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歌单？”

    陆燃一声惊诧，江潋如梦初醒，霎时间面色发窘，方才想起这可是从他朋友圈挨个创建的收藏。

    她弱弱地问：“要不……换首？”

    “不用。”陆燃换了个姿势，重新闭上眼，懒懒地说。

    他压根没在意这件事。

    江潋松了口气，看陆燃闭着眼，她悄悄打开手机调整了一下歌单，不然从头到尾都是陆燃的喜好，迟早露馅。

    陆燃换了个姿势后，两人没有像刚刚距离那么近了，胳膊之间留着一指的间隙。

    江潋也闭上眼小憩，借着公交车晃动的惯性作用，故意却装作无意的，把身子往他那侧轻轻一斜，两个人的胳膊又重新挨上了。

    公交车缓缓行驶在道路中央，一路郁郁葱葱的梧桐树。

    阳光从树荫的间隙流淌下来，顺着车窗，光线忽明忽暗，拓在俩人青春洋溢的脸庞上，唇角都不约而同地微微上翘，带着甜甜的笑意。

    -

    下了公交，两人的目的地各不相同，便告了别。

    江潋在路边买了点水果，和高二教语文的李老师提前打了个招呼，直接手机导航到她家。

    李老师特别喜欢江潋这孩子，文文静静不惹事，成绩次次名列前茅。

    她一见到江潋，高兴得合不拢嘴，热情地招待她坐下。

    江潋礼貌又懂事，先是和老师唠了一番她大学的学习规划，又开始唠家常，装作无意闲聊时，又聊起当年赫赫有名的陆燃学长与她同在雁大。

    江潋说：“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陆学长性情大变，和当年的阳光学长判若两人。”

    提及陆燃，李老师一声长叹。她曾经带过陆燃的班级，对于陆燃这样耀眼的学生，自然也是印象深刻。

    江潋的话题，缓缓勾起了李老师的回忆……

    在所有老师眼里，陆燃一直是个听话懂事成绩优异的好孩子，规规矩矩，从不忤逆。直至一段没头没尾的打架视频被发布到了网上，营销号跟着带节奏，称“高中生勾结社会人士斗殴”，这件事被小镇疯狂传播，陆燃也因此陷入了舆论的风波。

    好学生打架比坏学生打架更能抓住人们的刺激点。

    视频里的他和平日的好学生模样判若两人，气势汹汹像一头猛虎，瞳孔里燃烧着火一样的愤怒。

    那段掐头去尾的视频打破了小镇原有的宁静，一夜之间，好学生与社会青年勾结打架在镇上被传得人尽皆知。

    众人连带着愤怒把矛头指向了陆燃，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好学生一夜之间沦为“斗殴犯”。更是有人说陆燃是披着好学生的皮，其实心里面早已经烂透了。曾经的天之骄子，一夜间被拉下神坛。少年的眼里再无澄澈的光。

    李老师拍着江潋的手，语重心长地告诉江潋：“视频只是没头没尾的一段，谣言就遍布满天，他们从未想过真相究竟如何。有些事，抓住了人们的兴奋点，他们就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喜欢他的人越多，讨厌嫉妒他的人也就越多。正所谓位置站得越高，盯着他的人就越多。树大招风就是这个道理。”李老师惋惜道：“当年陆燃受过多少的掌声鲜花，后来他被踩被唾骂的就有多狠。那些被他抢走光环的人，恨不得趁人之危永远把他踩在脚下不得翻身。”

    江潋喉咙一梗，像一口咽下了一块涩果一样难受。所以后来陆燃变得我行我素，总是给人一种散漫不羁的感觉，大抵是因为这件事吧……

    她接着问：“那陆燃为什么打架呢？”

    李老师沉默了一阵，“这孩子三年来没有任何早恋行为，但因为那段视频流出，在临近毕业的时候，忽然传出了他因女孩子而打架。”

    “因为女孩子？”江潋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她心中暗暗疑问：这个女孩子就是肖宇所说的陆燃的白月光吗？

    李老师补充道：“这个女孩子也是雁镇新高的。”

    江潋惊怔抬眸，陆燃的白月光竟与她在一个学校？

    李老师忽然想到了什么，继续说：“不过这些都是流言。后来，陆燃的行为被定性为见义勇为，打架斗殴也实属无稽之谈。如果真如谣传那样，警方定会以寻衅滋事罪把陆燃拘留起来，他不可能平安无事地继续上学。

    “谣言虽不攻自破，完整版监控视频也为陆燃正名，但没有证明前的那段时间给那孩子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自那之后，他就性情大变。”

    李老师一声叹息：“唉，当年这件事收场得潦草，临近高三毕业，很多事都匆匆而过，可那些唾骂他的学生对他的伤害已经造成，无法弥补。”

    江潋长睫微阖，根茎分明的睫毛藏不住她黯然失色的眸子。

    事情的原貌竟是这样令人唏嘘不已，真相竟是如此残酷。陆燃眉骨上的疤痕，恐怕也是那时留下的吧。

    -

    陆燃打了个车，直奔诊所。

    李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治愈心理创伤有非常丰富的经验。是陆燃高三患病那年找的心理医生，两年来他对陆燃的状况非常了解，陆燃也就一直没更换过医生。

    一见陆燃来，李医生很热情地给他添了杯茶。

    他很喜欢陆燃这孩子，同时也很心疼这孩子，明明是个善良又温暖的好孩子，却偏偏遭遇了那么多不好的经历。

    医生说，陆燃的双向情感障碍，是被创伤后应激障碍诱发出来的。

    陆燃在童年遭受过家庭暴力，因童年时期长期处于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状态，久而久之诱发了应激障碍。

    他的这种症状随着家庭环境的改善、药物的治疗和干预，已经逐渐痊愈。可没想到，高三那年发生的变故，让他原本的应激障碍由此并生出了新的双向情感障碍，也就是俗称的躁郁症，一种躁狂和抑郁交替发作的精神疾病。

    双向障碍的成因很复杂：成长中的应激事件、遗传因素、个体在成长中的基因变异等，都有可能导致双相情感障碍。

    一番问诊，李医生说没有太大问题，告诉他患病期间易激惹不用担忧，换季交替之间出现季节性的病发也是正常现象，最重要的是要保证正常吃药。而且他这种短暂的暴躁情绪，属于情绪上的波动，可能与他最近发生的事情有关，调节心态即可。

    陆燃拿着病历单，起身准备出门。

    “对了——”李医生叫住他，不紧不慢地问他最近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什么？”陆燃以为是自己幻听。

    李医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徐徐解释道：“双向情感障碍者因为极度缺乏安全感，会对感情产生防御机制，也就是所谓的对感情不信任，甚至是不信任任何人。”

    陆燃放在门把上的手收回，转身，听李医生继续说：“要么不谈恋爱，要么一直不停换。当然，谈恋爱也有可能会得救，但无外乎是两种情况，要么得救，要么半死不活。但由于你的描述里最近病情反复，因此我的建议是暂时不要谈恋爱，尽量保持心态稳定。”

    “谢谢医生，”陆燃低声道：“我明白了。”

    出了医院门口，头顶飘过大朵白云，近得像是要压下来一样。

    陆燃觉得心口闷得喘不过气。

    像他这样无法控制自己随时爆发的抑郁或者暴躁的人，有什么资格去祸害别人呢。

    他垂手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支棒棒糖，是江潋今天给他买的。

    刚把棒棒糖放进口中，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着“老妈”两个字，他接起：“妈？”

    “燃燃啊，最近在学校还好吗，怎么这么久也不回家一趟？”

    陆燃本是不想回家的，回家就要看弟弟的脸色，但既然已经回了雁镇，也不差回家看妈妈和继父一趟。

    他移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妈，半小时后我回家吃饭。”

    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很高兴，“好，好！你想吃什么菜——”

    女人话还没说完，听筒那头传来的他弟弟嚣张的声音：“阿姨，我衣服你给我洗了么？”

    女人捂住听筒，声音小了一些，“不和你说了燃燃，我这儿还有事，等你回来啊。”

    陆燃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应答，就被挂断了。

    一直以来弟弟对母亲和他都是一副嚣张的气焰。他们是重组家庭，弟弟是继父带来的儿子。母亲遇人不淑，生父酗酒好赌。

    在陆燃小学的时候，生父经常酗酒对他和母亲实施家暴。生父知道陆燃的外公有钱，把母亲当成提款机，赌博输光了就殴打逼迫母亲问她父亲拿钱。

    后来母亲和父亲离了婚。在他初中的时候，母亲又认识了现在的继父，弟弟也正是继父带来的儿子。

    再婚后，倚靠着老丈人，继父生意也越发做大。一家人搬到了镇上的别墅，日子本应越过越好。谁知好景不长，继父煤矿发生了坍塌事故，伤亡死伤惨重。为了赔偿遇难者家属，继父无奈把别墅卖掉。

    卖掉别墅后，他们家从镇上的东头搬到了西头，换成了小高层。虽然比不上在别墅的奢华条件，但是这四室两厅二百平的大平层也够他们一家四口住了。

    电梯到达10层，陆燃轻叩了三下房门。

    过了大约十秒钟，房门打开。

    对方在看清陆燃之后，整张脸一瞬间拉了下来。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