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柒

    骆羌刚刚与同僚们规划完沉鹄关此后的布防,跨出营帐便见张以舟坐着轮椅出来走动了。

    “张大人,屈尊来视察了?”骆羌笑眯眯地,到他身边,看看什么吸引了他的目光。

    “齐丫头和十二公主?齐蔚做什么呢?”

    “不知。”张以舟道。

    他大抵和骆羌一样,没料到这俩碰到一起去了。齐蔚刚下训练场,还骑在马上,兜鍪都没摘。她宝贝似得从甲胄里掏出什么,俯身递给窗里的憔悴公主。

    司马湘兰只身留在敌军之中,想劝服贺知漾,却一次次吃闭门羹。想从张以舟这入手,然而也半分作用也没有。她一天天地枯萎下去,本就弱柳扶风似的身子,这会简直已成了多病西子。

    不知齐蔚给了她什么。司马湘兰捧着手心,仰头笑了笑。

    该如何形容这笑靥?骆羌想起了废墟里生出的花,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但偏偏叫人由衷地想起“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难怪司马朝胤将十二公主放在心尖子上,试想他一身疲乏地下马,抱起这个柔软的女孩儿,大抵会觉着,人世间是个好天地。

    骆羌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这些年他与沈沅语聚少离多,俩儿子都已经能把府邸翻得倒过来了,女儿却半点消息也没见着。骆羌憧憬道:“以舟,这十二公主可真漂亮,咱们雍梁的八公主、还有上北的福莲公主也很是不错。你说做公主的是不是都这般花容月貌?等我生了女儿,也得当公主养着。”

    “大抵是吧。”张以舟带着浅浅的笑意,目光始终在齐蔚和司马湘兰那头。

    骆羌看他眼中难得凡夫俗子地流露出几分不可明说的样子,揶揄道:“以舟,你真是胆大包天了。”

    张以舟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眼神。

    “齐蔚还在这呢,你就看别的女人?”骆羌挤兑他,“你这可不行,三从四德还得再学学。”

    张以舟并不搭理他,正欲离开,远处有个哨兵极快地奔向他们,“张大人、骆将军……”

    张以舟与骆羌对视一眼,两人皆心下有了数。

    骆羌敛去调笑的神色,眼帘之下,晦暗不明,“终于来了。”

    齐蔚刚刚将杯盏送给司马湘兰,城门口便响起了集合的铜锣声。早饭是吃不上了,齐蔚向司马湘兰告了辞,饿着肚子骑马奔向城门。

    “头儿!”全兴老远朝齐蔚挥起了手,他跟着齐蔚,升做了十夫长,如今办事十分积极。齐蔚还没到,全兴便喊着另两个十夫长,将队伍整合好了。齐蔚一到,她那三十人队伍齐齐喊了一声“头儿”,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齐蔚是最后到的……

    齐蔚一手捂着脸,一手压了压,让大家各自驭马立好。

    没等多久,骆羌与贺知漾并肩,推着张以舟,率领众将从兵马间穿过,走出城门。城门外已经生出了毛茸茸的春草,木轮滚过,留下两道绿色的辙痕。

    诸位将军等在城门口,不过片刻,远方便出现了如云翳般横贯高原的千重旗帜。马蹄声轻矫而淋漓,仿佛夏日的雷雨,噼里啪啦打满屋檐。

    “头儿,想知道谁来了吗?”全兴贱兮兮地隔着些许距离,凑到齐蔚侧肩。

    齐蔚闭着嘴,不应他的口舌。

    全兴又道:“你问我吧,头儿,求你了。”

    “好吧,谁来了?”齐蔚问。

    全兴立马像打开了闸门,悄声道:“谯楼上站岗的小六子说,看见了上北的蛟龙旗!”

    “上北?”齐蔚露出微微的诧异。她原以为是从别的地方调来援军,不曾想是上北国。但若是他们,张以舟与将军们一道迎接,这倒是说得通了。毕竟雍梁之内,除非储君亲征,否则谁能要张以舟出城等候。

    全兴见齐蔚都不知这消息,顿时更加来劲,“丞相大人都出来了,恐怕上北领军前来的,绝非无名之辈。再听这动静,估计不下五万人。这么多人马汇聚,我们这是要……”话及此处,全兴亢奋又小心地止住了嘴。

    他从齐蔚身边退开,歪到季方那去,“老弟,咱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季方没搭理他,于是全兴又歪回了齐蔚这边,“头儿,说不准你也会称为贺将军那样的人。我可就靠你提拔了……”

    “嘘——”齐蔚竖起食指,立马让全兴噤了声。

    “雷雨”已经下到了跟前,齐蔚隔着一排排铁兜鍪,看不清前头是什么,只隐约听见带着上北口音的模糊话语。贺知漾的声音倒是格外清晰——她在调戏哪个男人。

    齐蔚越来越好奇了,上北究竟来的谁?应该长得不错吧?老实说,贺知漾看男人的眼光,齐蔚是认可的。

    而且张以舟对上北来的援军神神秘秘,他越瞒,齐蔚越想知道。她本打算踩着马镫,勉力挺直腰背,好越过前边的人,瞧上一眼。但她现在好歹是个芝麻官了,身后就是手底下的三十个兵,她总得以身作则。

    就在齐蔚心痒难耐时,将军们终于领着上北的人入城了。推着张以舟的人,变成了一个身着银白锁子甲的男人。这一身铠甲由成千上万颗细小的铁环连接而成,要紧处又覆铁片,如此一来,既保证了穿戴时的灵活,又加强了锁子甲对弓箭的防御。

    有意思的是,锁子甲上还挂着珠玉环佩,腰带甚至也是精心绣了金丝的。这套甲胄仿佛不是用于作战,而是作为一件富丽堂皇的藏品,搬到沉鹄关内,以彰显上北国力。

    大抵只有纨绔子弟会打造这样一件充斥着多余物件的甲胄,但此时正穿着这一身的,分明是个武功高手。他一步步走得很快,但步子却十分轻,几乎不发出响动。他单手推着张以舟的轮椅,轻快地说着话。张以舟也时不时与他说些雅趣,两人兄弟似得,开怀谈天。

    等他们从齐蔚面前经过,齐蔚终于看清了那人的侧脸。

    他硬挺的鼻骨和下颚线,当真与张以舟有三分相似。再细看,却与齐蔚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更加相近。

    齐蔚几乎要叫出那个朋友的名字。她攥着马辔,握得越来越紧,以至于小温骊跺着马蹄,发出了沉重的鼻息。

    上北军队入城后,将领们便进了将军帐商议事务。

    原先商议大小事务,张以舟都会带上齐蔚,让她旁听,可这次,张以舟没有喊她去。贺知漾从齐蔚身边路过时,还挤兑道:“怎么不来听课了?要不要本将军顺你进去?”

    等齐蔚放下面子说要,贺知漾又提条件,让齐蔚来做她的跟班。这可就是卖身的意思了,齐蔚万万不能答应。

    于是这会,齐蔚一边跟着平荻练枪术,一边时不时向着将军帐张望。

    平荻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举起刀鞘,道:“心浮气躁,当罚。”

    齐蔚摸了摸耳朵,自觉将手心伸了出去。“啪啪”两声,齐蔚疼得跺脚,原地跳了两下,才吹着手,继续舞枪。

    平荻已经从每日教她,变成了三天上一次课。齐蔚本该珍惜着机会,好好学,但她就是忍不住去想那张侧脸。全兴迅速与上北国的前锋拉起了家常,为齐蔚打听到,那个锁子甲男人是上北的淮清王,上北国君最看重的孙儿,年方二十又三,已有家室。

    “但以头儿你的实力,完全可以强夺,上位后,你就是全天下最富有的女人。”全兴怂恿道,“我们也跟着沾光。”

    沾个鬼的光。齐蔚旋枪挡下平荻射来的箭矢,愤愤地想,要真是冉微白,齐蔚非得打爆他的头。齐蔚从未问过冉微白的家世,反倒是冉微白常常吹,他家里是书香世家,深受泉州百姓的尊崇。家中有雅苑多座,良田百亩,任他怎么挥霍都行。还直说哪日要带齐蔚见见世面,陶冶她的情操。

    若他真是苦心孤诣地瞒着齐蔚……齐蔚除了揍他一顿,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了。

    她气愤地练了一个时辰,直到肚子里空得直叫,她才想起到饭点了。平荻早已招呼不打便离开了,留她一个人,不知时候。

    她擦干净花枪,再看一眼将军帐,里面的人都散了。齐蔚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去找那个淮清王,万一是她多心了,那就很难收场了。于是满腹困惑只好先按下,去解决饥饿才是正事。

    她独自背上枪,从营地缝隙间抄近路,走去伙头营。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齐蔚一瞬间寒毛倒竖,想起了那些潜伏在暗处的杀手。她带动整个后背,一记下勾拳挥出,精准地打中了阴影里的人。再往回收拳,肘部沿着回路,撞击对方。但这次她错失了机会,对方粗暴地将她拉扯进阴影中,并且钳制住了她拔枪的手左手。

    齐蔚本走在太阳下,阴影罩上眼,令她有一瞬间的失措。对方趁着这须臾,手掌捂上了她的脸颊。

    那只手在她脸上搓动,齐蔚脚底发力,将对方横扫。两人摔倒在地时,对方终于出了声:“小齐?你怎么会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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