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

    有份资料要送去天津,公司的人忙得上蹿下跳,我接手了这个任务,让本想踢皮球的几个人松了口气。

    到了天津,去了他下榻的酒店,没见到人,倒是看见了几个学生模样的姑娘,当下没在意这件事,但晚上小群里吃到了瓜,说有些学生被富豪包养,原配闹进了学校,校领导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件事压下去。

    姜敏说现在这事儿见怪不怪了,女大学生在某种领域里已经成了一种代名词,因为她们单纯好骗,不排除有些人本来就抱着傍大款的想法,总之在暗地里,脏事儿多着呢。

    赵栗说潜规则一类的事情学校不能明面阻止,只能加强回寝管理,但舆论一旦爆开来,想堵住大家的嘴就没那么容易。

    她们问我什么看法。

    我说不了解,不评论。

    这个话题因我的“不识相”戛然而止,联系了贺垣,得知他们在某大学附近,赶了过去,是一个小摊子,烟酒味重,有好几堆学生,我从人群中穿过的时候,还能听见有人对那个瓜议论纷纷。

    快靠近他,有个姑娘从洗手间走来,冲自己那桌挥手,声音不小,“大家知道吗,咱学校出名人了。”

    “咋啦?”

    “有个姑娘,好像被包了,给你们看照片。”

    没几秒,周围响起了一阵“叮”,紧接着有人说:“这姑娘我认识,语言系的,叫温锁。”

    下意识捏紧手里的资料,看着周屿焕,他没多大表情,甚至都没给个眼神,但他的烟没抽了,胳膊搭在椅背上,在听。那圈围绕着他的几个男生交换着眼神,一脸“懂”的样子。

    又有人说:“哎哎新照片,金主的车被拍到了,车牌是上海的。”

    故意路过那人身边,看见了照片,大约六点多的样子,温锁从一辆劳斯莱斯上下来,我认识她这么久,一眼就看出她那表情是在生气。

    然后看车牌。

    车主就坐在人群中听大家津津乐道。

    烟灰长了,他掏钱包递给其中一个男生,“买单。”

    “周哥,还是我们来吧。”

    没接,他的手停在空中,随后眼神转向那人,定几秒,捉摸不出情绪,但那人摸了摸鼻子,接过。

    我走到他身旁的空位坐下,把资料给贺垣,他起身给我点菜,那男生打开钱包,里面掉出来一张照片,看一眼,嘴巴微张,是餐桌前,温锁跟周屿焕他妈在包饺子。

    这张照片,会把温锁从“被包养”的漩涡中拉出来,会让他们知道温锁在他家的地位,这绝对不是无心之举。

    尤其是在舆论对她这么不利的情况下。

    不出这个晚上,这几个男生就会对温锁有另一层认识,再利用他们那个圈子,把这个消息逐步扩散。

    脏水还没泼到温锁身上呢,就被他洗干净了。

    菜来了,我低头吃,又跟他说了公司的近况,他微微点头,饭局很快结束,我跟着他往车上走,他那边的门没关,有香气,刚才说学校出名人的姑娘跑了过来。

    “周哥。”她特意绽放自己的笑容,“听说您住海河东路那边,正好顺路,能不能……”

    他坐姿闲散,没应的意思,贺垣面对这件事的次数已经激发到他自动机灵的状态,安排司机发动车子,再靠近门前,“抱歉,我们赶时间。”

    车子开始行使,他闭着眼,头因车子颠簸而微微晃动,我把资料从贺垣手里拿来,读给他听,读着读着我觉得不对劲,“蒋立,不是温锁舅舅吗,你要跟他做生意?”

    他身上有淡淡的啤酒味,喝了不少,眼角有些红,瞥向我的时候,我一下没接住,低头,“蒋立之前投了一家酒吧,因经营不善倒闭了,还投资过海鲜店,顾客吃得食物中毒被投诉,他根本没有做生意的资质,你把徐汇那个档口划给他,明摆着给他吸血。”

    他开了点窗,掏烟,烟盒只有最后一支,贺垣很有眼力见儿地又给了他一包,他的瘾明显加重,我想提醒他注意身体,他开口:“你什么时候对她家这么感兴趣了。”

    “屿焕,值得吗?谁不知道她舅舅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会拖你的后腿,你值得为了她捎上这么一个累赘吗!”

    他抬了抬手,贺垣放了音乐,《phantom》,一遍接一遍,他没说话的兴致,我也没自讨没趣,接过了许多工作,跟前跟后,第二天下午跟他到学校,司机拿那辆suv的车钥匙,他让放下,把劳斯莱斯的塞司机口袋。

    我跟贺垣对视一眼,他没嚼舌根的意思,但我很明白,击破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谣言公之于众。

    车子大大方方地晃进学校的时候,那些异样的眼神反倒变得坦荡了,树荫底下,车门开着,他坐在靠门的地方抽烟,我在最后面吃早饭。

    那个女生又来。

    穿着裙子,很有早春的气质,靠在车门上,风来,腰带碰到了他的裤脚,“周哥,吃早饭了吗?”

    “你来做什么?”

    “这两天看到了一些消息,本来以为是某个老板,跟着嚼了不少碎话,如果知道是你,我肯定要帮着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你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他们都说,这辆是打炮车。”

    “打炮车。”这三个字他咬得漫不经心,“那你来干什么,找我打炮?”

    “我……”姑娘的脸适时地红了,“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不熟。”烟还有半截,他准备掐了,一旦掐灭,车门就会关,那姑娘也不装了,直接摊牌。

    “我懂,你们这里面的规矩,周哥,最近管的严,但我晚上十点前回来就行。”

    这话已经属于明示了,依照周屿焕处理桃花的经验,在她贴上来的当晚就知道她什么意思,我几乎忍不住要开口,他把烟摁灭,“这里面确实不太干净,但我也不是谁都上的。”

    然后坐稳,左腿叠右腿上,车门缓缓关闭,留下那姑娘青白不定的脸。

    他的发丝就在我面前,我感受着他的心烦意乱,以及他那若隐若现的坏脾气。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发现我跟他这么久的接触几乎等于零,他有很多面,像老虎戴面具似的,露得缓慢,又挑食,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玉石俱焚的狠劲儿。

    也是第一次,我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地认同,他这辈子就死在温锁身上了。

    十点的时候,贺垣让我们去活动中心,周屿焕赞助了月底的高校联欢活动,学生会整理出了一份报价单,让他签字,这明明是贺垣就可以代办的事情,他非得来。

    非得撞一下那渺茫的机会。

    我们到的时候,学生会主席正在打电话,表情紧张,语气也很着急,贺垣去打听了一下,回来说:“负责这部分的叫马金,她今早从上铺摔下来,胳膊骨折,到医院打石膏了。”

    我问:“那谁来负责。”

    “温锁。”

    .

    温锁进来的时候上海那边正好跟我敲定徐汇档口的资金,我问周屿焕是不是真要这么做,他反问我资金为什么要我来敲。

    之前拿奢侈品贿赂同事,让她把公司的账都发我一份的心思就这么被看穿,我稳住心态,“因为我们都是一个部门的,她怕自己做事马虎,让我帮着核对一下。”

    “那说明你们两个都不适合这个工作。”

    “不是的,只是我们……”

    余光瞥到学生会主席往这儿走,温锁跟在后面,把手里的报价单往桌上一放,“签字。”

    我继续说:“只是我们需要互相提醒,我并不是要查你的账,我……”

    还没说完,温锁在一旁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过来啊!”

    语气差到学生会主席都愣了一下,紧接着活动中心的同学放下手中的事,都像是被抽了一道魂儿似的往这看。主席缓过神来,跟周屿焕道了歉,随后警告一声:“温锁!你只是替马金送下单子而已,放下就好了,私下里的脾气别带到台面上来。”

    她把笔一扔,转身往外走,周屿焕从我身后拐过去,把她堵住,捡起笔问:“签哪儿?”

    “不知道!”

    她的火有一部分是看见了我才发的,是看见了我又重新站在周屿焕身边,替他做事,可以名正言顺地参与他的事业,新仇加旧恨,激发了她那坏脾气。

    我的半截话卡在喉咙里,发烫,主席连忙走过去翻页,指着某一处,“这儿就行。”

    温锁的衣袖还被他拉着,她挣扎地厉害,所以他签下的字是歪的,这都没生气,大家似乎也都看出什么来了。

    挣不脱,就看我。

    “你助理?”

    “不是。”把报价单合上,又解释一句,“当初我妈答应包她工作。”

    她一脸没话说的样子,拍他手腕,红了,还是没放,那股子躁劲儿才彻底爆发,顺手从桌上拿了一瓶开了口的矿泉水往他身上扔,“你家在杭州又不是没公司!她偏要跟你去上海!”

    周围有断断续续的倒抽气声,水砸在他的胸口,衣服湿透,他抹了下下巴的水渍,“她在杭州……”想具体解释的冲动在下一秒被情商拉回来,“好,我会安排。”

    “不用!”

    这个“安排”,一定会断掉我的职业生涯,我冲过去喊:“温锁,你干嘛这么作,你知不知道他……”

    “沈叙!”

    被打断,想也不想就反击:“我偏要说!你以为他很轻松是不是,你以为他的精力可以都耗在你身上吗!商场上的事你不懂,他身体不好你也帮不上忙,你只会在感情上拉垮他,你别仗着他喜欢你就欺负人行吗!”

    温锁还没回话,他一记眼神就打了过来,随后温锁推开他,她那样子有种不想应付的烦,走了,带着气,他刚才的低声下气显然都打了水漂。

    周围的学生大气不敢出,他的耐心值也已经到了极限,低头缓了一会儿,没压住,恰好门外有人进来,踢着球,到他脚边,他一脚踢开,“操!”

    同学们一激灵,我也吓了一跳,我认识他以来,他没戾气这么重的时候,接着看向我,“你知不知道哄她多难。”

    “我知道!”我也压不住了,“她有病!任何一个跟她谈恋爱的人都会因某一步做得不周到被她判死刑,但是她有病是谁害的!别这么看我!你也动了手!”

    “沈叙,你庆幸你跟我谈过一场,你庆幸我站过你这边,但是现在我发现,那年相信你,是我做过最他妈后悔的一件事。”

    再然后看向贺垣,“查一下财务部的公私情况,以及账目有没有问题,然后辞掉。”

    “你不就是怕她接受不了,我又重新站在了你身边,她看你看得那么紧,你不觉得窒息吗!”

    “她生气,跟你在不在我身边无关,她只是单纯地讨厌你。”他脖子上的水还在往下滴,“讨厌你,而我又要缠着她,她免不了跟你会有交集,所以生气。”

    掏出烟,夹在指尖,身上湿淋淋的,“各位同学,这是家事,应该不值得在你们的毕业证书上留下点什么,出了这扇门,希望大家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聪明人的威胁都让人当场听不出来,而是在走回宿舍的路上,在即将谈论这件事的前几秒,想到自己的毕业证书,恍然大悟,继而守口如瓶。

    .

    无缘无故被辞退,我肯定不服,所以他的彻查会又严又细,三个月前,我给我妈调了一笔款,虽然事后及时补上了,可是迟早会被他翻出来的。

    我担心得两个晚上没睡着,身体慢慢到了极限,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接近猝死的边缘,很多事就想开了,我抓不住他的。

    想去他的房间,体面地告别,里面很黑,他开完门就回到沙发上坐着,在看电影。

    我挨着他坐,影片正放到高潮部分,男人为了困住想逃跑的妻子,去求了野仙,把妻子的四肢和头颅切掉,放在“金木水火土”对应的位置,其余的肉生吃掉。

    这样,就会把她的灵魂永远锁在他身边。

    周屿焕看的时候眼睛都没眨,烟味很浓,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我突然无法开口,剧烈的胃酸翻涌起来。

    烟头猩红,他夹在指尖,又拿了一把水果刀,直直地扎进果盘里的苹果上。

    我跟着一抖。

    他把苹果拿过来削皮,声音有着被烟过滤后的沙哑,“好看吗?”

    “周屿焕,”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别这样。”

    苹果削好,切小块,让我联想到电影里男子切妻子肉的手法,汗毛竖起,几秒后,他拿来一个小盅,把苹果放进去,又放了点冰糖和红枣,调好时间,穿外套出门。

    我一秒都无法在这里待下去,强硬地跟上车,才知道温锁今天去游乐园了,可是游乐场早已关门,车子熄了火,他闭着眼睛,我问:“已经关门了,她应该回去了吧。”

    话音刚落,两道车灯打了过来,车子在我们身旁急刹车,宗闲往游乐场里面跑,被周屿焕叫住。

    她回头:“哥!”

    四周很黑,游乐设施随着风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身边有人对情况下我都吓得汗毛竖起,更别说身处黑暗中。

    我惊觉,温锁就在里面,周屿焕知道,也许这就是他安排的,浑身的冷汗怎么都控制不住,“周屿焕,原来我一直不了解你。”

    宗闲在外面急得直叉腰,在她决定违抗命令的冲进去的时候,他拉开车门,“你不需要了解我。”

    .

    温锁是他抱着回来的,她意识不算清醒,应该是被吓久了,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宗闲跟过去看,“哥……”

    “闭嘴。”

    ……

    温锁发烧了,住在酒店,他的房间,照顾了一天一夜,听说温锁很黏他,但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他要的是她真心实意的喜欢,不是他使手段得来的依赖。

    凌晨三点,大家都睡不着,贺垣买了夜宵,周屿焕没吃几口,宗闲一直想进去看看,没他的命令她又不敢,我手头还有一笔账没清算,交了上去,他在看。

    又在抽烟,浓重的烟味,逐渐掩盖了他本身的味道。门响,里面的身影迅速吸引了所有目光,温锁穿着白色的蕾丝睡衣,光着脚,头发有些乱,贴在胸前。

    周屿焕立马熄了烟,在他撵人之前,灯灭了,贺垣接到酒店的电话,说由于附近树枝压倒了电线,导致停电,已经请电工来修了,让我们稍等一会儿。

    暂时的黑暗我们都能接受,但兴许是游乐场的后遗症太过强烈,温锁一下尖叫出声:“周屿焕!”

    宗闲开了手电筒,贺垣也打开,两束光,让我清晰地看见周屿焕的状态。他跑得很快,膝盖撞到了茶几,没停顿,把她搂在怀里。

    她抖得厉害,死抱着他。

    他眉头没松开过,得到了,却无比痛苦。

    “怕不怕?”

    “黑。”

    “知道了。”他扣着她的腰,把她往卧室里带,“以后能不能乖一点。”

    那个晚上,我们在外面,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动静,这种动静,我曾经很熟悉,只是我没想到,他这样一个淡泊寡欲的人,会用这样的方式带她上床。

    来电了,贺垣把夜宵的残渣收拾干净,宗闲叫我出去,三遍之后,她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站在卧室门前,里面的频率震着我的耳膜,五指压在门锁上,里面的叫声陡然转变,像是被扼住喉咙的求救,我正要推门,门开了,周屿焕走了出来,里面的血腥味浓重,我吓得眼前一花,怕他真的失手弄死了人,赶紧跑进去。

    洁白的被子上都是血,温锁好像昏过去了,但还在抽动着,眼泪流在枕头上,睡衣被撕裂,扔在地上,我掀开被子,她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腿根有血,我检查了一下,没有伤口,但她的枕头底下有根带血的蓝色钢笔。

    又赶紧出去,他的手在滴血,他没管,拿一根烟凑进刚吸完的烟头上,点燃,无缝衔接地抽。

    我拿来医药箱,掏出消毒酒精和纱布,“你知不知道,凡是违背女孩意志的性.行为都是……”

    棉签即将碰到他的伤口时,他的手往一旁挪,血滴在地毯上,“那你去告我吧。”

    声音沙哑,像是饫甘餍肥后的狼,提示着,还有下一顿,无论两败俱伤,还是鲜血淋漓。

    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这种状态,从他为了她失眠无数个夜晚的时候,就有预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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