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江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五岁的小孩杀死。

    宋箫白松了口气,但同时又开始担忧起了,阿晔在这个年纪本该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而今却逼不得已杀人,这对他来说的留下多少心理阴影啊!

    殷红的鲜血刺激了林中的野兽,四面八方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辨不清来的方向。她附身过一段时间的妖怪,深知鲜血对于他们那个物种来说,多么具有吸引力:“阿晔,快跑啊!”喊完她却哽在喉咙里,往哪跑呢,他一个小孩,跑的过那些野兽吗?

    野兽的喘息声越来越近,阿晔自从杀了江沉之后一动不动,仿佛是被这一系列的变故和意外摄住了,不过从他拔剑到现在,其实也没过多久。只是四面八方的危险把她的感知拉长了而已。

    宋箫白观察着四周,但她生前也只是一介凡人,如今成了鬼,一点感知也无,再怎么看也不知道暗中的野兽蛰伏在哪个位置。

    黑暗中的野兽似乎结束了他们小心翼翼的窥探,窜出来利爪,给了眼前的猎物一爪。阿晔小小的身子被拍到地上,浅色的衣服被鲜血染红,野兽怒吼一声,源源不断的鲜血让它更加兴奋了。

    宋箫白下意识伸手去拉,却被那野兽的全貌镇住在原地,高大的,不知名的怪物,跟无亘里那些奇形怪状的妖怪一样,但又不像它们那样有智力,不过残忍度不相上下。

    她无力极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冲着阿晔喊:“快跑啊,都离开那个家了,到了外面要好好活着啊!”逃走在面对实力强劲的妖兽来说,那根本不可能,在还没得逃走之前,力量上的差距就足以将人碾碎。她说这话,不过是给自己安慰。

    她突然明白了江沉为何要将阿晔带来这里,一望无际的山峦,人迹不至的深山,妖兽蛰伏的危险地带,是一个人的最好葬身之地。

    真是恶毒啊,不给人一个痛快,却想让人在逃无可逃的境地绝望死去。江沉,真是被杀千刀万刀也不为过。

    阿晔握紧了手上的剑,脑海里一遍遍响起某个声音:“你要活着,你要活下去!”

    他呢喃着这几个字,这轻飘飘的字眼似乎给了他无尽的力量,他站了起来,在与众多妖兽的混战中,那雪白的剑身流过一道又一道血痕,因是好剑,这些血污不会在上面停留,他用自学的那点东西,凭借过人的毅力,以及对生的极度渴望,杀出了一条重围,一遍又一遍。

    宋箫白在阿晔被妖兽包围的那一瞬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开了,她看不到里面的场景,那四溅的血却刺痛了她的双目,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啊,就要葬身此地了吗?

    她一个人目睹了这一切,却无能为力,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些?!

    在种种悲惨之中,她窥见了自己的软弱,她窥见了自己的无力,比起那些深入骨髓的孤寂,目睹悲惨似乎更折磨人心智,不,这两种,在她这里,几乎是同时进行的。

    她麻木的在原地看着,在最初的挣扎无用过后,她放弃了向前,在无关的幕后,旁观着一个生命的流逝。在这个世界,她自始至终都是台下人,舞台上的一切与她无关,他们的喜怒哀乐却影响着她,她为此悲或喜,而后又逐渐麻木,逐步成为一个真正的鬼。

    阴暗的天气被雨前的墨色浸染,与眼前暗深的血色重叠,似乎哪里都是这种红到极致的黑。雨下了起来,落到了幽暗的深林里就变成了墨的颜色,滴到血泊里,又变成了血的颜色,到最后,她都分不清,头顶上下得是雨......还是血。

    闻味而至的妖兽层层倒下,她终于看见了那小小的身影,她动了动嘴唇,颤抖着唤道:“阿晔?”

    不知道是不是雨的原因,周遭的一切暗的可怕,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朝着那小小的身影爬去,似要将他吞噬。

    “阿晔!”她看着那疑似还活着的人,又有了力气,她挣开无形的力量,向前而去,黑暗还未至,这场雨带来的雾却模糊了她的双眼,风与雨逼得她脚步滞涩,前进不得,她眼睁睁地看着阿晔走进黑暗,又或者,是扩大的黑暗要将他吞噬......

    利刃刺进最后一只妖兽的身体,他看着满地的血与尸体,身体里的力气忽然被抽干,脑海里支持着他的那句话,没了任何力量。他看着妖兽尸块中的江沉,方才的恐惧、不解、憎恨、绝望......都已随着战斗结束而流逝,他像一个只会动的残破的偶人,在无人关爱他的世间苟延残喘。

    他活下来了,活下来了......可是阿娘什么时候来接他呢?

    他拖着步子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远处深林的黑暗之中,他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阿娘!”他不顾身上的伤痛想要追去。

    黑暗中,那人回头了,那人的脸一会儿是江绮的,一会儿是陆先生的,一会儿是师父的,一会儿是师姐的,而他们都用同一副表情看着他,温柔慈爱又冷漠疏离至极。随后一步步走入最深处。

    “不,别走,别走!”过去的种种一齐涌上心头,他死命要抓住的人,或弃他而去,或离他而去,或离他远去。

    “阿娘别走,你回头看看我啊,我活下来了,我识遍万千书籍,我踏上了仙途,我......”种种挽留的理由,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化作无尽的泪水。他只能紧随其后,就算去往哪里,都无所谓了......

    那雨雾中的身影急切地追寻着什么,他脚下的黑暗,张着庞然大嘴,似要将他吞噬殆尽。那雨更急了,阻拦她前进的脚步,那雾更浓了,遮蔽她明辨的视线。这一切,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操弄,在某人人生的重要时刻,给予痛头一击。

    可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晔走进那片深渊,似乎走进那里,就再也回不来了,那样小的孩子,人生还没开始,这世界未知的一切还未探尽,怎能像她这般,离复杂又美好的世间而去,终日游荡在世界的边缘,终生孤寂。

    她潜藏在灵魂深处的力量似乎在回应着她心中渐渐升起的执着,在化为执念之前,外放而出,她周身又亮起那熟悉的柔光,柔光拨开黑暗,撕开雨雾。她感觉身体轻盈,阻拦他的一切都不见了,她飞快地跑到阿晔身后,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奇迹的是,这次居然没有穿过,而是实打实的握住了。

    那手冰凉,好似那永远也化不开的坚冰,冻住了属于人类的温热血肉。

    “阿晔!”那人轻飘飘的,一拽,就被她拽回了头。

    阿晔的身形不知为何高大起来,她微微抬头,见着了那熟悉的浅棕色的眸子,与阿晔的极为相似,只是深了一些,他们两个的轮廓重叠在一切,相似却又不相似,像是有人,想抹去过往的痕迹,却总也抹不去一般。

    那被泪水模糊的浅棕色眸子里,有着太多情绪,说不清的执拗,与深切的祈求,以及,结束一切的绝然......

    这,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家伙哭,她没有想到,阿晔就是他的过去。这样看来,他对姚琬的执着,似乎都有了原因。

    “你都看到了。”他半是平静半是木然地说着。

    他掩起脆弱的自己,又变成了初见时候的样子,凉凉的手握紧了她的手腕,他的眼神满是痛苦,他的灵魂满是疮痍。

    雨跟了过来,冲刷着血与泪一同流下,像是在掩盖着他狼狈的过去。

    “你都看到了!”他像受伤的小兽一般呜咽着。他埋藏好的,一丝不苟地遮掩的过去,竟然都被她看到了,那个卑微的自己,那个残忍的过去。

    手下的温暖,传到他僵冷的手上,那颗麻木冰冷的心竟也感受到一丝温暖。他竟觉得,被她知道,没什么不好的,宋箫白于他,从最初的敌对,到后来的习惯,再到最近的相伴,似乎又变成了他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他总是像个可怜虫一样,祈求着温暖,却又在温暖获取的最初,决绝地拒绝着一切可能,对已有的患得患失,使劲握紧已经得到的。

    “我……可以抱抱你。”宋箫白没有否认,她觉得人伤心的时候需要安慰,可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用行动来安慰人。所以她张开另一只没有被抓着的手,向他敞开怀抱

    安澈被她认真的眼神所吸住,胸腔里泛起细细密密的酸涩,鼻头一红,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大概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大哭的样子,他没有拒绝那个怀抱。

    宋箫白感受到那凉凉的眼泪,鼻尖也酸酸的,她抬手抱住安澈,感受着这暂时的身为“人”的感触。天空中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细丝,最后停了下来。脚下是海,头顶是圆月,银辉笼罩着他们,而海天之间,唯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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