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锁

    没几天,流言蜚语消失了,我妈并没有因为这个对我有好脸色。吃饭的时候,我俩各坐在餐桌的一角,没有交流。

    等吃完,她瞥了我一眼,说我头发太乱,衣服太皱,桌面不干净,我把桌面上的面包渣捻起来,吃掉,她猛地拍了下桌子。

    “你搞什么?”

    又不脏。

    “你能不能有点女孩儿的样子,你看看人家沈叙,我不要求你一模一样,你至少学个五六分行不行?”

    这时门铃响,她烦躁地叹了口气,去开,对着门口骂了一会儿,我爸走了进来。

    他刚跟我打完招呼,我妈就推了他一把,“公司赚钱知道回来了,这么多年没见你踏入杭州一步。”

    “我回来是因为股份要整合,米米成年了,我把我的那份转给她。”

    “转给她干什么,她一个孩子要这么多钱干嘛!”

    “听你说的,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总得给她留点嫁妆。”

    “你成天为这个考虑为那个考虑,就是把我抛开了,我当初嫁给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冲我爸扔了一个杯子,我往衣柜里躲。

    他们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我妈说:“温锁的钱还不是你的钱,你们姓温的没一个好东西,钱落她手里浪费,落你手里你就拿去养那些贱人!”

    “孩子还在家呢,别一口一个贱人的。”

    “你自己敢做还怕我说啊,别每次一提到这事儿就转移话题,温锁就是遗传你这副窝囊样,你看她能做成什么,学习不行,才艺不行,逼她学点新东西像让她去死一样,我但凡有个儿子也不至于被别人笑话!”

    “女儿怎么了,她只要健康活着不就挺好的。”

    “女儿就是没用!她三岁那年我把她扔进河里你为什么要把她捞上来!捞上来又不养,还不是成为我的累赘!”

    我摁在膝盖上的手猛地缩紧。

    胸口闷,这次眩晕的速度比以往都快,我在口袋里找药,但最近日子显然过得太舒心了,我连药都忘记放在哪儿了。

    我把自己蜷缩起来,牙齿磕着膝盖,有些喘过不气来,我开始掐脖子,刚结痂的伤口猛地刺痛,血腥味传了出来。

    衣柜空间狭小,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掏出手机,给周屿焕发了很多个小点。

    我不知道我想表达什么。

    我很难受。

    他回我一个问号,我继续发,他打电话过来。

    屏幕上已经全是我的眼泪,我按了好几遍接听才有反应,“周屿焕,我不想学了。”

    “怎么了?”

    “我做什么都不行。”

    “你哭了?”

    他这么一问我更想哭,他听我哭了五分钟,问:“要不要出来?”

    “你在哪儿?”

    “十分钟可以到你家。”

    “我下去等你。”

    我把衣柜门打开,花瓶摔碎的声音就清晰地传来,他没问,他知道我家什么情况。

    我塞了颗药,又洗了把脸,我爸跟我妈已经吵到了最高峰,我爸说出去住,然后响起了摔门声,我妈平静了一会儿,让我赶紧收拾,等下要去外婆家。

    通话还在继续,他听见了,问我意见:“怎么说?”

    “我想你来。”

    “那开扩音。”

    我把手机放桌面上,摁了扩音键,他叫了声阿姨,我妈眉头皱得很深,走到我这边,“屿焕?”

    “嗯,阿姨,我来接温锁去补课。”

    我妈看了我一眼,嘴巴张了一下,对突然接到这通电话还没反应过来,那头耐心地等,我妈再三确认通话页面上是周屿焕的名字后,说:“行”。

    挂了之后,她问:“你俩就这么明目张胆的?”

    “我俩怎么了?”

    “你觉得风声过去了,就无所谓了是不是?”

    “我俩什么也没有。”

    我回房收拾,收到他的消息:【十分钟后再下来。】

    【我不想在家里待。】

    【今天风大。】

    【很大吗。】

    【超级。】

    我把门反锁,【好。】

    他在第八分钟的时候打我电话,我背着书包出去了。路过客厅,我妈叫住我,“晚上回不回来?”

    “再说吧。”

    “什么叫再说?”她提高声音,“你以为他是你哈尔滨那几个朋友,他妈在这里混多少年了,有几个不知道周家少爷长什么样子,你也不怕招人笑话。”

    “知道了,凌晨三点回。”我关了门,隐约能听见我妈在里面砸东西。

    周屿焕的车停在门口,上去后我问他去哪儿,他打了个圈儿,车子缓慢往前开,“兜风,然后吃饭。”

    “就这样?”

    “先这样。”

    今天的风的确很大,树叶沙沙响,有几个骑电动车的人头盔被吹翻,我微微开了点窗户,冷风不断地往里砸,我又连忙关上。

    他把暖气调高了点。

    我们绕了两个小时,他问我好点了没。

    我说我饿了。

    我们去了五芳斋,他给我点了两只大肉粽。

    “这么多啊。”

    “你又不是没吃过。”

    “什么时候?”说完反应过来,“那次啊,我也不是每次都这么能吃的。”

    “那你这次能吃完吗?”

    “能。”

    我刚吃完一个,手机就来了消息,是体育委员的通知,他说期末要跟别的学校举行对抗赛,把我名字报上去了。

    我说我不去,他说报上去了。

    我没回。

    “怎么了?”他问。

    “期末有对抗赛,这种活动尖子生是不会报名的,他们只会捧着一本书,在看台上当观众,学校就把我们这群吊尾生全派了出去。”

    “跟哪个学校?”

    我把信息给他看,他扫了一眼,“我母校。”

    “啊?”

    “去吧。”

    “啊?”

    “去。”

    “好。”

    我给体育委员回了消息:【行。】

    “你报的什么。”

    “八百米。”我说,“体育委员给我报的。”

    “宗闲当年是八百米的第一。”

    “你不会让她辅导我吧?”

    “不是。”他吃完了,拿起一张纸,“我是让你赢她。”

    .

    整顿饭吃了四十分钟,我把胃填得满满的时候,心情也好了很多,我问他接下来去哪儿,他说要买一堆新年礼物。

    我们走到门口,有几个人进来,他拉着左侧的门等我出去,我一直在打嗝,又转头想买杯豆浆,那几个人拉开右侧的门,一挤,我就往他面前栽了一下。

    我迅速站稳,往柜台去的时候他拉住我,“什么味道?”

    我没反应过来,他吸了两下鼻子,一把拉开我的高领羊绒衫。这么一碰我才觉得疼,才觉得血腥味这么刺鼻。

    我又打嗝。

    那几个人已经点好了单,他看着我,表情很难捉摸,但我觉得他肯定知道这伤是怎么复发的。

    “我打嗝了。”

    他松开我的领子,去给我买豆浆,往停车场走的时候,我们一路无话。

    我一口气喝完一杯豆浆,终于不打嗝了。

    上了车,他没立即发动车子,把后座的一件卫衣扔给我,“伤口上都是毛,还穿这么勒脖子的衣服,你有没有脑子。”然后下了车。

    我换好之后,敲了敲窗,他上来,把置物架里的瓶瓶罐罐拿出来,用棉球给我擦伤口。

    这次我们都很熟练,三两下上完药,我把外套穿上,刚好遮住他的卫衣,“可是脖子冷。”

    “有围巾。”

    “好。”

    他带我去了商场,给家人各挑了一份礼物,问我喜欢什么,我说我什么都不喜欢,他又问:“那你今天想要什么?”

    “快乐。”

    他说行。

    然后约了杜迦佑。

    我皱眉,“学习并不能使我快乐。”

    “但是第一能。”

    于是我们到了一家咖啡馆,看了眼门牌,我又皱眉,杜迦佑好做作。

    他从后座拿了一条围巾,我问:“他行吗?”

    他把围巾对折,没回。

    “男人是不是不能说不行?”

    还是没回。

    我怕他以为我在质疑杜迦佑的补课能力,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他行。”

    他转头把围巾搭我脖子上,“你知道什么。”

    “好,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又不满意了。

    哄他开心真难,我干脆彻底闭嘴。

    戴好围巾后,我打开车门,他却没下车,“你不去吗?”

    “有个事,晚点来。”

    “行。”

    我在里面等了十分钟,杜迦佑才来,他一脸困意,身上那件棒球服像是随手套上的,头发翘起来一绺,坐下的时候还打了两个哈欠。

    看见我没什么好脸色,把我书往他面前一扯,“补什么?”

    “补画红线的。”

    他把笔摁得啪啪响,“反正都扶不上墙,真没必要浪费我时间。”

    “都?”

    “都。”

    他黑着脸把题讲完,把笔一甩,“时间到了,我下班了。”

    “什么时间到了?”

    “晚饭时间到了。”

    “才三点,我还没懂呢。”

    “两个小时了,你别说你一点没学到。”

    他起身要走,我把他死摁住,“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你也得让我搞明白再去见。”

    “你他妈的......”

    “你他妈的负点责!”

    “操,我遇见鬼了?”他掏出手机,“我这就跟周屿焕打电话。”

    我比他更快拨通周屿焕的号码,嘟声响起的时候他迅速给挂断了,但周屿焕回拨了,他接起:“没事,气氛好着呢。”

    “了不起。”他真跟看鬼一样看着我,“有靠山了不起。”

    他不情不愿地给我讲了一题,然后盯着我,“你里面这衣服是不是周屿焕的?”

    “嗯。”

    “那你穿的时候注意点,别弄得都是头发。”

    “头发掉我有什么办法。”

    “他不喜欢。”

    “知道了,下一题。”

    “还有围巾,别沾上香味什么的,他过敏。”

    “你挑刺来了,教不教?”

    “你别他妈耍脾气。”

    “你到底教不教?”

    我俩都快爆了,桌面被人敲了两下,周屿焕在我们对面坐下来,把书和草稿纸拿过去检查。

    我把笔记本也推过去,去趟厕所的功夫,他已经把剩下的题解完了。

    “这么久。”

    “遇着人了。”

    “谁?”

    “你前女友。”

    他抬头看我一眼,我说:“真的。”

    杜迦佑一脸不爽地从洗手间回来,“真的,没遇到过这么巧的事,还是你告诉她我们在这儿?”

    他把笔放下,朝洗手间看了一眼,沈叙正好出来,也朝我们看。没几秒,他掏出手机,关闭了定位功能,问我懂了没,我说懂了。

    杜迦佑伸了懒腰,“走,跨年去。”

    .

    去的是一家私人订制会所,里面跨年气息很浓,宗闲那波人早到了,已经把室内沙滩布置得有模有样。

    暖气足,我把外套脱掉,他的卫衣有些大,我把手缩袖子里,朝里面哈了两口气,闻到袖子处有股烟味,“你是不是穿这件衣服抽过烟。”

    我把袖子放在他鼻尖,他闻了一下,打了个喷嚏,“你手上有什么东西?”

    “没啊。”

    他把袖子往下拉,从我指尖揪出一根头发。

    然后是肩膀上。

    再然后是衣角。

    最后捻成了一小撮,放在我面前。

    我无语。

    这头发掉得跟得癌似的。

    他并没杜迦佑说得那么挑剔,而是打了个结,路过旁边的垃圾桶时随手一扔,“穿着吧。”

    他说得随意,过口不过心,秉承着礼物的一部分,迁就我,忍让我,但我感觉我快死了。

    我看过他对沈叙细心呵护的样子,看过他在她身上流的汗,然而他们分手,我近距离观察他的一身碎渣。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虐的。

    很糟。

    他符合我变态心理的每一个要求。

    我到沙滩上坐着,宗闲在拉彩灯,她让我没死就挪下屁股,我挪了。她又喊:“你没死就来帮忙好吧!”

    “我死了。”

    她吐了一连串的脏话。

    进来了很多人,一下子热闹起来,我在人群中看见了周屿焕,他今天穿得很休闲,蓝帽黑衣灰裤子,坐在那,腿伸得长,身上有股难得一见的慵懒劲儿。

    他身旁的朋友开了酒,给他递一瓶,不远处又走来几个姑娘,其中一个在他左侧的空位处坐下,问他喝的是什么酒。

    他把瓶身一转,“IPA。”

    “好喝吗?”

    “还行。”

    “给我尝尝。”

    那女生伸了手,在他对瓶吹的情况下,这举动太明显了。

    我低头挖沙子里的小木棍,宗闲在我身旁坐下,“他没给。”

    “什么?”

    她“切”了一声,“那酒他没给,他挪位置了。”

    我抬头,周屿焕已经走到杜迦佑身旁,跟他一起捣鼓投影,我继续挖,“没给什么?”

    “这不是你暗戳戳骂我的时候了,现在跟我装纯呢?”她手里拉着彩灯,盘腿坐在沙滩上,“有件事,但是我俩关系没铁到这种地步,我还不打算告诉你。”

    我白她一眼,“神经。”

    荧幕亮了起来,周屿焕在调清晰度,沙滩被这片光照着,我更能看清宗闲的脸,她说:“我哥是不是特拿人。”

    我没应声。

    “他拿谁都能拿下,可偏偏在沈叙这棵树上吊了几年。沈叙这个人不讨喜,规矩太多,心眼太小,她看不上我,看不起杜迦佑,成天还扒着我哥作来作去。但她就想不明白,我们都是一个圈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能跟我哥走到最后的,肯定得是我们这群人承认的,她明明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群体的规则怎么玩。”

    “这是暗示?”

    她又“切”,“这是让你打退堂鼓,光是我这道坎儿你就过不去,别说老杜了,他这人脾气大得不行,有时连我都看不惯,你省省。”

    “你省省。”我抠出一个碎贝壳,又埋了回去,“八字还没一撇你就给我立下马威了。”

    她好像特别享受跟我对峙的样子,把那个碎贝壳又挖了出来,“你比沈叙有那么一点意思。”

    随后她拉了一个人布置彩灯,又跑去周屿焕那里要礼物,周屿焕跟她说了什么,朝角落一指,她拿了两份过来,扔给我一份,“给你的。”

    我拆开,是一支蓝色钢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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