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沈卉被两个壮汉提溜着扔进了运货车里,装得好似是没加工收拾过的皮子,血腥味直冲脑门,熏得恶心。但她只是干呕,肚里没一点货了。妇人仔细用绳索将她脚与车框系得牢牢的,再将她双手的绳索加固。满意地看着沈卉屈辱的表情,心想这才哪到哪,在她杀人的眼光里,畅快地拿走沈卉藏得严实的银票,扬长而去。

    沈卉气炸了,各种骂人的词语心里过了个遍。

    到了第二天她就后悔了,诅咒人也是要花力气的,更是饿得两眼昏花。兼又滴水未进,口干得抓狂。前面似乎是沈府做生意的管事们。五六个人吃吃喝喝,有说有笑,烤肉的香味顺着风飘来,腹中馋虫响如雷鸣。

    沈卉没奈何,只好哑着嗓子唤人。声音不大,只喊来一个个未满二十的小小少年,担忧地偷觑了眼前边说得上头的大人,见她形容狼狈,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个果子。

    沈卉蓬头垢面,乱发干枯,只那双瞳剪水般的眼睛,秀丽异常。少年对上,一时忘了宽慰的话。

    她昂起头,命令道“你可知我是谁?”

    少年犹豫了会儿,迟疑地点点头。

    “还不给我松绑!”沈卉将被捆得扎实的双手递上,白皙的手臂全是斑斑血痕,她却高傲地像个天鹅。

    少年愣了愣,照实做了。毕竟上头怎么撕扯,他们做下人的总不好忤逆。他爹是沈府大管事,耳提面命让他哪边都别轻易得罪。说了算的主子,必定还是沈少爷,少爷又十分敬重这长姐的。

    “快点!”沈卉催促道,努力代入恶女的角色。公司以前安排过演绎课程。她一心想做舞台闪耀的爱豆,对于那些拿腔拿调并不认同。现在倒是无比后悔了。

    沈卉努力拉伸僵硬的四肢,被捆了一晚上,又饿又困,马上又要迎来重要节点检验!她必须在一见面就先声夺人!把这威势立稳当了,以后才好慢慢以恶女的模式来调教,女权?她不太懂,没怎么混论坛网络,老被欢欢取笑是原始人。

    书中写着他是个玩弄政治的权臣,怀柔那套肯定没啥用,心机深沉么。可是,又要欺负他,又要让他尊重女性权利?突然她灵光一闪,她自己就是重男轻女出身,不就是因为从小父母的偏心,她才被早早送做练习生,大过年的也打电话让她别回家,浪费车费。仅仅初中都没毕业,是她最自卑的事。弟弟却享受所有她不曾拥有的特权,一路辅导班兴趣班,还是烂泥扶不上墙,买进了私立高中。

    父母怎么对她,她照搬不就好了。反正她不可能是男权。绝妙!

    计划是想好了,可是吃什么,住哪里?沈府现在是回不去了。直播系统怎么又没声音了?能换钱吗?

    “喂,你小子怎么称呼?”她吃着少年小心翼翼捧来的干粮,有点噎嗓子。“来点水,马上!”

    少年也不知怎么诚惶诚恐忙忙找来水囊给她,低着头小声地说“小姐唤我柴荣喜就成。”

    那几个老油条根本不搭理她,沈卉也不嫌弃,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半“还要多久能到?”

    少年四处张望,回道“已到了南临地界,我爹他们去收账,我送小姐去。”

    裴择沅在南临的第一个夏天,过得无比艰难。他干的是极其繁重的体力劳动,他很瘦,慢吞吞拖着一板车的煤,在巨大的窑洞里进进出出,窑里的火一直烧着,烧完了,取出来,再装进去,如此循环往复。在高温的窑里待一会儿,出来时全身的汗和灰都会混在一起,整个人都是黑的,只有眼睛在转。

    这种强度下,他常常累到抽筋,脑子里只有难受这一个词,来来回回地提醒着他的身不由己。即便是歇一会儿吃午饭,也难以下咽。整个空间似乎被人用大罩子笼盖住,呼吸都困难,尤其他们的活日趋繁复冗杂,上面人事调动,新来的小管事,短视趋利,巴不得他们不吃不喝日夜劳作。

    肚里没油水,冬天病了一场,身体亏空得很,白天干活慢,天天挨鞭子,顿顿不拉。眼瞅着旁边比他稍大点的青年,惯会偷懒耍赖,总把活计丢给他。却有父亲庇护,不曾受过小吏鞭打,只是让他老实点别再耍花样。却并无其他惩罚。

    只他被打得最狠,拿他做泄恨工具。只有他无父无母无亲族庇护,活该呢。身上受了痛,也不觉什么。冷眼旁观,心里波澜不惊。

    早已习惯这种不公平对待。自小被母亲视作不祥之物。小时候不懂事,小孩亲近母亲是天性儒慕之故。每每却只换来母亲的尖叫,抓狂。丫鬟们群拥而上,护住夫人后退,仇视地盯住他。好似他伤害了母亲。彷徨无措地站在原地,明明他什么也没做啊。

    后来母亲重新怀上孩子,他总在暗处偷偷观察。还没出生,就被他嫉妒的人,最后却并没有活下来。母亲认定是他克死亲妹。算命的也说他是天煞孤星,生来孤寡命。

    除了父亲,无人真心待他。父亲总是维护他,说我们家圆圆是个大乖宝呢,是为父最重要的宝贝啦!可不要听丫鬟们嚼舌。

    他还是沉默寡言,一以贯之。

    他仍在自己的生活中生活,干必需的活,赚必需的命。可他仍想做些什么,来缓解内心深处的沸腾不安。他答应过父亲的,衣锦还乡。

    这四个字,压得他喘不上气。明明眼下的生活平静繁忙。但是他知道这平静和这繁忙之中深深忍抑着什么。

    夜里做起了梦,大雪纷飞,千里无人烟,只一个破庙里,挨挨挤挤一大群衣不裹体的人,臭气熏天,闹哄哄吵嚷不休。

    到处是哭泣的女人濒死的孩童,小小的他缩在父亲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父亲裸露在外的身体血迹早已干涸,冻得乌青发紫,肿的不行。小男孩又挣扎着双手仍使劲给

    这个一个面色发白的男人搓热身体。

    男人胡子拉碴,蓬头垢面,使劲挤出点笑容。用尽力气安慰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

    血亲。

    “生死不过寻常事,只是爹能亲身陪你的时间就到这里了。只要你记着为父,我

    便仍活着陪你。往后你可要懂事成长起来,别怪你母亲,是我对不住你们了。大人很多时候都是身不得已”

    小孩点头如捣蒜,涕泗横流,已经看不清自己父亲枯槁的脸面亦满是泪水。哽咽着发誓“爹你放心,孩儿一定好好的,将来还让您魂归故土入土为安衣锦还乡!”

    “好,好!“男人不禁笑了笑,笑这小孩的天真。但仍然认真与他说”那些都是虚的,爹只盼你这一世安稳顺遂,我便安心了。只是安林那有我一老友,若侥幸得大释,你可去投奔我那挚友沈明澜!”还待再说几句,细细叮嘱,实在放心不下他一个不满十岁稚儿独留世间啊!便吐血而亡。

    撕心裂肺,万般无奈不舍,裴择沅也只能一遍一遍在梦里眼睁睁看着至亲咽气。此等荒郊野岭,

    父亲埋骨雪地,过不了多久便要曝尸于豺狼之口。

    噩梦中醒来,枕巾湿透,恍恍惚惚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如何到的流放地安林,裴择沅也记不太得了。

    那个冬天实在太冷酷,他脚上的疮溃烂流脓发炎,拖着肿胀的腿,每一步都钻心刻骨。身上亦是冻得不行,反反复复的发烧退烧,人亦是浑浑噩噩懵懵懂懂。听狱卒宣布编排,就地整顿的那一刻,很多人都欢呼起来。他便地彻底倒下去了。父亲,他那时是有父亲的人,果然才会天真的以为靠着自己就妄想衣锦还乡。

    原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最冷的冬天,明明春天将近,他们也终于安顿下来,还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能结束掉这段可怕的梦魇。只要活下去。

    大概是这股子不甘心,又幸得好心人照料,他终究还是活过来了。林家人是好人,怜惜他10岁小孩,无亲无故,流放地虽然工作繁重,到底吃食仍可勉强饱肚。他们一家四口竟然都齐齐整整全须全尾活到了终点。于是善心一起,救下了他。狱卒也就把裴择沅划在了他们户下,一起住在一个新糊起来的破茅屋。

    干的都是最辛苦的挖矿,春天还好,虽然早出晚归的忙活,身体到底是养起来,结实了。夏天汗流浃背,这边陲紫外线又十分猛烈,即便穿着粗布麻衫,皮肤仍被烫脱了皮,吃不下饭,硬逼着自己吃。活下去吧!

    沈卉找到裴择沅的时候,正好是狱卒在拿他开涮。

    后母冯氏原是安排沈卉直接去沈府乡下庄子,直接等人接了裴家小子,就不管他俩死活了。

    沈卉哪能依?这么好的亮相机会不把握,当她爱豆历练白来的?

    沈卉自觉也是经历一番磋磨的,可眼前的景象还是叫她毛骨悚然!

    这么小的孩子,身量未长,瘦得只剩骨架,屈服地趴在地上,又长又粗的鞭子猛力往下抽,破烂的麻衣很快就皮开肉绽。

    沈卉按下疯狂冒出的鸡皮疙瘩,摆出天老大我老二的架势,傲慢地仰头斜斜打量狱卒。

    “借一步说话。”这里头水多深,不清楚。还好沈家已经跟上头打了招呼,小鬼难缠。会会他。

    裴择沅被打了个半死,神志不清,只是诧异怎么就停下来了。往常都是打得他昏过去了,才消停的。抬眼看,却是个白的发光妇人打扮的女子。

    他眼睛毒,衣服料子不过是一般婢女的质地。心里隐约闪过一丝希冀,会是母亲派的人吗?千里迢迢,只为他而来?可是父亲已经没了啊?难道正是因此,才这时候来,不必避嫌?

    沈卉抚了抚今早特意找人弄的发髻,眉眼弯弯地去握那丑八怪的手板,顺带将从冤大头顺来的玉佩借花献佛,径自塞入。

    “诺,赏你了。这孩子,”她眼神扫过去,漫不经心地继续说“我们自有安排。”说罢也不等人反应,将那小子提溜起来。

    那汉子在这蛮荒地,几时见过这般千姿百媚的妇人,如此气势,自是得罪不起。

    不觉枯槁黑黄的脸上也带了笑意,默默将东西塞往袖口。“谢夫人赏,只是不知是哪位大人吩咐的?小的自当帮忙”

    沈卉横眉怒目“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质疑,收起你那不应当的好奇!”

    臭男人见她如入无人之境,气焰嚣张跋扈,估计是有点来头。反而扔了鞭子,殷勤地忙前忙后给她跑腿,正好抱起受伤瘫在地上的裴择沅抱起送出大门。

    没办法,柴荣喜到底年纪轻,一力硬犟,涉及到自身利益,长辈们的退让却有限度。

    柴荣喜点头哈腰送走了人,徐徐墟口气,成人的世界好累啊。不过,瞧瞧后头的美人,心里十分满足。正要说些什么,美人却丝毫不理睬。沈卉只有一句话: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沈卉双手捂住一直盯住自己瞧的双眼,“小孩子家家,快快休息吧。等到地了,姐姐带你看大夫。”第一次见大佬,姿态一定要讲究。这种受虐的小屁孩,当然要当好贴心温柔大姐姐了。

    裴择沅只觉一阵冷香袭来,眼前就黑下来,那双手冰冰凉凉,轻轻笼罩自己。

    听见这妖妖娆娆传花蝴蝶的女人,柔声和自己说话,却越发抵触。把一个流放千里的人当小孩哄,当他没见识吗?她能这般顺利将自己接出来,必定是这边陲之地的豪强氏族。

    自己父亲祖籍北州,南临这边也大概只认得沈家。临终托孤,对方应是大家族。他们轻易捞自己出来,却指派这样的女人来接应,只怕是父亲所说的婚事有变吧。估计也不会直接去府邸。他这样前途尽毁,亲族俱灭,想来不是良人。对方也算仁至义尽了。

    这女人仆妇不像仆妇,主子不像主子的,许是远方亲戚。来此目的必定不纯。他还待继续分析,身上却一阵一阵寒凉起来,车子颠颠簸簸的,没意识睡过去了。

    沈卉还在琢磨怎么给沈家添堵,到了乡下庄子,柴荣喜就得走了。他身上银钱不多,能给的,自己趁着他色令智昏,都要过来了。带个半大崽子,怎么活下去是个大难题。科举大佬,那必然是供他读书的。古代读书花费更不可想象。救命啊,她倒是想出卖色相,可是不干净的钱,大佬万一嫌弃,岂不是费力不讨好。

    不料那边厢,自己凌晨冒着白露洗了头发,收拾干净来见这未来大佬,这小子居然将自己来路猜得七七八八。

    顾泽沅瑟瑟发抖的样子十分不对劲,终于引起了沈卉的注意。sexia这才发现这小子,脸烧得通红,却是十分秀气。眼睛紧紧闭着,眉头蹙起,雅羽般的长睫毛,不安地眨动了几下。

    这可是她以后的养老金啊,她毫不避嫌一把抱住孩子,试探地触探额头,果然是发热了。一直劳累过度,毕竟做流放囚犯,哪能有什么好待遇,无亲无故的没人看护,半大孩子做生作死的。想必是之前精神紧绷着强撑,一旦松懈下来,强压住的病痛就会开始发作了。

    扭头又去吩咐柴荣喜,得先去找大夫了,不能耽搁。但这里四下不着村的,也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束手无策地看着小孩因为发冷,还在往自己怀里钻。

    想起赶路近2个时辰,也没吃没喝的,还是喝点水降降温?但小孩的嘴唇紧紧闭着一点都不肯张开。那怎么办呢?不管了!

    把他扶起来,手指硬钻进高热的口腔,真是吓死人!撑出个小口子,透过牙齿缝,硬往里灌水。小孩觉得不舒服,挥了挥手,想推开。却一点力使不上,只好哀哀地唤人“爹!爹~”然后呜呜地哭起来,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沈卉心下恻然,一般人都是喊娘亲吧。大概他父亲对他好一点?听说他娘早就改嫁了。

    说来她在现代,生病了也是没人看管。留守女童,爹亲娘爱的是家里头那个男宝贝,一点钱也不往老家里寄。她小时不舒服都是全靠硬撑,爷奶也根本不管她死活,他们都寄人篱下在叔叔家呢。上学在学校烧晕过去,碰到好心的同学,给她带几颗药,才知道不舒服就吃药是能缓解难受的。

    强硬灌了水,好像一点作用也没有。呆呆地看着他耳朵、脸都烧得通红通红的,但是手心却是冰凉冰凉的。身上刚刚所受的鞭伤不断有血渗出来,实在凄惨,只好又去催促赶牛的柴荣喜。

    柴荣喜被催得心急如焚,头一回赶牛,赶得鞭子都快着火了。他也只来过南临一回,真不熟悉路。一股脑把所有症状说了过透,大夫说得又快又急,她听了个囫囵,什么肝气郁结气滞血瘀,好似得了疟疾?

    直接抓了几幅煎好的现成药汤,并药材,赶过去。沈卉忙忙拎起小崽子,故技重施地喂药,看得大夫直皱眉!

    然后付款的时候才发现糟糕了!才到手的钱,就这样去了一大半,她心想怎么也得还得住个四五天?这点钱,再加上吃的花费,可远远不够用了!

    全副身家都带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要是回家了的话,倒没这么麻烦,省下房租,可是还有百多里路呢!山长水远的,想找那好弟弟要钱也没法子。

    心下惆怅,苦着脸送走了大夫。房间里踱来踱去,后来一想。要不就换个地方吧,反正把澡洗了,退了房把钱剩了,好歹有点药,应该够了吧?也不懂古代人吃药是怎么个流程?还有吃饭呢,又是个大头!桩桩件件都是钱!苍天啊,沈卉使劲薅自己本就乱糟糟的头发!

    盘算来盘算去,到底还是慌张,总怕自己算漏了费用,到时候没钱买命了,可不是件小事!在这古代,短短一场伤寒就要要了多少人的命。唉!她长长叹口气!缘愁似个长啊!

    正叹气的时候到看见那小孩眼睛睁着,一眨不眨地盯,盯着他,心下发怵,怎么感觉这么渗人啊!抬步走过去。挤出笑容,问他药吃下去,现在醒了,怎么样了?

    裴择沅很快翻了身,把头拧向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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