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美

    郦听月好不容易扒开挤在她身旁的一个富态公子哥,望了眼明明只有十步之遥却走了整整一炷香都没摸到边儿的门槛,心生绝望。

    别急别急,这三个月都撑过去了,还怕这一时吗?她抚着胸口安慰自己,悄悄抬手再次摁紧了面具边沿。

    又是半炷香后,郦听月深情款款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大门,半只脚刚准备踏出去,忽地听到头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大理寺查案,所有人原地待命,不得擅动!”

    眼睁睁看着大门被合上锁死,郦听月的心凉了半截。

    不是吧,她就是伪造个火灾现场跑路而已,怎么还把威名赫赫的大理寺给招来了?

    发愣的当口,但见有人一前一后自二楼拾级而下,不是方才在楼梯上打过照面的那两位还能是谁。

    众目睽睽之下,孟缃站上了大厅正中的白玉舞台,清清嗓子朗声道:“各位想必也听到了,这枕珀舫方才发生了一起火灾。我二人查看现场过后,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故而还请大家稍安勿躁,积极配合调查,稍后自有官兵护送各位离开。”

    人群里登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抱怨声,这些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自由惯了,哪曾受过这般对待,挥着臂叫嚷道:“你谁啊?我们凭什么听你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敢在这儿装腔作势,有种报上名来,看爷爷我不扒掉你一层皮!”

    孟缃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笑道:“我等不过在其位、谋其职罢了,公子这般激动做什么?便是信不过我等,莫非还信不过大理寺,信不过浩荡皇恩吗?真是人心不古啊。摧澜,要不你就把腰牌掏出来给这位公子看上一眼。如此提前通过姓名,公子若是要找上门去向薛大人控告我们执法不力,也是件冤有头债有主的美事,是不是?”

    两人说相声似的一唱一和,他这边话音未落,陆榆已是一个眼神徐徐递到那叫板的公子哥脸上,附赠一个浅笑,端的是风情万种。

    公子哥堆满横肉的大饼脸瞬间白了:“摧澜……陆摧澜?你、你莫非就是那新上任的大理寺卿……”

    喧嚣的人群一瞬噤声,郦听月听在耳里,好险没背过气去——

    头次卷铺盖跑路就招来堂堂大理寺二把手?天要亡我矣!

    望见一张张乖巧如斯的脸,孟缃欣慰之余不忘安抚:“多谢体谅了。诸位只需依次过来登记,将姓名、住址、来此的时间与理由都如实相告便可,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公子哥们瞪着眼面面相觑几回,最终也只好听话地排起队来。

    郦听月本是站在门边,你推我搡之间不知怎的被人挤到了最前头,以正月拜大年的姿势一头扑在陆榆执笔的手边,差点一个手滑把案台掀到他脸上。

    陆榆:“……”

    这动静引得忙着维持秩序的孟缃也不由投来一瞥,一看是她,登时热情招呼道:“呦,是你啊兄弟,又见面了,咱们可真是有缘啊。”

    确实有缘,只可惜是孽缘。

    郦听月阖上眼眸,以壮士一去的悲壮心情勉强抠出个笑:“陆大人,您好您好,见到您真高兴。”

    孟缃好心提醒:“那你还是高兴太早了。”

    郦听月:“……”

    完了,他好像说的是真心话。

    陆榆没管二人的插科打诨,重新铺好纸张提起笔,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问道:“姓名?”

    郦听月嘤咛半晌,从牙缝里掏出个烫嘴的名字:“我叫郑帅。”

    这假冒伪劣产品好险没把孟缃的眉毛给惊掉,陆榆任是八风不动,一板一眼在纸上写下,又问道:“住址?”

    郦听月努力把三个月来各位恩客的家宅信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声音低到快要听不清:“柳林路柳小巷柳中园第六十六户。”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说出这句话后,屋里屋外静了一瞬。

    陆榆瞅她一眼,接着问道:“你今夜来此,所为何事?”

    郦听月沉默了。

    半晌之后,她狠一跺脚,捂着脸故作娇羞状:“死相,都来青楼了还能干嘛,当然是和美女贴贴啦~”

    “是吗?”陆榆扬起一侧长眉,似笑非笑,“那敢问郑公子,今夜究竟是同哪位姑娘待在一起,可有证人作证?”

    “不瞒您说。”郦听月一改羞赧之态,倏而低眉敛目,眼含热泪,“小的家里没几个银子,不敢奢求各位神仙姐姐垂青,便只点了酒一人独饮罢了,不曾有人相伴。”

    陆榆这回真笑了:“合着你就听个响?”

    郦听月真诚地眨眨眼:“就听个响。”

    一旁的孟缃终于听不下去了,咳得像是嗓子眼里堵了一大坨千年老痰,俨然命不久矣。

    郦听月顺势递去一眼,扒心扒肺道:“哎呀,这位大人没事吧?正好我认识那柳小巷的柳神医,不若我这就赶回去把他请来,替您好好诊治一……”

    “不必了。”陆榆敲敲桌子,“郑公子,问话还没结束呢。他自死他的,与你何干?”

    “哎呀呀,姓名住址还有动机,大人你要问的不都已问全了吗,怎么还不肯放小的走啊?”

    “只因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还请郑公子指教。”陆榆一手支颐,指尖好整以暇地点着太阳穴,“郑公子既自称穷困潦倒,又何以现身于非贵客不予涉足的二楼,究竟是另有隐瞒,还是你根本就是在撒谎呢?”

    好好好,你这么问是吧。

    郦听月破罐子破摔地抬头对他龇牙一笑,十分挑衅:“空口无凭,陆大人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在撒谎呢?”

    陆榆定定看向她,星目微睨,眼里眼外捎线难明的光。

    “槐安。”片刻后,他忽而展颜一笑,颊边梨涡攒动如新生的月牙,“把他带下去,搜身。”

    什么?!

    郦听月双手捂胸连连后退:“你你你!你好不要脸,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要扒我一个良家少男的衣裳?大理寺就是这么办案的吗,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郑公子,俗话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大理寺办案,自然要以万民安危为重。你话中漏洞百出,实在容不得我等疏忽。出此下策,也是为了还你一个清白,还请多担待了。”

    担待你个头啊!

    大脑飞速运转间,孟缃已是提着长腿走了过来,看似满面歉意实则一点不客气地掐紧她的手腕:“郑公子,得罪了。”

    他倾身靠近,晃得灯影靡颓,郦听月眼前一花,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长势喜人的坟头草。

    她眼一闭心一横,索性把无赖演到底。

    只见她反手拽住孟缃的手,好险没把人薅得摔个狗啃泥,自个儿屁股直愣愣往地上一砸,胡乱蹬着双腿抬手拭泪:“呜呜呜,杀人啦!放火啦!欺负良家少男啦!大理寺仗势欺人,这可要我往后怎么见人啊!”

    不要脸的见多了,如此不要脸的却着实是头一回见。孟缃嘴角抽搐,只好半弓着身子试图把人拎起来:“郑公子,你莫着急,先站起来说话……”

    郦听月却像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手臂在空中挥得更加卖力,不偏不倚正正扇在孟缃宽阔有力的胸膛上,甚至雁过拔毛地偷偷掐了一把。

    忍着额头乱跳的青筋,孟缃仄起眉,忙探手去捉她乱舞的手腕,冷不丁又被一头乱发扑了满脸。

    二人正你来我往,眼花缭乱间孟缃浸满汗水的手指一抖,指尖蓦地一斜,往前滑出半寸,竟直直没入郦听月的鬓侧,把那面具撬开了一个边!

    颊侧蓦地一凉,郦听月倒抽一口凉气,刚要从地上爬起来,孟缃却先一步拽着卷边,手上一使力,利落地将整张假面揭了下来。

    山顶千门次第开,她表情空白地扬起一张少女的脸,旁边立马有人认出来:“月娘……这不是月娘吗?怎么扮做了男人的模样!”

    趁着众人沉浸在震惊中,郦听月咬紧下唇一撑地面,转身急步朝向舷窗跑去。

    陆榆一拍桌案,足尖点地跃至半空:“她想跳湖,拦住她!”

    西湖弥广千顷,浩瀚无垠。人入其中,便如雨落大海,踏破铁鞋无觅处。郦听月虽不善水性,此刻破釜沉舟,或可拼得一线生机。

    眼看黑蓝湖水已近在眼前,她奋力举身一扑,还没摸到窗棂,余光却瞥见十步之外的人群中,兀地有一泓光弧从中吐出,竟是直飞她面门而来!

    “当心!”

    一声清脆的玉石相击之声过后,忽有巨大的黑影倾覆而至,如屏山揽她入怀,无坚不摧。

    几簇又朝又热的鼻息炸在耳畔,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压抑的闷哼。

    血珠噼里啪啦砸下来,正正泼在郦听月的鼻尖上。

    腥甜气息钻入肺腑,她先是愣愣抹了把脸,嘴唇颤抖盯着掌心血渍看了好一会儿,忽地被抽走骨头似地往后一跌。

    失去怀中支撑,陆榆登时如醉山颓玉,手中长剑在甲板犁出几寸宽的深痕,才勉强撑着自己没倒下。

    孟缃抢身冲过来,脸色已是惨白。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寻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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