再喝烧酒了。”云外天都已经开春,齐蔚还是怕冷,一到要使力的时候,就偷偷喝上两口,暖暖骨头。

    张以舟不容拒绝,倾身为齐蔚戴上玉坠。贴着齐蔚的耳朵,他问:“那你想要这江山吗?”

    齐蔚绷住了。

    张以舟说得那样轻,可他和贺知漾都是认真的。

    “没关系,”张以舟从她后背,沿着她那道长长的伤疤往下抚摸,“不必着急回答,殿下。”

    ————

    在云外天休整几日后,各位将军都回到了各自的战线上,昭郢来的人也该回去了。

    朱廷和在离开之前,突然道:“岐南复国军队至今陈兵赫马关,本王打算前往顷海湾,换贺将军带兵去夏疆。”

    顷海湾连接魏远和上北,魏远是决计不会放开顷海湾的。那的战事打得最持久,最艰难。朱廷和要亲自去?

    张以舟道:“王爷,不妥。若您离开昭郢,难保怀王不乘机作乱,况且政事还需王爷执掌。”

    “是啊,毕竟宫里那位不管事……”另一位将军道。

    朱廷和握着拳,“怀王早已失势,翻不出浪。政务则有柳太傅与诸位肱骨之臣,亦无需担忧。但战事却是迫在眉睫,若本王不去,贺将军抽不开身。”

    朱廷和太过坚决,张以舟捏了捏手骨,道:“王爷,可否请您挪步稍许?”

    他与朱廷和走出主帐,走到无人打搅之处。张以舟道:“王爷,后方若无您主持大局,恐生祸乱。”

    朱廷和仿佛失了一口气,他按着胳膊上的伤口,道:“以舟,你明白如今我面临的是什么危机。”

    张以舟道:“臣明白。但,并非在前线才算与众将士同进退。后方的粮草、征兵、兵器等等,都是给前线的支撑。若无人在后,我们亦无法向前。王爷,我们下的,是一盘完整的棋,不可出半步差池。”

    朱廷和沉默须臾,落肩道:“是我意气用事了。”张以舟说得是对的,后方必须有人挑起大梁,否则光是粮草都无法保证。

    “况且,昭郢亦有危机未解,需要王爷回去妥善处理才是。”

    昭郢的危机?是了,王储之上,还有国君。昭郢收复之后,由都城和王宫出资,组建了如今这支前来支援的王师。这支军队由太尉统辖,直属国君。朱廷和名义上有权力调用,但原该有国君的手令方可。

    可他这次没有启禀国君,而是直接强逼太尉交出兵权。

    “事急从权,此事并非完全说不过去。”张以舟道。

    “想把这事过明路,总是有办法的。”朱廷和袖中拢着拳,问,“以舟,你还信我吗?”

    张以舟躬身回答:“士,为知己者死。”

    ————

    朱廷和最终还是要回到昭郢,沈沅语也要带着儿子随军回去了。

    沈沅语走之前,将张以舟、齐蔚等人的衣服一一缝补好了,她让骆垣慎将衣服送回去,并且给每个人都磕头行礼。

    齐蔚抱住一摞衣服,问:“姐姐,骆将军不回昭郢养伤吗?”

    “我是想要他回去的,但战事频频,他回去也安定不了。”沈沅语说着,忽对齐蔚欠身,“只得麻烦大家了。”

    齐蔚急忙扶起她,“骆将军与我们同生共死,不说别人,我都是靠将军庇护,才能活下来。”

    “唉。”沈沅语轻轻叹气,道,“原也该备上大礼感谢贺将军,但将军繁忙,等日后在昭郢见上时,我们一家再登门拜谢。”

    “娘——”骆垣慎已经送完衣服回来了,他拎着行李,在远处喊,“爹说军队马上要启程了。”

    “嗯。”沈沅语招招手,对齐蔚道,“齐妹妹,你也要多加小心。”

    分别的话来不及多说,回昭郢的队伍已经整军待发。沈沅语怕打搅骆羌,甚至没有再去同骆羌话别,便上了马车。

    哨声一响,这支靠朱廷和拔剑强夺兵权才能来的王师,即刻往西归朝。巨大的云焰旗在太阳下,好似一团热烈的火。

    齐蔚与张以舟、骆羌等人站在辕门口送他们。漫长的队伍尚未消失,几辆马车忽地又停下来了。

    “怎么了?”齐蔚问。

    张以舟不答,只是长袖遮掩的手轻轻握住了齐蔚。

    远处,沈沅语从马车上下来,她提着裙,匆匆往回奔。她原是大家闺秀,只是年幼时便家道中落。身为长女,为维护家族体面,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她永远无法像张絮絮那般,张扬如灿阳。

    走下马车,当着无数人的面,奔回去寻骆羌那次,是她最放肆的举动。

    她跑得发簪都掉了,长发在料峭春风里散作一团。她扑回骆羌身上,眼泪止不住落,“骆四,我等你回家,我等你。”

    骆羌将她迷眼的发丝捋到耳后,答应道:“会回去的。”

    ————

    十年前。

    骆府张灯结彩,处处都是红喜字。

    众人闹着要骆四亲一下新娘子,连近来不大搭理人的张小公子都起哄,说一下不够,得两下。

    骆四拗不过,只得钻到红盖头下,靠近新娘子。新娘害羞,低着头不敢与他直视。骆羌亲上去的两下,连新娘样貌都没看清。

    他只知道自己娶回来的不是张絮絮。

    直到深夜,婚宴方才闹尽。骆四挠着头回屋,开门见新娘依旧盖着红盖头,搭着手坐在床沿。地上、床上散满红枣、桂圆。骆四扫开一条路,走过去,将盖头揭了。“那个、早些歇吧……”天不怕地不怕的骆四少见地拘谨,“我一身酒气,去洗个澡先。”

    他逃似地大步出了房门。

    他是黄沙里长大的,平日洗浴都是冲一冲便罢。可今晚,他非要泡在浴桶里,泡冷了两锅热水才跳出桶。他搭上衣服,兜兜转转向着书房去。那书房是他爹特意给弄的,还煞有其事,取名“士勤斋”。偏偏他不爱读书,没进过几次。

    这会倒是想赖里头了。

    但……书册子盖着脸,骆四心道:到底是老娘世交的女儿,新婚夜,新郎不进门,传出去也不好听。念及此,骆四按灭了烛火,磨蹭着回了洞房。

    推门,那姑娘竟然还端坐在那,一动未动的。见骆四回来了,她抬起头,清亮的眸子闪了闪,道:“夫君,妾身为你更衣。”

    “咳……”骆四摆手道,“我自己来。你也把衣服脱了吧,这婚服怪重。”

    新娘又低下了头,脂粉都遮不住红晕。

    这姑娘脸皮倒是薄。骆四心道。脱了外衣,要上床,一回头,骆四被唬了一跳,差点将桌子掀了,“你、你……”

    新娘发觉自己会错了意,羞得没脸见人。她匆忙从柜子上拿下已经叠好的衣服,遮住身子。“对、对不住……”

    骆四背着身,听出新娘快哭了,连忙道:“我的错,你快歇着吧。”

    窸窸窣窣一会,骆羌再回头,新娘已经卧上床了。大红的锦被裹着,避在角落里。

    骆四灭了红烛,贴着床沿躺下。他也不是未经事的毛头小子,当然知道新婚夜该干什么。可他方才看清了新娘的脸,忽然想起她是老跟在絮絮身后那个。他还多次托她给絮絮送过小玩意。

    老娘说亲就说亲吧,怎么说到这姑娘身上去了。骆四以前只知道这姑娘姓沈,其它就算知道了,也不记得。这姑娘倒是长得不错,但和张絮絮比,就次了。全天下的女人和张絮絮比,都次。

    怎么办呢?原本就很想张絮絮,看见和她有关的人,就更想了。

    床上忽然有动静,一只手将被子牵了一角,慢慢盖在了骆四身上。骆四伸手,在黑暗里握住了那只纤细的腕。他翻身过去,覆在了新娘身上。

    新娘颤了颤,但还是顺从地,将另一只手搭在了他腰上。

    骆四低下头,与他的夫人交颈,身子也慢慢压了下去。窗上月光稀薄,他看不清人。可是,气息不对……好吧,他靠张絮絮这般近的话,是会挨巴掌的……

    骆四一撑床榻,又退回了床沿边,“抱歉。”

    细软的被子搭在他身上,新娘小声道:“重情不是错。”

    她静了下去,而骆四听见了微弱的啜泣。

    “我也很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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