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壹

    “嘣——”

    暮色浅浅,昭郢已经四处燃起了烟花。爆竹声再一起,便是新年的临近了。

    “爹——吃饭了——”换上红袄的姑娘跑至街口,喊了起来。

    “来了!”面摊上中午开始便什么人了,老板早已将摊位收拾得大差不差。此时将麻绳往肩上一套,拉起板车便能走。

    他那闺女小跑着过来,在后头使力。老板肩头稍稍轻松些,便能回头同姑娘闲聊了。父女俩说着年夜饭上有什么,欢欢喜喜地往家走。拐弯时,老板被那栋大宅子璀璨的珠灯吸引,回头见一辆五匹骏马拉动的大车驶出,久未出门的金贵公子坐着轮椅进了车内。他从车厢里伸出手,搭着一个裙裾飘飘的姑娘上去了。

    “才子配佳人呐。”面摊老板从他仅识的几个戏文里,挑了两个好词,形容道。

    “爹,你说什么?”闺女探头问。

    老板呵呵笑,问:“丫头,过完年想不想上学堂啊?”

    “和阿弟一道吗?”闺女又惊又喜。

    “是啊,一道去。”

    “好呢!”

    ————

    齐蔚向那帮爹爹推车的姑娘招了招手,在马车过去之前,眼疾手快地抛了两颗金豆豆给她。见她稳稳地接住了,才满意地搁下车帘。

    “齐老板又在散财了?”张以舟笑问。

    “欠人家一碗牛肉面。”齐蔚打开钱袋子,将一捧金灿灿的“豆子”扒拉给张以舟看。她忧愁道:“我哥又让绸庄的管家给我送了钱,但我吃你的、喝你的,根本用不上这个。要不然我把金子给你,算我的‘投宿钱’?但若要算起来,这点金豆子也不够还你……”她摸着脸颊,更愁了。

    她前几日同平蕊约了今晚逛灯会,故而打算换回女装。傍晚时,平蕊施施然带着她的妆奁和衣箱来找齐蔚,调侃说齐蔚如今愈发像个男人,她担心齐蔚找不出几件裙子,便特意过来了。

    然而她还没打开箱,府里的侍女便带着一众人,说公子前日见齐小姐为衣裳烦扰,特意命她们稍微备了一点。她身后,是二十多个侍女,各个手里都托着衣服、钗妆。

    平蕊向来喜欢华丽丽的漂亮东西,她闪着汪汪大眼问齐蔚,是不是偷偷因为没有衣服而哭了?快快多哭几次,让公子把天绣阁、晴山居什么的都搬回来。

    齐蔚很难回答说,她只是因为往日的衣服好像变小了,略有点不合身,于是叹了口气而已……

    张以舟大概是听见那声叹,还以为齐蔚要哭了,连夜给她整了这一堆东西回来。衣服不是天绣阁的,而是同样价值不菲的“裁宫澜”家里的,绸缎柔软极了,上手仿佛像云像软玉。裁剪更是独具匠心,毕竟,王宫里的衣服,都是他们家贡的。

    搭配的金银首饰、宝石环佩,件件让齐蔚这个行家都惊讶。至于螺黛妆粉、胭脂花钿,平蕊惊喜地说,那妆粉里磨了金子……这好几盒不同色泽的妆粉,得磨掉多少金子啊。

    这会,齐蔚掂量着手里的金豆子,道:“张以舟,我还不起你了,怎么办呢?”

    “齐老板可是要富甲天下的,日后我等着齐老板接济。”张以舟说着话,笑弯了眼睛。他捏着齐蔚的下巴,倾身在她嘴角亲了一下,松手前,又勾过去,再亲一下。

    他抬手,用拇指指腹擦去唇上沾染的绯红胭脂,眼角眉梢都是悦然。

    齐蔚看着他那掩饰不住的神色,无比确定了——张以舟真的很喜欢亲她。自从他们那样亲过一次后,张以舟便时不时要浅浅啄她一下……额……出门前,齐蔚贪吃炒年糕,把唇脂吃没了。张以舟说帮她补,却是先亲在了她唇上,亲到齐蔚怀疑他是不是想从她嘴上找那火气大但真的很香的炒年糕的味。

    “或许我可以帮你打掩护,你避开周大夫,再悄悄吃一点。”齐蔚当时是这样说的。

    而张以舟让她闭上嘴,要点唇脂了。

    此时,车轮过滚青石路,滚进喧嚣的烟火里。齐蔚抱膝端坐,直勾勾地盯着张以舟。

    张以舟被她一点点地盯红耳朵,再红了脖子,“抱歉……冒犯你了……”

    “我可没说是冒犯……”齐蔚揪着手里的绣花手帕,别扭道,“其实你可以那样亲……”

    “那样?”

    齐蔚看张以舟疑惑的样子,怀疑他是故意的。但她还是耐着性子,道:“就是、就是在你房间里那样……”

    “那样?”张以舟语调一顿。

    齐蔚觉得他就是有意逗弄她。她懒得废话了,猛然起身,双手撑在张以舟的轮椅扶手上,腰一塌,鼻尖便撞了鼻尖——她咬住了张以舟。

    虎牙衔着他尚未回复气色的软唇,从左边一点点咬向右边。这次她没有吃出茶香,只吃出自己唇脂上的甜味,坦白讲,蛮好吃的。难怪张以舟亲了又亲,真是便宜他了。不过这唇脂也是他买的,好像不能算他占便宜。

    齐蔚一边咬,一边胡思乱想。她咬够了,又提着张以舟的衣襟,匪声匪气地要求道:“张嘴。”

    张以舟烧红了脸,迷朦地注视着她。他像被抢上山头的压寨夫人,听话地轻启薄唇。

    齐蔚很满意他的表现,先是奖励一样,亲了他两边的侧脸,才往嘴上去。

    “公子,齐小姐,”马车忽然停下了,平荻叩着窗户,道,“到盛安街了。”

    “这么快?”齐蔚错愕道,她还没亲上呢。

    “不如,同我去永昶王府?”张以舟掩着唇,漆黑的眸子亮了亮,像山妖狐狸一样,诱着齐蔚。

    齐蔚挣扎着,艰难拒绝了,“我同平蕊约好了,她都要抛开陈初和我玩呢。”

    说完,她提着裙子跳下了马车,只将手帕扔给张以舟,“自己擦擦。”

    “好吧。”

    “平师父,你可有东西要我给平蕊带?”齐蔚关上马车门,问道,“比如守岁钱什么的。”

    平荻面无表情地摇头。

    齐蔚叹一口气,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做工粗糙的荷花香囊给他,“平蕊傍晚没找着你,托我带给你的。她说,”齐蔚模仿着平蕊气呼呼的样子,“今年也没能娶上一个嫂嫂,甚至年夜饭都不回家吃了,你不若同舟哥哥过去吧!”

    平荻摩挲着妹妹一针一线缝制的香囊,他想象到妹妹撒娇生气的模样。于是寒冰也裂开了几分,透出一阵阵荡漾的水纹。“谢谢。”

    “您真是客气了——”齐蔚拖长声音,笑嘻嘻地跑入了万千灯辉之中。平蕊在饕餮客等她,她们要逛昭郢,玩些乐子。

    张以舟目送着齐蔚走入灯火长街中,他愉悦的神色也跟着消弭了,“平荻,安排好人了?”

    “闻启带了四人跟着齐小姐。”平荻回道。

    张以舟颔首,道:“将今日之情形告知‘蚍蜉’。”

    “是,公子。”

    今日午时过后,七人乔装成商贩给张府送年货,张伯识出问题后通知了卫队。平荻即刻率人将他们全部拿下,过程中,五人身亡,两人被提入藏书阁下。其中一人受不了酷刑,在傍晚交代,他们自万雪,为“钧天九奏”而来。

    张以舟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知晓齐蔚与钧天九奏“有所联系”的人,已经远不止云外天出现的那些。

    他抬起头,望了望逐渐堆积的浓云。沉积二十余年的秘密,正在引出无数贪婪的魑魅魍魉。

    “走吧,去永昶王府。”他道。

    今年国君一改往常,不想在宫内设年宴了,转而让永昶王在府里办。国君移驾出宫,美名其曰“与民同乐”。

    永昶王念及张以舟行动不便,本让他不必赴宴。但张以舟这次伤得实在太重,朝廷内外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屡禁不止。他若再不露面,该有人冒出异心了。

    张府的车驾抵达永昶王府时,门前已经停满了各个王公贵族的轿子。

    在都城沉寂许久的“张大人”徒然出现,令四周都静了须臾。王府管家先回过神,快步迎了上去,“快,脚蹬取来!”他吩咐下人。

    总是跟在张大人身边的那位却抬手止住了,他与一众随从飞身下马,如冷剑一般立在马车两侧,躬身请公子落步。

    车厢门推开,两个着玄色皮甲的硬朗侍卫从车内抬出了一辆沉重的紫檀轮椅,车下两个随从立即接过,单膝半跪,将轮椅平稳放下。

    那轮椅上的张大人,膝盖披着一袭雪色的狐裘,可判生死荣辱的双手交叠搭在腿间。他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抬眼却让一众公卿忐忑难安。

    “尚大人,别来无恙。”他向最近的一位老臣致意。兵部侍郎尚琥连忙奔上前,谄媚地俯身,靠近道:“张大人,身子骨可好些?若有吩咐,尽管差遣尚某,某愿效犬马之劳。”

    “确有一事想拜托尚大人。”张以舟含笑道,“张某养病烦闷,听闻尚大人家中新养了一只狮子猫,不知可否借我赏玩些时日?”

    “当然当然,”尚琥连连点头,“不过是犬子在集市中偶得之物,大人若喜欢,某这便让人送去。”

    “尚大人勿怪我夺爱才是。”

    “不敢不敢。”

    说话间,侍卫推着张以舟的轮椅进王府,尚琥察觉张以舟的笑意浅去几分,立即识趣地慢下步伐,不再紧跟。直到张以舟与一众人进去了,他才扶着门口的石狮子,喘息了起来。

    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尚枫无知无觉地问:“爹,我一会能不能去找方渝斯他们玩玩?”

    尚琥一巴掌盖在他脸上,怒喝:“还玩?把全家的命都快玩丢了!”

    尚枫捂着脸,委屈道:“爹,我又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尚琥提着他的耳朵,压下声,“那狮子猫可是怀王送来的?”

    “不是,是娘从离侯夫人那收的。”

    “真是一对蠢母子!”尚琥痛心疾首,“离侯夫人与怀王那是表亲啊,昨日狮子猫才进门,今日那位便问来了,你、你……唉!”

    ————

    张以舟进门这一会,不动声色地点了好几人。有人暗喜,有人惶恐,他们围绕着他,虚情假意难辨,升官发财有求。

    笙歌鼎沸里,张以舟瞥见灯火阑珊处,有道轻飘飘的孤影,一直盯着他。

    他略思索,几次觥筹交错后,将众人的话题引开了,好让平荻推着他到那一叶孤影处。

    “章夫人。”张以舟先开口道。

    常青的树丛遮了灯光,张以舟看不太清昔日友人如今的模样,但他看那单薄的身影,也知她过得不好。

    “张大人,”邢胭茹幽幽道,“你已经忘了梓缳吗?你怎么敢啊?”她质询的目光投在张以舟袖袍间,那有一条生丝方帕露了出来。素色映衬下,斑斑点点的绯丽唇脂格外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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