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捌

    “柳临风被他们带走了?”齐蔚问。

    “是。”张以舟给齐蔚穿上左半边衣物,脸色难看极了。

    “我没事的。”齐蔚抬左手想摸摸张以舟紧皱的眉头,却被张以舟压住了胳膊。

    “别逞强。”张以舟道。齐蔚的左肩被柳都灵刺了一剑,血肉翻开,直见了骨头。

    “上战场嘛,总要受点伤不是?”齐蔚学着马大开的样子,放豪言道。但这还是没能让张以舟展眉,他一言不发地帮她系上衣扣,下眼皮的阴影愈发浓重。

    齐蔚有些不安地问:“是我突然出现,打乱了计划吗?”

    “不是。柳都灵对锁澜关太熟悉了,我们本就抓不住他。”张以舟温柔的手掌从齐蔚发上平抚至侧脸,他倾身在她睫毛间落下一个轻似羽绒的吻,“抱歉,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没有。”齐蔚睁开眼睛,拉着他的衣领,“责任在我。若是平荻,这般近的位置,肯定是轻易便能救下草生。”

    “你已经很好了。”张以舟托着她的后背,让她平躺下,“离天明还有一个时辰,休息会吧。”

    “你不睡吗?”

    “不了。”张以舟给她盖上被子,站起身,解开帘帐。

    “我也不睡。”齐蔚折身从帐子里伸出腿,蹬上鞋,急问,“天亮后就要打战了,是不是?柳都灵没了牵制,他肯定会站在万雪的兵马那边,对不对?”

    听得齐蔚连连发问,张以舟反倒露出些许笑意,“蔚蔚,你知道的越来越多了。”

    “这次会被灭口吗?”齐蔚想起昭郢的旧事,忍不住也笑。她双眸中含着明光,晃晃地瞧着张以舟。那问询的口吻,好似明目张胆的邀约。张以舟竟少见地有了一丝无措,他忽然抬手,盖住了齐蔚的眼睛。

    齐蔚以项上人头起誓,她没有在勾引张以舟。可是,他为什么蓦地不敢直视她?

    她是不是,提着竹篮,打捞上了皓月的动心?

    齐蔚琢磨不透,于是她在黑暗中,拽住他的衣襟,迫使他不得后退。她不由分说,踮起脚在张以舟唇边咬了一口。张以舟终于松开了手,他的无措里,被玷上了不清不白的颜色,让齐蔚又愧疚,又想再欺负一次。

    “咳。”张以舟在她作怪之前,按着她的额头,把她隔在一臂外,“军中铁律不可触犯……你、后不为例……”

    “可你不占理在先。”齐蔚抗议道。

    “是我不好。”张以舟道——这次依旧没有诚意。他撇下齐蔚,带着几分仓皇快步离开了。

    ————

    在天亮前的一个时辰,张以舟要与诸位将领紧急商讨应对柳都灵的办法。

    齐蔚猜得没错,柳都灵将他的顾及救走之后,必然会开始站在万雪阵前,率万雪攻打雍梁。而锁澜关这边,惹人争吵不休的异议在于,是否要换下柳都灵的旧部。

    以杜远林为首的锁澜关守军坐在将军帐里,未置一言。他们低着头,仿佛等待着审判。

    骆羌认为锁澜关的守军与他们并肩作战已久,此时将他们换下,未免寒人心。锁澜关的民心也会因此动摇。

    童述颐等人则坚持,柳都灵熟悉旧部的战法,若开战,必然会率先掣肘他们。况且,这些旧部跟随柳都灵已久……

    齐蔚在将军帐里给众人倒茶水,她知道,童述颐他们没有说出的话是——旧部临阵倒戈。

    争论许久,张以舟一锤定了结果。他要锁澜关守军坚守阵线,柳都灵懂他们,他们亦是了解柳都灵。但同时,张以舟扣着案桌默示,所有六品以上将领的亲眷,都将被监管。若锁澜关无事,则全城百姓无事,若锁澜关丢了,则无一人可脱责。

    张以舟的威望早已在军中建起,丞相金印压上,无人再提出异议。天亮前,将领们各自去备战。锁澜关守军三三两两离开时,各个都宛如遭了寒潮,低垂着头,气势不再。

    “老杜,”骆羌拔起身旁插着的长枪,抛给杜远林,“别忘了你们的将军不止一个。昭恒大将军七年前埋骨在此。”

    “是!骆将军!”杜远林直起背,铿锵应道。

    骆羌目送杜远林他们走去各自的防守位,转头,冷不丁对上齐蔚仰看他的眼,“怎么?没见过本将军这副样子?”

    “见过,”齐蔚诚恳道,“每次见都觉得骆将军英武不凡。”

    骆羌笑道:“奉承的话别乱讲,小心有的人翻了醋坛子。”

    “将军英武不凡,‘有的人’才俊不凡。”

    骆羌挑眉道:“难怪哄得沅语老惦记你,端水真是一把好手。”他说着,后退一步,攸地掀开军帐,“张大人——”非要叫得抑扬顿挫,“有人夸你‘才俊不凡’呢……”

    一折空白的奏章打开在案,张以舟正敛袖提笔,眼皮都未抬一下。

    骆羌没趣地搁了帘帐,对齐蔚附耳:“他耳根子红了,瞧见没有?”

    齐蔚点头道:“他不似骆将军,脸皮薄。”

    骆羌转手敲了齐蔚的脑门,“你小子,作弄到本将军头上了。”他嘴上责怪,手上却奖励似得取了另一把长枪给齐蔚。

    那杆枪由精铁锻造,枪尖薄如宣纸,却透着硬朗的寒光。枪纂上满是泥垢,齐蔚抹开泥,便摸到宛如金刚石的质感。“我三脚猫的功夫,哪好意思用这个?”这枪如此质地,实在是千里难寻,齐蔚收受不起。

    骆羌反推回,“委实说,依你此时的功力,的确不太配这杆枪。但日后,兴许是它压不住你的名头。”骆羌眨眨眼,道,“况且它本就是你的战利品。记得你在我家和我大嫂踢的蹴鞠吗?你赢得了它。我大嫂打了许多杆枪,这杆最好。但那时你不肯受,我亦想着你一个姑娘家用不上,便借童述颐用了,现在正好还你。”

    “那童将军用什么?”

    “他薅了我多少兵器?哪缺得了他。”骆羌哼道。

    他负剑离开了,齐蔚摸着枪,忽觉心头发毛。

    她环看一圈,发现是方渝斯站老远阴恻恻地盯着她。他估计听不到齐蔚和骆羌说了什么,只觉骆将军和这个小兵分外亲近。

    齐蔚冲他笑笑,摊开手,试问他要不要枪。结果方渝斯也哼哼着走人了。

    但如果他想要,齐蔚会高兴把长枪送他的。

    方渝斯的实力毋庸置疑,而且在军中也不见他有纨绔子弟的毛病。昭翎军刚进驻锁澜关时,一颗“老鼠屎”看阿姐傻,以杀万雪为名诱骗她进暗巷,结果被方渝斯发现了。方渝斯踢折了那人的腿,连夜一层层上报,把他开除了军籍。他不记得齐蔚了,但齐蔚在找阿姐时,记住了这个年轻军官。

    ————

    锁澜关里紧急备战时,锁澜关外,却是剑拔弩张地搞起了父子内斗。

    柳临风被人扛了一路,此时终于从麻袋里钻出来了。眼睛尚未适应光线,一双肥大的手已经摸上了他的脸。那手掌的主人,仿佛捏着一颗萝卜,兴致勃勃地评鉴优劣。

    “呜、呜。”柳临风看清是什么肥头大耳在碰他,连连蠕动着后退。

    “小公子想说什么?”窦铎峰色眯眯地取下了柳临风嘴里的麻布。

    柳临风顿时破口大骂:“柳都灵!你个老贼!卖自己还不够,竟把儿子绑来卖了!”

    柳都灵举着没擦净的血剑,掀帐走入,“说清楚!我怎么卖你了?你是我柳都灵养的白菜,哪只猪敢拱你?”

    “我吃你了、用你了?”柳临风骂咧咧道,“二十年没管过我,这会腆着脸说我是你儿子?”

    “十年没抽过你,连我都骂了?”柳都灵翻着剑鞘教训柳临风,逼得柳临风不停在地上蠕。“若不是我生不出来了,我根本懒得管你。你个白眼狼……”

    柳临风虽身形狼狈,嘴上却从不肯落下风,“何止生不出来,怕不是都硬不起来了,让你和死断袖纠缠不清……”

    “呵。”窦铎峰踢翻了一把椅子,叫这两父子停下狗叫。“骂够了?在老子的地盘,少装蒜。”

    柳临风讥笑道:“有人猪狗都不如了,我装个蒜怎么了?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们俩。”

    “住嘴!”柳都灵挥刀一斩,将窦铎峰脚下的椅子劈成了两半。

    窦铎峰狭长的两眼眯起,冷道:“做父亲的没管教好,不如我替你管管。”

    “那真是麻烦窦将军了。”柳都灵扬起嘴角,当真收剑出去了。

    “柳都灵!柳都灵!”柳临风叫喊着,“你个老东西!叫我来享福,没想到是卖我来了……传出去,谁看得起你?”

    柳都灵脚步没停,头更是懒得回。

    “小公子不愧是柳将军亲儿子,”窦铎峰摸着柳临风的脸,难掩垂涎之色,“柳将军怎么会害你呢,万雪的福气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呸!”柳临风一口吐沫喷在窦铎峰脸上,谁知窦铎峰竟不要脸地欺身而上,在他的肩窝蹭干净口水。

    柳临风一辈子没受过这等折辱,他暴吼着“给老子滚!”,屈膝狠狠顶在了窦铎峰//胯//下。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