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彰德学院的练武场上热闹非凡，回不得家的学子围成一团，都在做着射柳比赛。
许明昭三人赶到时，前面挂着葫芦的柳枝已有三三两两被折断在地。
程笙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哎呀，看来我们根本不用着急嘛，这些人想要全都射下来还是要费些功夫的。”
他的这一番话，招来了一旁多次射箭不中的武生满是怨气的目光。
许明昭因和他站得太近，也被波及到，只得小心翼翼地赔着笑，“程师兄，你少说两句。”
可哪曾想，放在在看台休息的一个少年突然走上前，拍了拍一个正在费劲射箭的武生的肩膀，“喂！戚自成，听到没有？边上那个小丫头都在嘲笑你！”
那名叫戚自成的武生身上缠着不少绷带，一看便是那种练习特别勤奋而受的伤。他皱着浓眉，收箭抹了一把流到脖颈上的汗水，瞥了一眼许明昭的方向，并未答话。
许明昭刚想上前解释，却被程笙抢先一步开口，“我说啊，许师妹，你怎么能如此出言不逊呢？”
许明昭：？？？
恶人先告状？
转头却见方才挑事的少年朝她扔了一把杉木弓，许明昭下意识地接住，便听到那人说：“那个叫许什么小丫头，你不是武修吗？不来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
许明昭拿着弓进退两难，倒不是说她没有能力射断柳枝。只是方才她刚刚背上‘出言不逊’的黑锅，若是射不中定人被人看了笑话去。但若是真的射中了，岂不坐实这黑锅？
见这边有热闹可看，一旁的武生也都聚了过来，“谢蒲，你欺负欺负戚自成也就算了，怎么好意思欺负小娘子？”
“哎哟，你们怎么这么肯定是在欺负许师妹？到时候比不过可别哭鼻子哦？”程笙还在一旁不嫌事大地煽风点火。
“你又是哪里来的？酸不拉几的文生别来练武场！”“净会吹大话！我们武修可不是和你们文生一样动动嘴皮就行的！”
许明昭有些尴尬，回头看了看还在和别人争吵的程笙。一旁沉默许久的陈景遥开了口，“许学子不妨一试。”
程笙也忙中抽空回头叮嘱她，“没事的，许师妹，你上去比就是了，这里我来兜底！”
许明昭：“……”
许明昭看了看他的小身板，又对比了一下每日习武的武生健壮的身材，为他默默擦了一把冷汗。
名叫谢蒲的少年拿了一把弓走上前来，将一个箭篓递给了许明昭，“要来比比吗？五箭之内，十丈之外，谁先射断柳枝便算谁赢。”
许明昭接下了箭篓，干脆地应了下来，“好。”
“好，那我们就射这一只。”顺着谢蒲手指的方向，许明昭看到那是一个似乎已经被射中过的柳枝，只是那一箭似乎稍稍有些偏，柳枝尚未被完全射穿。
“谢蒲，你损不损啊，非要去射戚自成没射断的那个！”一旁的人群爆发出哄笑。
那位叫戚自成的少年默默收起来弓箭，转身离开了。
谢蒲没有答话，轻笑一声，回头对许明昭说，“若是没有异议，比赛就开始了。”
两人搭箭拉弓，同时瞄准了十丈之外正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葫芦。
当下正吹东南风，风不算太大，许明昭眯起眼睛正在找寻着射箭的角度。
正当此时，谢蒲已经将第一支箭射了出去，箭尖距离柳枝只有短短一寸。身后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嘘声。
许明昭来的晚，谢蒲应当方才已经练习过多次，看他自信的模样甚至可能射中过，情况对许明昭来说并不算占优势。
但她倒是不怎么着急，待到谢蒲都搭好了第二支箭的时候，她才不紧不慢地射出第一支箭。
那只箭破空而出，与远处的柳枝擦肩而过，歪了。
身后的哄闹声音更大了，大部分都是在嘲笑许明昭的，甚至开始叫嚣着叫她卷铺盖滚出彰德。
程笙这怎么能忍，当即便与那人对骂起来。
唯有一直看着许明昭射箭的陈景遥颇为从容。他也从小习箭，自然是能看出来这一箭许明昭本就没有射中的十足把握，只是想要借这一箭来测一下细微的风速变化而已。
许明昭胸有成竹地搭上了第二支箭，引弓拉弦。
谢蒲已经射出了第二支箭，虽然仍然未射中，但距离已经缩短到了半寸。
许明昭凝神静气，紧紧地盯着远处的在风中微微摇晃的葫芦，又稍稍调整了一下角度，随后箭羽脱弦。
那箭直直的冲着柳条将断未断的部分，箭过枝断，葫芦应声坠地。
谢蒲一脸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许明昭，身后看热闹的武生已经开始嘲笑他了，“谢蒲，这下丢人可丢大发了！”
许明昭低头拱手道，“谢师兄，承让。”
程笙从身后跳出来，拍着许明昭的肩膀，“许师妹，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这时，身后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檀香，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这些学子们都在做什么呢？这么热闹？”
后面的学子已经恭敬地拱手行礼，“杜院长。”
来的人竟然是杜饮溪和一个戴着白色幂篱的少年，这时书院里还需要院长亲自陪同的，怕只有那位风诀仙人了吧？
许明昭也随众人恭敬地行礼，“杜院长好。”
程笙一下来了精神，死死地盯着那仙人看，似乎对他的容貌颇为感兴趣。
杜饮溪点了点头，对风诀仙人说道，“这时射柳，学院武生在清明节的活动。”
幂篱中传来一声轻笑，“既然如此，我若是想要试上一试，院长和众位学子应该不会介意吧？”
“自然不会，”杜饮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仙人请。”
许明昭见状恭敬地递上了自己手上的弓箭和仅剩下三支箭的箭篓，那仙人抬手接过，又打量了一番远处的葫芦。
正当别人都在腹诽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仙人到底能不能射中之时，风诀转身对杜饮溪道，“杜公，风诀有一请求。”
“仙人请讲。”
风诀轻笑一声，说道，“这十丈之外实在是毫无趣味，不如退至三十丈如何？”
“无妨，仙人请便。”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默默地往后退了退。
待风诀后退至三十丈之外，柳条上挂着的葫芦也只有米粒大小，再加上还有东风，许明昭也十分好奇这仙人到底能不能射中。
只见这仙人撩开白纱，露出一张白净无暇美似女子的脸。他的眉眼似远山淡影，带着不容亵玩的神圣感，嘴角却带着一丝桀骜。
饶是见多识广的程笙也有些呆住，他竟没有想到，日常带着他人面具杀人的千面，本身却是如此这般的美貌。
而陈景遥倒是没什么太惊讶的表情，眼神中颇有些无奈。
没怎么见过这般场景的武生各个更是呆愣住。许明昭也有些惊讶，但随后却感到哪里有些奇怪，这风诀仙人的气质似乎与当时替她做法时不太一样。
风诀仙人引弓拉箭，瞄准，放弦，一气呵成。快到让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三十丈开外处的葫芦已经落在地上碎裂成几块。
风诀仙人带着些慵懒的声音传来，“哎呀，不好意思，朝着葫芦射了。”
说罢他又抽了一支箭，射了出去，这次的葫芦完整的落在了地上。
众人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风诀便拉下幂篱，重新遮住脸，转身朝着杜饮溪走去，“不玩了不玩了，实在无趣。”
杜饮溪笑着摇了摇头，“也好，若是仙人再在这里待下去，学子们怕都是要退学了。”
许明昭吞了吞口水，确实如杜院长所说，这风诀仙人看着也不大，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射箭的工夫却这么厉害，着实会让多年苦练的武生自信受挫。
杜院长和风诀仙人走远了，众武生都有些神情恹恹，对再比赛射柳似乎都没了兴趣。
只有方才让开场地给许明昭和谢蒲比赛的那个戚自成，又默默站到十丈开外，拉开弓开始练习。
谢蒲似乎见到他便有了脾气的发泄口，上前推了戚自成一把，让他刚要射出去的箭，歪在了一旁。
“谢蒲！你要做什么？”戚自成微怒，当下便直接回身给了谢蒲一拳。
谢蒲虽然身上挨了一拳，但嘴上仍然不依不饶，“看到我和你一样，也是个废物是不是让你很高兴？！”
“偏偏这个时候又来射箭，你……”
谢蒲还没说完，戚自成便丢下弓，直接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谢蒲也不甘示弱，两人扭打在一起。
程笙见状，便把许明昭往后拉了拉，生怕打架波及到他们。
武生日常便有摩擦打架的惯例，不过通常都是私下约架，各武生见状还是上前拉架。
虽然没打多久，两人脸上都挂了彩。谢蒲推开拉着他的武生，唾出些嘴里的血，“戚自成，再来！”
戚自成抬手摸去了嘴角的血痕，“谢蒲你给我听好了——我是个废物，但是我会练。不像你，发现自己是个废物，便只会大声嚷嚷、到处找茬！”
戚自成的手指着谢蒲的脑门说道，“谢蒲，你就是一个懦夫！”
“你！”谢蒲气极，冲上去便想一拳头招呼在他的脸上。
“做什么呢？”习剑师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众人让开了条道路，谢蒲拽着戚自成的衣领的动作也停住了。
习剑师父皱着眉看了看脸上挂彩的两人，朝其他人挥了挥手，“都散了吧，今日的射柳到此为止。”
“谢蒲，戚自成，你们跟我来一趟。”
眼见闹剧落幕，众人作鸟兽状散，程笙摇着扇子说了句，“年轻人果然就是有活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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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弥荷涧。
“贺逸宁应该已经启程回学院了，”程笙叼着青团，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陈景遥，“按照你的要求去偷了顾家的玉牌，果然那边反应大到直接杀了那人，夺了回来。”
陈景遥无甚反应，单手支着脑袋，手上还在翻着书。“他起疑心了？”
程笙耸耸肩，“这谁知道？不过他没再接着查下去，还没等案子结就走了。”
“那便是了，”陈景遥抬眸，“按他的性子，不查个水落石出，应是内心难安。现如今未结案便离开，他应当是知道自己的处境了。”
程笙点了点头，又咬了一口青团，“对了，他还在街上遇到了个神棍……”
陈景遥懒得理程笙，“不用事事都向我汇报。”
“不不不，这事倒是很有趣。”程笙坏笑着，“那神棍说他身上有个宝贝，但却不怎么值钱。你猜猜指的是他亡妹给他缝的香囊，还是他给许明昭做的蚂蚱？”
陈景遥听罢皱了皱眉。
“啊？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了？”程笙挠了挠头“有这么难猜么？”
陈景遥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轻笑了一声，“若是那神棍所言非虚，那许明昭怕是要吃不少苦头了。”
“许明昭吃苦头？”程笙一头雾水，“这都哪跟哪？”
“若是贺逸宁的亡妹平安无事，到如今就应和许明昭差不多大。”陈景遥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似乎对其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
“你是说……”程笙脸色有些复杂，长叹了一口气，“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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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假期将尽，贺逸宁风尘仆仆地回了彰德。
待同院长述完职，已经是傍晚，橙金色的夕阳将一切都浸泡在其中。
贺逸宁神色匆匆地向藏书阁走去，似乎是在赶什么时间。
待到许明昭从做完理书的工作，刚出门口时，便恰好见到一声红黑劲装，带着温和笑意的少年站在路旁。
“贺师兄，你回来了！”许明昭很是惊喜。虽然早已预料他应该要去很长时间，但近半个月没见，许明昭还是多少有些想念他的。
贺逸宁上前一步，“许师妹，这此回来如此匆忙，并未给你带什么礼物……”
许明昭听完一愣，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贺师兄，不用给我带礼物的。”
“不过，我给你带了这个。”贺逸宁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虚攥在手里，“来，伸手。”
许明昭有些好奇地伸出手，把眼睛睁的大大的，满眼都是期待。“是什么？”
贺逸宁笑着松开手，一只活灵活现的竹编蚂蚱落在了许明昭的手心。
竹、竹蚂蚱？！许明昭一时间有些摸不到头脑，贺师兄为什么要给她这个？
贺逸宁见她有些疑惑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也忍不住染上笑意，“你是不是自己都忘了？”
忘了什么？许明昭盯着竹编蚂蚱皱眉努力的想着，她不记得什么时候遇到过……
哦！想起来了，是在桐饶的坊市，有个老伯在售卖竹蚂蚱。她还和柳玉珂一起蹲在路边，看那老伯扎蚂蚱看了好久。
贺逸宁见她想得太辛苦，伸手替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好啦，不用想了，就当是我想送给你便是。”
许明昭想起来了，是那一晚她与贺师兄为了躲避监听，装作平常聊天随口说的。
明明是随口说的，他却记了下来，还真的实现了。许明昭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箭射中了一般，心头股股暖意。
夕阳渐落，橘金色的的光芒逐渐消失，天空中恣意洒满了玫红色的火烧云，身旁有鸟雀的啼鸣，春虫吱吱。万物复苏，嫩芽破土，世间万物都在展现着本不应该错过的美丽。
而许明昭满眼满心，都是眼前这个朝她温柔伸出手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