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每次见窈娘,对方的穿着都不似寻常人家。
可住的地方,却是偏僻。
李卑枝推开门,先见的是满院子的花草,郁郁葱葱,不像是有人常住。
她半只脚踏出去,目光扫过周围,看见了躺在美人榻上的窈娘。
对方穿着绯红色的裙衫,半阖着眼。也许是有些热,领口处散开露出大片玉肌,另外一支手拿着团扇轻轻晃着,还在怀中抱着只白猫。
“你这幅样子,倒是和我想象中有些出入。”
听到李卑枝声音,窈娘这才撩起眼皮,神色中带着惊讶。
她放下怀中的猫,单手支撑起身体。
“卑枝?我竟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
她见李卑枝头有细汗,便下意识走近,拿着团扇替她扇了扇风。
“我平时说客套话说多了,你倒是头一个真真来到我这儿的人。”
话虽如此,窈娘眼中却是带着笑。
显然是开心不过。
“窈娘是和我性格相投,我想着左右无事,便来了你这里,想着或许今日去寺庙中,能见到无忧大师。”
和其他大师不同,无忧大师见人讲究一缘字,因此拒绝他人提前定好时间。若真想见到他,得自己亲自去寺庙中碰运气。
窈娘听了这话,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身进了内屋。
“哪有那么容易见上啊?说到底,我感觉我是和那些个什么神啊佛啊的,没什么缘分。”
“其实那日纯粹是无聊,想寻些事,后来求的绳扣,也都给我家官人,让他寻开心去了,我对神佛,无甚敬意。”
说话间。
一杯热茶被端了上来。
窈娘的院子中有石桌石凳,李卑枝就坐在圆石凳上,看着瓷杯中透亮的茶汤。
她微微抿过一口,颇为惊讶:
“西湖龙井?这可难得。”
“有什么难得不难的,南几城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我那官人,过些天便要去南几城任职,那边也为讨好他,送了不少。”
“哦?上次见他和窈娘你站在一起十分般配,他对你也是颇为顺从,倒是和其他喜欢耍官威的男人不同。”
李卑枝顺着对方的话,提到那个和方辽有些相似的男人。
还没得到窈娘回复,李卑枝先感受到腿边有东西在乱蹭。她低头,只见最初被窈娘抱在怀中的白猫,正亲昵地贴着她。
纵使她并不是很喜欢带毛的东西,却还是感觉心头一软。
“平安很喜欢你呢,卑枝。”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话。
被李卑枝捞进怀中的猫,小声叫了句。
乖顺地伏爬在李卑枝怀中。
“这猫叫平安?”她以为窈娘并不想对她透露太多,因此李卑枝很识趣地转变了话题。
“对啊,平平安安,平平安安。我家官人是做官的,我嘛……给人做外室的,都是些不太好的勾当,可不得注意吗?”
话语中是些无所谓。
神色也带着漫不经心。
一双丹凤眼半睁,似是无意扫过李卑枝。但李卑枝心知,这是试探。
李卑枝面上无甚表情,看不清心中所想。
“你不在意吗?”
窈娘见李卑枝脸色如常,忍不住开口问。
“你的私事,不好多嘴。”
说到底,她之所以来找窈娘,也是因先前的一番推测,觉得窈娘是系统口中的紧要人物,她既是带着目的来,自然不会被对方的这番话就拂袖而去。
做官办事,往往如此。
更何况,早在进门之前,那位婶子就已经给她透露了半点消息。
“你倒是和别人不一样。”
窈娘低声道了句。
眼神却直勾勾望着李卑枝,转而一笑:“别人晓得我是这般人,都叫我狐媚子,不肯跟我来往。”
“别人”说的可能就是那群街坊邻居。
她转了转陶瓷杯底,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可是呀,他们却不会去骂那个养我的男人。”
弯了弯眼。
窈娘发出感慨。
“我是真心羡慕你们这些做官的,能自己养活自己,自己决定自己,我是南几城的姑娘……那里的事,不提也罢,总归也不能提。”
又是南几城。
李卑枝心下有了盘算。
她压下羽睫,遮住眼中神色。
“说起来,我和我阿爹的友人都要去南几城中。他是去任职,我则是正好前去。听窈娘你的口气,南几城并不如表面太平,若是你愿意,大可同我来说。”
等了等,也没听到窈娘开口。
李卑枝遂将眼神从木桌移到窈娘身上。
见着窈娘一脸异色。
她注意到李卑枝正望着自己,又收下脸部异色。
“说来也巧,我那官人也要去南几城中,也是要去任职,让我同他一起前去,我觉得无聊,便给推脱了。”
“他叫方辽,天地辽阔的辽。”
见试探出来了,李卑枝心中并不算有多惊讶,只不慌不忙:“是吗?那可真巧。”
李卑枝这番话说的巧妙,既没有直说认识方辽,也没说不认识。
这也是免得两人尴尬。
可窈娘却不按套路出牌:“那卑枝你可就是认识了,倒是别和我总是讲那些虚虚无无的东西,你说话呀——总是喜欢设套,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实际这人心的弯弯绕绕,我可是都清楚的很。”
怀中一空,原是猫跳了出去。
李卑枝听了这般直接的话,颇有些惊讶,微微想了想,最后也没再隐瞒。
“只是怕尴尬罢了。”
对方听了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我可以同你讲南几城中的事,可你得帮我。”
……
曾在南几城中,有一女子,年轻貌美,名唤宋窈窕。
宋窈窕的爹娘经营着一家酒馆,因为她的日子并不算难过。
“窈娘,把架子上的被子翻一翻。老天爷最近不给人晴天,尽是些阴雨天气,今儿个好不容易晴,可不得把那东西晾干。”
“好嘞!”
宋窈窕笑着接过散发潮气的被子,眉目间是明朗的笑意,明明是简单的粗布衣服,她却穿的别样动人。
如白玉的手指搭在木头架子上,将被子放好后耐心推开。
而方辽就是这时遇见的宋窈窕。
他几乎是一眼,就被宋窈窕的面容给迷住了。那时方辽刚来南几城,根基并不牢固,于是他选择用一种十分温和的方式来接近宋窈窕。
他生的周正,为人更是洒脱。
很快,就和酒楼中的丫鬟、小厮混熟了。
甚至连宋家父母,对他都有些好感。
只是宋窈窕的态度一直不冷不冷。
后来方辽在南几城站稳脚跟,对宋窈窕也是一如既往的有求必应。
直到——
一把大火,烧了酒楼。
宋家父母死于火灾,宋窈窕被方辽救了出来。
“窈窕?你振作起来,伯父伯母他们纵使已经走了,可你不能一蹶不振啊,他们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混沌中,宋窈窕的意识被拉了回来。
她一睁眼,就对上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正是担忧不已的方辽。
脖子上的淤青清晰可见,那是她上吊未果的印证。
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宋窈窕轻轻推了推方辽,嗓音沙哑:“为什么不让我死了,为什么要把我救出来,他们都没了,让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干涩的眼早已流不出泪。
方辽小心翼翼抱住她,语气中带着心疼:
“你还有我……都会好起来的……”
再后来,因受巨大刺激,宋窈窕并愿意出门见人,只有方辽每日贴心照顾。
宋窈窕也在他的陪伴下,逐步恢复正常。
直到两人喜结连理,方辽回京复命后,她才晓得,对方早就有了正妻,甚至还有个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儿子。
杯中茶水已冷。
窈娘的故事也已到尾声。
只听到她最后缓缓说道:“我不要求别的。你得帮我,将方辽送进牢中,最好让他身败名裂,最后死刑。”
依旧是甜蜜的语调,话的内容却像是掺了毒。
李卑枝是聪明人。
对方没有明讲为何酒楼失火,也没讲酒楼纵火者是否抓到,显然是另有隐情。
“那火是方辽放的,他当真以为我是被火灾吓傻了,其实不是,我自知其中有蹊跷,可却不得不委曲求全,暗中搜寻。只是最后纵使我得出答案,也无能为力,只能像个小猫小狗似的,被他养在身边。”
“他的罪证我早就搜寻齐,只是我知晓,他为官我为民,纵使他罪恶滔天又如何,不过是轻易盖过,轻拿轻放。”
只在此刻,窈娘平日含情的眼才透露出凶残。
她嗤笑一声。
“南几城还需要他,背后的人也会保他。”
“卑枝,他不晓得那日夜晚撞见的是你,若不是我在寺庙中再次遇见你,恐怕我也不知,毁坏他口中“大人”棋局的人,竟然是你。你是乱子入局,他们迟早要除。”
“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他醉酒无意透露出来的。”
窈娘看着满脸沉着的李卑枝。
“但我还是想说,我信得过你,想寻求你的帮助,我就会尽我所能帮你,总归来说,若是南几城的事查清,方辽铁定会入牢。”
“所以也请你相信我。”
窈娘识人的本领极强,不然当初就会被方辽的几句甜言蜜语骗了去。因此她也能晓得,李卑枝此人,生性多疑,不会轻易相信他人。