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

    我不能在杭州呆下去了,我忍受不了那些人的目光,我问我妈该怎么办,我妈生完气后却不以为然:“不就是没遵守约定吗,小孩子之间有什么,那些大人难道还真的抓住你不放?”

    “不是的妈,你根本……”

    根本不了解我,让我想逃离的是她们背后的窃窃私语,是每一次见面时的虚伪面孔,不是事情本身。

    “你要是真在这个圈子里呆不下去,走好了,到上海去。”她在给自己手指涂护理精油,“周家不是欠你一个工作机会吗?”

    我捏了捏手腕,心里有种压不住的兴奋,我妈又说:“你大四就要实习了,早一点联系没什么不好。”

    紧接着,我妈就把这件事跟周屿焕他妈提了一嘴,说小一辈的事儿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字里行间在问他现在的住址。

    他妈多会给自己的儿子铺后路,回了一句:“他不在家里处理公事,图览的新址你们也知道。”

    就这么简单把我妈打发了,挂了电话后,我妈脸色不太好:“看吧,之前说做亲家的时候是一副面孔,现在分手了就开始踢皮球了,周家人的品行也不过如此。”

    “妈,你别这么说好吗,中间发生了好多事呢。”

    “好多事?你不就是想说我给人担保那事吗,那周屿焕不是捞回去了吗,你现在开始找你妈的问题来了,你跟他那点破关系琢磨明白了吗!”

    我被念叨得头疼,拎了包出去,到小姨新开的咖啡店坐了一会儿,把话题转到上次她帮助周屿焕外婆的事。

    “小姨,这个人情得给我。”

    “没这么做事的。”

    “我不管,我要是想进他的公司,这事就做不了那么漂亮。”

    她给我调新口味的咖啡,拿着汤匙的时候调了个方向,双手按在台面上,“你这学校不算差,这四年你多少应该学点本事,离开杭州,仍然有大把的机会等着你。”

    “小姨,算我求你了,我这种状态去哪里都做不好事情,你忍心看我活成这样吗!”

    一杯咖啡调完,她啪嗒一下把汤匙放进咖啡杯,我的眼泪在打转,她叹了口气,让我晚点跟去她家拿,接着说:“周屿焕这人做事有头有尾,不给人留话柄,小姨本来在他面前毫无压力,现在要低一头了。”

    “小姨,他不会计较这么多的。”

    “你现在只是着急达成目的,没时间去思考,他这种人格到底会怎么应对这件事,他不会小气到计较我们把东西还回去,而是会把我们这次的做法巧妙地兑换成对他有利的时机。”她吸了口气,“其实不确定,我也不是很了解他,但感觉他要是没点狠心肠,怎么能这么短时间内在上海立足呢。”

    “我不明白,不就是用人情换人情吗?”

    “你这是把人情摔回去,还想从人那里拿到新的人情,是打他的脸,他不当着你面甩脸色就算脾气好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小姨被我缠得没办法,最终还是把首饰盒给我,我先去了趟图览,没看见人,正要折回的时候听见一个员工要去他家送资料,跟着过去,等他们交接完才按门铃。

    他从答话机里问还有什么事,我没回,指甲在音筒上磕了两下,直觉这种举动会让他代入某种幻想。

    果然,他有一种急切的感觉,像是没来得及确认门铃视频里的人是不是他想见的,所以见到我,表情毫不掩饰地失落起来,外加一股压制不住的烦躁,但多年的修养让他没对我甩门,他握着手机,里面有背景音,还时不时传来一道女声,见我盯着看,锁屏,问我:“有事吗?”

    “有。”我说得坚定,“之前我小姨晚上拦了一伙散烟的人,那些人最近被抓了,烟里有毒品。”

    “知道。”

    我惊讶:“知道?那你就应该明白我小姨帮了你家多大一个忙!”

    他扫了我一眼,目光在我口袋上定住,看着那个首饰盒露出来的形状,“人情已经还了,要不要是你们家的事。”

    他要关门,我在推,“所以你外婆在你眼里也就这点分量了是吗!”

    他的耐心看起来已经被消耗干,眉眼冒出了火星子,我感觉有股不知名的火在朝我喷,然而被他压住,巧妙了转换了那股敌对情绪,看着我压在门上的手,“回去,现在不想看见你。”

    这么直白没礼貌,一定是什么事让他情绪失控了。

    现在能牵扯他心思的,只有温锁。

    后来我才知道,温锁走了,没人知道她报考了哪所学校,周屿焕连她的录取通知书都没看到,针对这件事,他没发表什么意见,但他去哈尔滨呆了三个星期。

    那段时间我留意着他的动向,图览开始往餐饮界进军,并跟深圳某公司达成了“无人餐厅”的合作,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还每个月都往哈尔滨赶,后来减少了次数,年后他没沾过哈尔滨,温锁根本不在那里。

    他整个人像是碎了,但形象没变,那个冬天,他几乎每天都戴着一条灰色围巾。

    .

    大四下学期,我正式进入了实习期,我去小姨那磨了两个晚上,磨到她联系到了周屿焕外婆。

    小姨说,他外婆很精明,也能拎得清,一开始并没接塞人的话茬,把我引到了他家在杭州的公司里。小姨表明我在杭州惹了点事之后,他外婆才给他打电话。

    我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他家都护着他。

    那通电话起了点作用,但他那公司不塞人,他让我走正规流程,我的本事达到要求才能进。

    大学几年,我虽挂念着他,但专业课并未拉下,我持着证去见了HR,流利地回答他提出的所有问题,结束后,他让我等,我觉得,只要周屿焕不堵我的路,我进去的机会很大。

    没多久,HR通知我入职,我才知道周屿焕为什么没阻拦,我的部门和所做的事,半个月也不一定能见到他一面。

    但是我知道他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和深圳合作的那条路比想象中还要难走,一场场酒局,一层层关系,一个个女人。

    商场上要想走捷径就得开荤。

    他没开,半年之后胃穿孔进了医院。

    这件事内部隐瞒下来了,外面的生意由杜迦佑撑着,杭州那边有宗闲稳着,知道他住院的人并不多,所以照顾他的人选范围就大大缩小。

    我想自告奋勇,但杜迦佑推迟了去深圳的航班,折回来安排了贺垣的工作,让他腾出空来去医院,我只能以探望者的身份过去。

    我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他最难受的阶段,在输液,眼睛闭着,整个人有种放空的虚。

    贺垣在观察他的各项体征,见我来,站起来,看了眼我手里拎的补品,“暂时不能吃。”

    “那就带回家里,等能吃的时候吃。”

    刚坐下,公司就来了电话,说有一批申报的帐错了,我检查了一下,回:“这笔帐没经过我手,是不是哪个环节搞错了。”

    “这帐之前过的是周哥的手,他现在状况怎么样?”

    “还在睡,晚点处理行吗?”

    “不行,这笔帐跟深圳那边有关联,杜哥到了那里就得传过去,账目错的方向主要是在上个月的新品交换活动,当时对方把这笔账全权交给图览负责的,如果处理不好,两家公司就别想合作了。”

    我让她把具体事宜传过来,发现帐目出错的主要原因是新品的名字和内容不对应,修改起来很简单,但要从数据库里找资料仍然有点麻烦。

    等忙完,我急切地期待他睁眼,看见在他身后默默守护的人是我,力挽狂澜的人是我,这次跟深圳成功对接,关键拐点还是我。

    我一腔欢喜地看着他有动静,抢在贺垣前头给他倒水,试他体温,呼叫护士。

    护士检查了他的状况后,吩咐的注意事项也是我记下的,我觉得自己有了谈判的资本,对他说:“你看啊,你生意遇到困难我在,你生病的时候还是我在,温锁年纪小,她不懂得给你分忧,她只会给你带来麻烦,她喜欢玩一生气就消失的把戏,我不会,我已经成熟到可以顶起你的半边天。看看我,周屿焕,回头再看看我。”

    药水一点一滴落下来,空调温和的风轻轻吹动他的头发,他看着天花板,半晌开口:“你每说她一句,都会让我感觉后悔帮你,提她一次名字,都会让想念刹不住闸,所以现在,安静点,谢谢你。”

    说完用手捏鼻梁,药水落下的声音在我耳中空然放大,这种掷地有声的警告之后的沉默,让我难堪,让我觉得自己刚才的忙碌像个小丑,“周屿焕,你至少装一下行吗,你知不知道小顾给我打电话,说跟深圳对接的那笔账出现了问题,是我一点一点从数据库里把正确的资料提取出来的,我才刚帮完你的忙!”

    “这种问题,随便一个大学生过来都可以解决,难度系数有多低你心里清楚,觉得可以用这种事找她麻烦的,说明你工作水平还有待提高。”

    “你知道是什么问题?”

    贺垣看了他一眼,见他没解释的欲望,就开口:“图览跟深圳合作,惹了很多人眼红,多家公司想窃取双方合作的资金底线,周哥就故意弄了一笔假账掩人耳目,真正的数据已经被杜哥带走了。”

    我嗓子发干,“所以我刚刚做的全是无用功?”

    贺垣又说:“这本来就是个简单的障眼法,周哥原本没打算说,但是有人发现有人解决,也算是工作态度十分认真,会有奖金。”

    “需要你来说吗!”我吸口气,“周屿焕,我现在才发现你心这样狠,离开了她你就这样不舒坦吗,到可以跟我说话不顾我感受的程度,到可以摒弃从小到大跟女生相处的态度吗?”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躁,捏鼻梁的动作不断地加快,药水匀速在滴,我感觉耳膜渐渐发痛,我生怕他说出一句“是”。

    然而他还没失控到那种地步,我怕沉默会加剧他想撵人的心,就自觉地走。

    没多久,他出院了,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比之前还要浓,处理事情雷厉风行,训起人来毫不心软,公司严肃的气氛一直延续到某个清晨,公司来了一个很像温锁的姑娘。

    长得像,声音像,嗲起来也像,实习第一天,打碎了周屿焕养了九个月的盆栽。

    这事升级到他亲自处理,她看见他眼眶一下红了,“老板对不起,不然我赔钱,或者您告诉我怎么种?”

    同样的高马尾,声音灵动,没见过温锁的,都以为周屿焕会继续铁面无私的风格,可我心里清楚,这个罚他开不了口。

    于是那个实习生把盆栽扫干净就算结束了,大家都在讨论,老板是不是对新来的这个有点意思。这话传到了那姑娘的耳朵里,她经常在周屿焕门口逗留,我让她逗留不如进去,榜上老板吃喝不愁。

    于是在某个晚上,等所有人都走光,她来到我面前,拧着一身不合适的打扮,“你确定老板喜欢这样的?”

    “我跟老板认识多少年了,怎么会不清楚,他最近心情不好,你去……”说不下去,给自己做了几秒钟的心理建设,“去让他开心开心,今晚一过,少不了你好处。”

    她深呼一口气进去了,门关上的时候我的五脏都扭曲起来,但泪腺干涩,我愈加觉得自己承受力变强了。

    可没多久门又开,实习生哭丧着脸出来。

    “这么快就出来了,伺候好没有。”

    “他让我滚。”

    他真的跟以前很不一样。

    拥有强大的心理和健全的人格,不是二十岁的时候,喝多了压在我身上,他有自控力,更不会在喝多的时候认错人。

    他现在唯一的发泄点就是虐自己。

    在酒局上如鱼得水地跟人推杯换盏,回到公司,那扇门里,他把所有情绪都收敛起来,话越来越少,越来越雷厉风行,拒绝一切无意义的社交,我不敢想象他回到家以后,在空荡无人的环境中,到底怎么过。

    我讨厌看到他忍得跟佛似的,我反倒希望他能把这股气发泄出来,发泄在女人身上,这样他对温锁的感情就掺了杂质,这样我就可以说服自己温锁在他心里也不过如此。

    实习生哭着走了,依周屿焕的性格,我不可能在第二天还能见到她,而依他真正的性格,他也根本不可能把前女友放得这么近,我不知道他外婆的那通电话,力度还能撑多久。

    夜深人静,门里门外,音乐前奏突然在空中响起来。

    《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他知道我在,他放给我听,他要让我别做无用功,劝退我,要让我知道他现在的喜怒哀乐是为了谁。

    他最能拎得清恋爱关系,给现女友身上安了一把安全锁,给前女友心上插下一把斩头刀。

    我的心在这种环境里越来越硬。

    过年公司出了一个款智能锁,由他亲手设计,发售范围很广,没多久就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器。

    叫“S”。

    没有过多解释,猜名字是员工摸鱼最爱做的事,他们在传纸条,传到我这儿,上面写满了英文。

    super、seare……

    还有一行显眼的汉字。

    【到底叫什么?】

    热闹的讨论在他穿梭在工位时戛然而止,旁边的人拉着我胳膊,纸飘落在地上,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在我耳边蔓延开,他弯腰捡起,大家的表情从“死定了”到“希望他把纸条当垃圾扔掉”。

    可是他看了,还看得认真,大家都以为他会生气,迅速交换了眼神,调整到工作状态。

    他抽起一旁的笔,在那行汉字下写:SUO。

    这三个字母在人群中传阅着,对这个意思的兴奋度已经超越了上班摸鱼没被老板惩罚。

    我胃酸分泌得厉害。

    那么矜贵的一个人,处理成叠的情书都能隐秘地不让别人发现,现在却气势如虹地向世界宣告,他是这样想她。

    想念有多可怕,几乎把他压垮。

    放年假后,我为了喘口气,回到了杭州,跑遍了所有跟他有关的地方,心里的惆怅还没释放,又犯贱地跑到了他们的住处,报了楼号后,保安“咦”了一声,“那家好久没人了,你是他们朋友吗?”

    “是的。”

    “那正好,把这些信交给他们,预留电话我打不通,家里也没人,总放在我这儿也不是办法。”

    “从哪儿寄来的?”

    “上海。”

    一共三封,信封的格式很标准,那些字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温锁没家了,这里是周屿焕能够等到她的唯一机会。

    拆开信,入眼两个字:小宝。

    我把信压了一下,不想看,但好奇心与自虐感在等红绿灯时变得强烈,继续看下去。

    【今天上海下雨了,家里闷,开窗透了气,你的枕头上落了一只蝴蝶。】

    落款:周。

    第二封,里面有片银杏叶,我动静大,弄破了,往旁边一扔,看信。

    【小宝:

    三塔路的银杏叶黄了。

    周。】

    第三封。

    【小宝:

    今天上海初雪。

    我很想你。

    屿焕。】

    信很短,我花了两分钟就看完,可思念太长,我消化了很久还没缓过来。

    我把信烧了,憎恶和被周屿焕发现的恐慌感还没消失,我就从我妈那里得知一个消息。

    温锁外婆出车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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